第38节

  他这一句立刻把柳皇后的目光牵引向了梁公公,柳皇后怒火高涨,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梁铮,你竟敢谋害皇上!把他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也足以要一个成年男子的性命了。
  “皇后明鉴,奴婢绝无谋害皇上之意!”梁公公“扑通”地跪了下去,胆战心惊地解释道,“这丹药要一刻钟到一炷香功夫才会有效,奴婢是亲身试过的,还请皇后娘娘再等等。”
  皇帝一手紧紧地攥住了高安的手,手指狠狠地掐进了他的手背中,冷汗大滴大滴地自额角落了下来,他奋力地又想捶自己的头……
  柳皇后连忙使唤宫人给皇帝按摩止痛的穴道,可又过了一盏茶功夫,皇帝的症状非但没减轻,看着还愈演愈烈,吓得皇后简直肝胆欲裂,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声道:“拖下去!”
  “给本宫把梁铮拖下去杖毙!”
  皇后这一声喊,立即就有两个小内侍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地钳住梁铮的双臂,说了一句“得罪了”,就粗鲁地把人往后拖去。
  梁铮还想说什么,但还没出口,就听另一道男音突然抢在他前面说道:“等等!”
  “……”柳皇后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两字是皇帝说的。
  柳皇后以及跪在地上的梁公公都朝短榻上的皇帝望去。
  皇帝被另一个内侍又扶坐了起来,苍白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喃喃道:“不痛了,朕的头不痛了。”
  皇帝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梁铮如释重负,试图挣脱钳制着他的两人,那两个小内侍不由去看柳皇后。
  可柳皇后哪里还有心思关注他们,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原本眼中的不安被喜悦所替代,绽放出异常明亮的神采。
  “皇上,您真的觉得不痛了?”柳皇后喜形于色地问道,又坐回到了榻边,抓住了皇帝略显冰冷的手。
  皇帝坐直了身体,不敢置信地抬手在两眼之间揉了揉,肯定地说道:“这丹药的确有奇效。”
  明明前一刻他还痛得生不如死,这服药后才一盏茶功夫,疼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铮,这丹药是何人进上的?”皇帝略显急切地问道,两眼灼灼。
  两个小内侍战战兢兢地把梁铮从地上扶了起来,还给他掸了掸膝头的尘埃,这才默默地退下。
  梁铮早在进献丹药前,就思量好怎么答了,于是有条不紊地回道:“回皇上,因为皇上近来被头疾所扰,奴婢忧心忡忡,私底下走访了京城周边的各道观,寻觅仙师,求丹问药,偶然间遇到一位云游的仙长,这才得了此丹。”
  “本来奴婢该多找些人试药,可方才皇上龙体欠安,奴婢看着心里着实着急,就索性一试,发现此丹确有奇效,这才斗胆进献给皇上。”
  “奴婢始终是莽撞了,还请皇上恕罪。”
  梁铮恭敬地将上半身又伏低了一些,躬身作了一个长揖。
  皇帝周身正舒坦着,哪里会为这点事责怪梁铮,甚至心里还觉得他实在是有心了,为了自己简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位仙长实在是仙术超凡,此丹贵不可言。”
  他抬手又揉了揉额角,确信自己的头真的一点也不痛了,刚刚那种仿佛被刀剜般的疼痛仿佛是一场噩梦。
  见皇帝与梁铮和乐融融地说着话,一旁的高安身形绷紧,眼底闪着嫉妒和愤恨。
  他垂眸去看自己的手背,手背上还有皇帝方才头疾发作时留下的掐痕,几乎掐出血来。
  高安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请示道:“皇上,可要摆驾回宫?等回宫后,再宣太医好好瞧瞧,免得……”免得这药有差池。
  他的最后半句话没说出口,皇帝已经抬手晃了晃,示意高安不必再说:“不必了。朕现在精神好得很,回什么宫。”
  “皇上说的是。”梁铮连忙附和道,笑容满面地往右走了一步,恰好挡在了皇帝与高安之间,“皇上刚刚流了不少汗,可要喝些水?”
  皇帝点了点头:“来盅碧螺春吧。”
  梁铮转过头,慢条斯理地对高安道:“高公公,劳烦您了。”
  他说着劳烦,其实表情淡漠,带着一种回敬的味道,借着皇帝的威势使唤起了高安。
  高安从潜邸就跟着皇帝,这二十多年来,可谓混得风生水起,何曾这样被人打压过,又何曾被人使唤去端茶倒水过。
  可现在……
  高安咬牙应命,退出去备茶。
  梁铮又道:“皇上,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皇帝刚出了一身汗,尤其背后的中衣被汗液浸湿,身上也确实有些不舒服,微微颔首:“还是你细心。”
  梁铮便又步履无声地从水榭中退了出来,吩咐下头的宫人去为皇帝更衣做准备。
  宫人们忙忙碌碌,来来去去,梁铮交代完后,本想再回水榭去,就见大皇子唐越泽朝这边快步走来。
  唐越泽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头上戴了一顶簇新的乌纱翼善冠,恰好遮住了他额角的擦伤,身上的蟒袍也换了一身新的。
  梁铮眸光一闪,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指轻轻捻动了两下,迎了上去,对着唐越泽行了一礼:“大皇子殿下。”
  “梁公公,父皇现在可好?”唐越泽问道,身形微微绷紧,满是担忧。
  “殿下宽心,皇上已经好多了。”说话的同时,梁铮不动声色地朝另一边的天一水榭望了一眼,就见萧燕飞正与宁舒郡主几人言笑晏晏地说着话。
  高安色迷心窍地看上了萧家二姑娘,旁人可能不知道,却瞒不过同样身在内廷的梁铮。
  梁铮心里对高安很是不屑,一个阉人蒙皇上恩宠,才能在京城有个府邸,也在府里养了不少人了,居然还敢觊觎勋贵家的姑娘,未免也太过得意忘形!
  这位萧二姑娘的确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与这种人交好,自是与自己有利。
  尤其是那种对头疾有奇效的药丸,以后还得仰仗萧二姑娘了。
  她给的两粒药丸已经吃完了,而皇帝的头疾再过上六七天怕是会再发作……
  只是转瞬间,梁铮已是心思百转,心里有了打算。
  唐越泽听闻皇帝无碍,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进去,就听梁铮幽幽又道:“哎,太医说过,皇上这头疾是万不能生气的,一动气,就容易火上浇油。”
  唐越泽表情一凝,收住了步伐,忍不住想道:父皇是因何而怒,是因为他坠马的事,还是因为他坚持与鸾儿在一起……
  唐越泽再次朝隔壁的天一水榭望去,望向了凭栏而坐的萧鸾飞。
  两人缠绵的目光在半空中遥遥相交,只一瞬,萧鸾飞就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唐越泽的眼底涌起浓浓的痛惜。
  他知道鸾儿是在意他的,方才他坠马时,她明明比谁都要心急……
  梁铮也顺着唐越泽的目光看着萧鸾飞,好言好语地劝道:“殿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殿下又何必急在一时,不仅令皇上不快,也让萧大姑娘为难……”
  “殿下应该徐徐图之才对。”
  唐越泽并不喜欢旁人置喙他与萧鸾飞的事,起先不快,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但听到后来,感觉梁铮似有相帮之意,便缓和了神色。
  梁铮在御前的地位虽然不如高安,可也说得上话,现在他显然是有意对自己示好,自己也没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梁铮见唐越泽神情间有松动之色,接着道:“皇上那边可以慢慢劝,殿下与萧大姑娘还是得先一条心拧成一股才行,否则……”
  唐越泽不由地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是啊,若是父皇松了口,可鸾儿却继续跟他赌气,非要拒婚,父皇必是会雷霆震怒的。
  “谢公公指点。”唐越泽的神色又缓和了一些,看着梁铮的眼神中也透出了亲近之意。
  “哪里哪里。”梁铮含笑揖了揖手,“那奴婢就斗胆多说两句。”
  “殿下,您怕是想岔了。”
  唐越泽挑眉。
  梁铮慢慢道:“有道是,长姐如母。萧大姑娘这等人品,端庄大方,温柔娴静,自是爱惜下头的妹妹,才会因为高公公……而迁怒了殿下。”
  “哎,此事说来也是高公公的不是,非要觊觎萧大姑娘的妹妹,这不是存心让殿下为难吗?”
  “萧大姑娘心疼妹妹,也难怪气极。”
  唐越泽心头一跳,脑海里,不由地回想起了萧鸾飞隐忍的声音:“殿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是我妹妹……我不能为了自己牺牲了妹妹的幸福。”
  唐越泽眉心拧成一团。
  是啊,鸾儿素来待她这妹妹好得很,那日去西林寺的时候也带着妹妹一块儿,可见姐妹之间亲密无间。
  莫非……真是他想岔了?!
  梁铮谨慎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目露懊恼之色,这才继续往下说:“殿下,皇上对您是寄予厚望的。”
  皇帝虽有三个皇子,可是满朝文武都知道谁都不能跟大皇子相提并论,日后这至尊之位必然属于大皇子的。
  “若真让高公公得了逞,皇上怕是更不能答应您和萧大姑娘的亲事了。”梁铮以一声唏嘘的长叹作为收尾,目光一直在注意着唐越泽的表情变化。
  唐越泽的心口一紧,脸色瞬间沉了三分。
  他的心里只有鸾儿,就像父皇的心中只有母后一样。
  鸾儿会是他的太子妃,会是他的皇后,将来定会母仪天下,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可高安却……
  “……高安,真是胆大妄为!”唐越泽满含怒意的声音像是从牙关之间挤出。
  高安明明知道他爱慕鸾儿,还要盯上鸾儿的妹妹,又何尝把他放在眼里!
  梁铮又叹了口气:“萧大姑娘会生气,也是自然的。”
  唐越泽深以为然地暗道:是啊。鸾儿怎么能不生气呢?
  梁铮唇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点到为止地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又对着唐越泽揖了一礼,就轻飘飘地离开了。
  唯有唐越泽在原地沉默地站了许久许久。
  他真是想岔了。
  鸾儿恼的并不是她的二妹妹,而是高安那个目中无人、色胆包天的阉人。
  是高安令侯府的人失和,令鸾儿气极,还令鸾儿无颜面对她母亲与她妹妹。
  这下,鸾飞怕是连自己也迁怒上了,气自己没有阻止高安的妄为,也气自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唐越泽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心下懊恼不已。
  此时再回想方才他差点一杖把鸾儿的妹妹打下了马背,他的心脏猛然一缩,心惊肉跳。
  难怪他刚才摔下了马,鸾儿也不肯过来,定是怨上他了……甚至于觉得他是活该。
  幸好,幸好他没有铸成大错!
  唐越泽心中一阵后怕,赶紧做了个手势,招来了他的贴身内侍田守直,让他去备份重礼。
  于是,一炷香功夫后,身在天一水榭的萧燕飞就意外地收到了一份大礼。
  “萧二姑娘。”唐越泽的贴身内侍田守直客客气气地当众对着萧燕飞作揖行礼,目光还特意瞥了瞥倚栏而坐的萧鸾飞,那不高不低的音量足以让萧鸾飞听得清清楚。
  “奴婢是代表大皇子殿下来向姑娘赔不是的,方才在球场上,殿下不慎差点伤到了姑娘,心里实在是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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