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节
“老太太,萧大姑娘,”候在马车边的祝嬷嬷迎了上去,不卑不亢道,“请随我来吧。”
萧老太太一看到祝嬷嬷就肃然起敬,生怕自己有哪里不得体的。
祝嬷嬷领着萧老太太与萧鸾飞一路往北走,一路上,还与帮着送客的彭大管家交错而过。
萧老太太一眼就认出来了,彭大管家送的这位贵客是燕国公,目光在燕国公和气的笑脸上转了转。
哪怕他面对的只是一个侯府的管家,燕国公的身上也不见一丝倨傲之色,谈笑间客气随和。
萧老太太忍不住就回头多看了燕国公一眼,心下艳羡不已。
自打十六年前老侯爷出事后,武安侯府的地位在京城就一落千丈,从来到了外头,都是她对着别人低声下气,曲意逢迎,还从来没有人讨好过她。
哪怕当时,侯府的爵位还在,也依然是勋贵,可她心知,侯府不过是徒有虚名,地位甚至都不如三四品的官员。
像今日这样连这些王亲国公都跑来侯府道贺的场面,在她刚嫁入侯府的时候也没有见过。
萧老太太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慢慢地打量着周围,看着这熟悉的侯府,熟悉的下人,却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就仿佛这已经不是她生活了半辈子的那个武安侯府了。
她正有些闪神,就听祝嬷嬷又道:“萧老太太,进去吧。”
萧老太太这才注意到她们来的不是正厅,而是位于正厅东侧的闲晏厅。
她没多想,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在萧鸾飞的搀扶下迈进了厅堂,打算和孙儿萧烨好好叙叙祖孙情。
入目的却是萧氏的族长以及几个族老,根本不见萧烁、萧烨兄弟两个。
萧老太太一怔,便听祝嬷嬷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太太,咱们侯府里没有当家主母,失礼之处,还请您多担待。”
萧老太太也没什么底气,尴尬地笑了笑:“哪里哪里。”
坐在上首的族长一脸唏嘘地打量着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萧老太太。
族长年纪是大,眼睛却还没花,看着老太太这身的打扮,虽然还是锦衣华服、满身珠翠,但看得出来,她这身这料子大概八九成新,应是穿过有些时日了,还有头上的珠钗也显得有些暗,似是老金了。
哪怕是十六年前侯府最艰难的时候,自己也从来没见老太太一身衣裳穿过一季的,一向是新衣不断,不重样的。
很显然,分家后,萧老太太的日子不好过。
族长近日还听说,老二媳妇先是卖了老太太贴身服侍的几个奴婢,还以她贴补过老大为由,非要一视同仁,逼她不得不变卖了嫁妆,凑了一万两银子给老二,还把如今住的这个陪嫁宅子过户给了老二。
老太太啊,如今是看着老二媳妇的脸色过活。
第153章
“弟妹,坐吧。”族长萧勉很快回过神来,示意萧老太太坐下。
萧鸾飞便搀着老太太在右侧下首的圈椅上坐下了,而她是晚辈,这里自然没她坐的地方。
与此同时,有几个丫鬟给所有人重新上了茶,又恭敬地退到了后头静立着。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规矩礼数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萧勉慢慢地拈须,对着老太太低叹了一声:“弟妹啊,你听我一句劝,别闹腾了。”
“你不闹腾,烁哥儿、烨哥儿两个孩子还会顾念你是他们的亲祖母,将来也会看顾几分的。”
“你再闹腾下去,这仅有的情份怕是也要闹完了。”
在萧勉的心里,这老太太简直蠢不可及,生生把一手好牌打成了这样,把泼天的富贵给糟蹋没了。
萧老太太被族长这番话说得尴尬极了,简直有些坐立不安了。
她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底气地解释说:“大伯兄,我没想闹,就是过来看看……”
“弟妹,你呀,安分点,”萧勉端正了神色,恩威并施地警告道,“燕飞这是有大造化了。日后啊……”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天,又道:“烁哥儿和烨哥儿这两兄弟将来有她提携,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
他们萧家以后可是皇后的娘家,只要别像柳家那家瞎折腾,足以显贵三代了!
族老们深以为然地频频点头,这一张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全都是精神奕奕。
“你也真是的,”一个发须花白的族老忍不住训了老太太两句,“一个孙女,你好好待着她,又能花得了多少银子?”
“偏要弄到祖孙失和的地步。”
“……”萧老太太略有几分干瘪的嘴唇乱颤,一时哑口无言。
自从侯府分家后,她就跟着老二过,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她这辈子都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今天来侯府真的不是来闹事的,她只是想跟烨哥儿他们说说话,她只是想住回侯府来。
萧老太太讨好地对着族长笑了笑,喃喃自语着:“早知道她有这样的福份……”
自打知道顾非池是元后嫡子,她心里的悔恨是一波波地涌上来,翻来覆去地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萧鸾飞就站在老太太的座位后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这番自语声,微咬着樱唇,沉默不语。
悔不当初的萧老太太长叹了口气,端起了茶盅,那扑鼻而来的茶香令她精神一振,浅啜起茶水。
她好久没喝过这样上好的明前龙井了。
“祖母。”见老太太放下了茶盅,萧鸾飞连忙给她递了帕子,可老太太视若无睹,根本没接。
萧鸾飞捏着帕子的那只手尴尬地停顿在了半空中……
耳边听着前方萧勉还在说着:“你既然后悔了,就该让燕飞、烨哥儿他们看到你的诚意。”
“别再他们跟前甩什么长辈的威风。”
“来日方长啊,弟妹。”
“是是是,大伯兄说的是。”萧老太太是半个不字也不敢反驳,只能连连点头。
只要能让她回侯府住,就是让她把萧燕飞当祖宗供起来都行。
萧鸾飞递帕子的手还伸着,久久未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放下来。
她心神恍惚,听着耳边族长、族老们喋喋不休的数落声以及老太太唯唯应诺的声音……
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她到底站了多久,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跟着老太太一起坐上马车离开了侯府。
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等回了萧家人如今的城东宅子,已是申时。
弄堂两边的高墙狭窄逼仄,投下沉沉的暗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祖孙俩的马车停在了一处三进宅子的大门外,萧鸾飞扶着萧老太太下了马车,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二婶母梁氏指桑骂槐的声音:“李嬷嬷,我也是命苦,花着我的银子养了一堆吃闲饭的人,一个个还不知感恩。”
“哼,养条狗还知道给我看家护院呢,养个人还吃力不讨好了。”
二太太梁氏这字字句句都阴阳怪气的,如根根针扎在萧鸾飞心头。
她低头咬着银牙,没有说话,搀着老太太的胳膊迈过了门槛。
梁氏就站在两丈外看着刚进门的萧老太太与萧鸾飞,撇了撇嘴,故意拔高嗓门道:“呦,老太太和鸾飞回来了啊。”
她轻蔑的目光在萧鸾飞脸上转了转,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嗤笑道:“鸾飞,这人啊,要有自知之明,既然没这个命,就别整天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大……二皇子如今都自身难保了,早就不要你了。你还是认清现实得好,你一个姑娘家芳华易逝,再拖下去可要嫁不出去了。”
萧鸾飞:“……”
她扶着萧老太太的那只手下意识地用力了几分,捏皱了老太太的衣袖。
万寿节那天,唐越泽还来找过她,她劝他去乾清宫救驾,把皇帝救出,揭穿顾非池软禁皇帝的罪行,可是他却甩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时唐越泽满是失望的面庞,心脏似是被刀子扎了一下。
她不懂唐越泽为什么不高兴,明明她是为了他好,难道他想此生都被顾非池压得直不起腰来,永远要看顾非池的脸色活下去吗?
“鸾飞啊。”
梁氏用看货物似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萧鸾飞,这丫头名声不好,也就这张脸还拿得出手。
“别说二婶母不疼你,误了你终生。”梁氏皮笑肉不笑道,“我给你挑了户殷实的好人家,过两天,男方就过来下定。”
什么?萧鸾飞猛地抬头去看梁氏。
萧鸾飞怎么说也是萧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老太太多少有些不忍,讷讷问道:“老二媳妇,你挑了个什么样的人家?这……怎么也得相看一下吧?”
梁氏慢条斯理地抬手掸了下袖子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尘土,没好气地说道:“娘,您别不乐意。”
“您要是不舍得,就带着您的宝贝孙女搬出去住得了,免得旁人都以为我这做婶母的刻薄。”
“祖母……”萧鸾飞轻唤道。
她希望老太太再帮她说两句话,结果却听老太太干巴巴地说道:“老二媳妇,我只是想问问是哪家。”
萧老太太别过脸,避开了萧鸾飞的目光。
老大被流放岭南,她就老二这一个亲子了,也只能跟着老二过日子。
梁氏便说了:“是龙泉酒楼贺老板的大公子……”
梁氏正想吹嘘一番这贺家的家业有多丰厚,萧鸾飞尖声打断了她:“不行!”
“绝对不行!”
萧鸾飞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晦涩。
她知道这贺公子,家里略有些薄产,除了龙泉酒楼外,还有一间茶楼,都是京城响当当的,可这人烂赌成性,上一世,他不仅败光了家里的产业,活活气死了老父,后来,还把他妻女给卖了。
梁氏这两个月已经习惯了当家做主,根本听不得人挑战她的权威,冷笑连连,强硬地说道:“就这么定了。”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滚。”
语声如冰似霜,强势霸道,不含一点通融的余地。
没等梁氏把话说完,萧鸾飞就放开了萧老太太的胳膊,退了一步,又一步。
她绝对不能嫁给这样的一个烂人,不然,她这辈子就真毁了!
萧鸾飞咬了咬牙,毅然地转过身,拎着裙裾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萧宅。
“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