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车厢的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推开,宁舒第一个下了马车,萧燕飞就跟在她身后。
  明逸竟然也在?萧燕飞朝阑珊阁内望了望,想起四方茶楼里明逸也跟柳嘉在一起。
  阑珊阁的小二见外面停了辆华丽的马车,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殷勤地招呼道:“郡主,您好久没来了。”
  这间会馆在京中排得上前四,从前宁舒也常随兄长们以及其他贵女来这里玩,小二也认得她,因此态度格外的恭敬。
  宁舒对那小二叮嘱道:“别告诉其他人本郡主来了。”
  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太出哭过的痕迹,唯有眼角还有一丝丝的红。
  “郡主放心,小的肯定不乱说。”小二满口应下。
  这种事经常有,有的客人来阑珊阁并不想应酬,就是想单独小酌。
  小二又笑着问道:“郡主要不要去老地方坐?”
  “去夏荷居吧。”宁舒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她对阑珊阁的格局相当了解,她平常常去的冬霜厅与柳嘉所在的春迎堂天南地北,而夏荷居的位置恰在春迎堂的隔壁。
  “郡主,这位姑娘,里边请。”小二伸手做请状,领着两人穿过临街的酒楼大堂,又穿过了一个姹紫嫣红的庭院,来到了一间临着一池荷叶的厅堂中。
  宁舒随意地点了些茶水点心,就把小二给打发了。
  “燕燕,”宁舒兴致勃勃地把玩着今天新买的一条鞭子,又跃跃欲试地扯了扯鞭子,“要不要现在去抽他一顿?”
  “先等等。”萧燕飞亲自给她斟了杯冰镇果子露,让她喝两口消消火,“打一顿没用的。”
  要是打上一顿就能解决这桩婚事的话,怕是爱女心切的怡亲王夫妇早就这么做了。
  柳家贪得无厌,但也不蠢,和宁舒的这桩婚事,关系到的是柳家的将来,不然等到柳皇后没了,大皇子登基,不可能对柳家毫无底线地包容下去。
  宁舒背后的怡亲王府对柳家来说就是万不得已时的靠山和退路,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手。
  “那就多打几顿。”宁舒活动起她的手关节,咔咔作响,双眼危险地眯了眯,似是猫儿自肉垫间探出了尖锐如钩的爪子。
  磨爪霍霍。
  萧燕飞摇了摇头:“也没用。”
  打几顿,甚至把柳嘉杀了更不成,以皇帝对皇后的百般纵容,只会像宁舒说的那样,拖着王府的一大家子去送死,就算是不死,也怕是会夺爵流放,才能让皇后满意。
  为了区区一个柳嘉,赔上怡亲王一家子,不值当!
  宁舒噘了噘嘴,仰首一口气饮尽那杯冰冰凉凉的果子露,浑身上下一下子凉爽了不少,可心里依然不太痛快。
  那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地堵在她胸口。
  “咱们先等等……”萧燕飞又给宁舒添了一杯果子露。
  放下白瓷茶壶后,萧燕飞推开身边的一扇窗,探头往春迎堂那边望了望,可惜,隔壁关着窗户,什么也看不到,更听不到。
  这里的隔音未免也太好了。
  萧燕飞摸了摸下巴,转头问知秋:“能去听听隔壁在说什么吗?”
  “不用。”知秋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您瞧。”
  她揭开了挂在墙壁上一幅画,在墙壁上的某个位置按了一下,取出了一块书本大小的木板,露出其下的一个杯状物。
  这里居然还藏有机关!
  萧燕飞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嵌在墙壁上的杯状物,一眨不眨。
  她立刻就猜到这玩意是什么了。
  “宁舒。”萧燕飞招呼着宁舒一起把耳朵凑了过去,两人头挨着头,凑在那杯状物上,就听到一阵清澈的琵琶声与琴声悠悠回荡,悠扬婉转,缠绵悱恻,夹着男男女女轻浮的调笑声,从隔壁传了过来。
  “世子爷,”一个妩媚的女音拖着长长的尾音撒娇道,“奴家再喂您喝一杯怎么样?”
  另一个细声细气的女音接口道:“明公子,你也喝一杯吧!你这都没喝两杯呢,是不是嫌奴家服侍得不好?”
  “明逸,你一个男子怎么婆婆妈妈的,还不如人家芍药姑娘爽快,不如自罚三杯。”柳嘉轻浮的声音从隔壁清晰地传来。
  “世子爷说得是。”那妩媚的女音笑着附和,“必须自罚三杯。”
  透过墙壁上的机关,春迎堂那边的嬉笑声、说话声……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燕飞和宁舒下意识地迸住了呼吸,宁舒还特意用食指压在嘴唇上,做个“嘘”的手势,生怕她们的声音也被隔壁的柳嘉他们听到。
  “姑娘,郡主,别担心。”知秋笑眯眯地说道,声音不轻不重,“我们在这里说话,隔壁是听不到的,除非他们也知道机关在哪里。”
  似在证明她的话,隔壁响起了明逸拘谨的恭维声:“世子爷真是好酒量!”
  “怎么?”柳嘉没好气地说道,“你看着不太高兴,嫌本世子灌你酒?”
  “不是……”明逸试图解释。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臭死了。”柳嘉嫌弃地说道,“离本世子远点,坐到那里去。”
  歌伎们展眉扬唇地轻笑。
  静了一会儿,明逸压抑而窝囊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您说的是……世子爷。”
  “哎呀,我们还是喝酒吧。”接着,又是歌伎们柔媚的嬉笑声,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萧燕飞听得仔细,指节若有所思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动着。
  知秋低笑道:“这阑珊阁是锦衣卫名下的。”
  众所周知,锦衣卫是皇帝的耳目,除了那些明面上行走在外的校尉、力士,这京里上下有不少锦衣卫的眼线,这些不为人知的眼线潜伏在各府、在民间,除了锦衣卫指挥使,无人知道这些暗探的身份。
  萧燕飞惊讶地抬起头来,和宁舒对看了一眼,两人都没想到这阑珊阁竟然会是锦衣卫名下的。
  宁舒嘀咕道:“我从前常来……”
  一想到自己在这阑珊阁里与手帕交说悄悄话时,暗地里就有锦衣卫的眼线盯着,宁舒整个人都不好了,后脖颈的汗毛倒竖。
  宁舒努力地回想了一番,暗自庆幸自己从前没在阑珊阁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可要是最近的话……
  想着,宁舒咬了咬下唇,不免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要是她这段日子来阑珊阁的话,她可不确定她能管住自己的嘴,不去抱怨皇帝与皇后。
  宁舒不由露出罕见的肃容,一本正经地对着知秋允诺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也没问知秋是哪里知道这么机密的事。
  知秋莞尔一笑,挥了挥手:“没事,郡主说了也无妨。”
  隔壁的丝竹声陡然变得急促起来,铿锵作响,宁舒忽然间就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她轻快地笑出了声:“那我回去就告诉我哥哥们。”
  萧燕飞同样听明白了,小郡主知不知道都没事,阑珊阁的这个“秘密”用不了多久就会“人尽皆知”了。
  那丝竹声在经历了一段高潮后,又缓了下来,小厮东来那略有几分耳熟的声音传来:“世子爷,小的见到郡主了,郡主知道马被您买走了。”
  宁舒唇角的笑意瞬间又僵住了,整张脸都黑了,想起了那匹本该属于她的小马驹,它一定很漂亮,很乖巧,很聪明的。
  她都已经在王府给它准备了一间专门的马厩,打扫装饰得干干净净。
  她还给它买好了两套马辔……
  “呵呵。”柳嘉愉悦的嗤笑声像针似的扎进宁舒的耳朵,慢条斯理地问道,“东来,郡主抽你了鞭子没?”
  “没没没,郡主一句话没说,直接就走了。”东来笑呵呵地说道,“郡主马上就是您的世子夫人了,出嫁从夫,您要她一匹马怎么了?连她这个人,也是您的!”
  “一朵带刺的玫瑰,可拔了那些刺,也就是一朵任人□□的花!”柳嘉意气风发地朗声大笑,语气显得高高在上,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意。
  “这宁舒啊,性子再高傲又怎么样,身份再尊贵又怎么样?等过了门,就是柳家妇,柳唐氏,从此以后,还不是只能依附于我,我让她笑,她才能笑。”
  “我让她哭……就得哭!”
  柳嘉得意嚣张的声音刺耳至极,听得宁舒身子陡然绷直,右手将手里的鞭子抓得更紧了,双眸中迸射出灼灼的锋芒。
  “是是是!”隔着一堵墙,东来谄媚的附和声显得怪腔怪调的,“世子爷您就是那摘花人,您想把花插哪儿,花就在哪儿。”
  “郡主郡主,郡主又怎么样?”柳嘉冷冷道,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掷杯声响起,“本世子凭什么要迁就她!”
  宁舒差点没拍案,手掌离桌一寸,但又慢慢地放了过去,唇畔浮现一抹淡淡的冷笑,握着鞭子的手又渐渐放松,把鞭子也放下了。
  她对着萧燕飞笑了笑,脸上淡淡的讽笑在对上萧燕飞的眼眸时转为甜甜的欢笑。
  燕燕会帮她的,所以,她不怕。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
  “哎呀,原来世子爷好事将近啊,”隔壁的春迎堂又传来了女子妩媚的轻笑声,“以后可别忘了我们姐妹几个。”
  “是啊是啊,世子爷和郡主成了亲后,也要常来这里啊。”
  “世子爷,瞧您让牡丹姐姐多难过啊,您得自罚三杯!”
  在美人们娇柔的劝酒声中,柳嘉豪爽大笑:“喝,本世子喝!”
  隔壁的说笑声、撒娇声不止,偶有几声暧昧的喘息,不堪入耳。
  萧燕飞凝眸想了想,对着知秋招了招手,知秋就躬身凑了过来。
  萧燕飞小声地对着知秋耳语了几句,知秋连连点头,神采奕奕,立刻快步出去了。
  待隔壁一曲终了,知秋就笑眯眯地回来了,轻快地说道:“姑娘,都安排好了。”
  宁舒有些好奇,但又没问,给自己的杯子里又添了果子露,也给萧燕飞倒了杯,笑道:“燕燕,这阑珊阁的果子露还是不错的。”
  可惜啊,以后她就喝不到了,这阑珊阁她是不会再来了。
  宁舒略有几分惋惜地感慨着,一想到锦衣卫,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酒,真是好酒!”夏荷居外,突地传来一个陌生粗犷的男音,声音听着醉醺醺的,却极具穿透力,“这阑珊阁的酒名不虚传啊!”
  “今朝有酒今朝醉!鬼知道这幽州能不能守得住,没准过几天那伙流匪就要打到……”
  “王老哥,慎言。”另一个平朗的男音连忙劝道。
  粗犷的男音打了个酒嗝,嗤笑道:“李老弟,谁不知道幽州尚古城很快就会落得和兰山城一样的下场。”
  一阵散漫的脚步声往这边走来,夹着酒客的说话声,吸引了宁舒的注意力。
  被称为“李老弟”的男子叹了口气:“哎,幽州百姓也是命苦,这承恩公祸害过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下场。”
  “……”宁舒下意识转头看向萧燕飞。
  萧燕飞微微地笑,对着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笑容慧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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