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只是回程的路上,过往的船只似乎多了起来,总有那一两条船,不远不近相伴而行。
  每当这时,隋七都会眯着眼看。不过那些船同行一段后,便会从其他的水道分开,朝着各自的目的地离去。
  眼看又走了十多天,这日夕阳下山时,因为中间有船工不小心弄断了桅杆缰绳,害得帆都落下了。
  于是修船耽误了行程,过了歇宿驿站,附近又没有村镇,所以船队寻找了江中一块绿洲,横船休憩。
  除了看守的侍卫外,船上的人也都早早睡去了。
  楚琳琅和孙氏住的船儿太小,不像大方舟那么稳。夜里在这样的小船上睡,便漾得人很不舒服。
  琳琅在离开江口前,特意跟当地的渔夫买了可以搭窝棚的草席子,只要寻一片地,再用木棍简单搭建一下,就可以变成简易的窝棚。
  此时正是夏季,也不必担心夜里会受凉。
  只要不下雨,铺上被褥,就可以在平实的土地上安稳睡一觉。
  隋七爷是个能人,那窝棚搭得好,如此搭了三个,琳琅和娘亲睡在一处,两个丫鬟,七爷跟王五各得一处。
  如此睡到半夜,楚琳琅突然感觉隋七爷在窝棚外低喊:“楚娘子,醒醒!”
  楚琳琅探出了头来,却看见隋七爷蹲在地上,警觉地探看着四周,同时低声道:“将孙夫人喊醒,你们都莫声张,有船向我们
  这靠近。”
  楚琳琅屏息静听,却只听到哗啦啦的江水声,不过她相信七爷的判断,绝不会无缘无故半夜叫醒人的。
  如果真有船靠近,那就奇怪了。
  要知道现在已经是深夜,压根不会有船再走夜路。
  不然天黑晦暗的情况下,看不清水下情形,一旦触礁,就是灭顶之灾。
  当然也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有水匪靠近,要趁夜摸上船杀人越货!
  楚琳琅家里就是做盐商起家的!对这些水匪的套路实在是太熟悉了!甚至她以前还遇到过当水匪的江湖豪客,自然也听说过他们的一些行规手段。
  想到这,楚琳琅的脑子微微起了个激灵。
  要知道他们这个船队可是一直行驶在运河之上,两岸有许多水路驿站,并非水匪惯常出没的偏僻水路。
  这些匪人在打劫前是要踩盘子的,他们的行规就是不碰“硬茬”。
  这个“硬茬”就包括朝廷的官员和官眷。
  原因无他,打劫这一次后患无穷,很有可能就此捅了马蜂窝!
  而他们这船队一路浩浩荡荡,光是那代表大晋脸面的方舟就可以吓退无数宵小,更别提随行的还有四船官兵了!
  这岂是一般小水匪能吞下的盘子?
  若真有人胆敢下手,明显就是冲着官眷船队而来的。
  楚琳琅低声道:“若真有船入夜靠近,恐怕来者不善,他们是要越货……还是劫人?”
  若为了财物还好,不过是上船打劫,他们的船上有水军,不见得会吃亏。
  可只是杀人或者劫人的话,那么只要派出几个水性好的贼人,嘴里叼着芦苇杆,泅到船下,将船底凿开就好。
  等大船倾覆,人都落了水,只要拿网子一捞,落在水里的人都要束手就擒,是杀是剐任凭处置了。
  她记得傍晚时,那些水师官兵们似乎从方舟的贵人那得了赏赐,是好几坛子的酒,也不知这些官兵们有没有喝得酩酊大醉。
  隋七爷在绿洲走了一圈,眉头皱得老紧,低声道:“这几天,一直有船在跟,他们换船太频,倒是蒙蔽了我,我起初也以为是顺路。现在想想,那些船倒像是换班踩盘子!现在听不出来了多少船,我们现在走应该是来不及了。”
  在叫醒了楚琳琅她们之后,隋七带着王五便往水师营的船上跑,去通知那些兵卒。
  看那兵船上灯火摇晃,笑声不断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看来这些久居盛世的官兵在警戒性上,远远比不过十二年前,曾经浴血杀敌过的老兵。
  楚琳琅咬牙想了想,让夏荷照顾好母亲,便带着冬雪奔去了方舟。
  那守卫方舟的士兵认得楚娘子,见她过来,以为她要回船上取东西,便让她上了船。
  当楚琳琅登上高大的方舟时,展目望向水面,在一团漆黑里,依稀终于听到了有大船驶来的声音,不过很快,那水声似乎停止了。
  琳琅暗叫一声不好。船动的水声停了,就说明那些靠近的船怕被他们发现,便远远停了,说不定已经有人下水,开始朝大船游过来了。
  她顾不得多想,连忙先去敲齐景堂夫人华氏的房门。
  当华氏开门之后,她便小声说了自己仆从的发现,并说出他的分析——可能是有水匪要趁夜袭船。
  华氏睡梦里被叫醒,有些发愣道:“不能吧?我们可是有四船官兵护卫呢!”
  楚琳琅急得差点跺脚。她怎么忘了,这些都是京城富贵窝里生长的妇人,她们跟自己不一样,并没有押解过盐船,在水面上讨过生计的,她们更不会知道水匪来袭的可怕。
  可就在这时,有人在她身后道:“若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该怎么办?”
  琳琅回头一看,陶雅姝披着一件披风正立在自己身后。
  原来陶雅姝也是不太适应夜宿船上,所以有些失眠,方才她正好立在船后,听到楚琳琅上船的声音,便跟了过来。
  楚琳琅见她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话,立刻简短吩咐道:“事不宜迟,赶紧下船!先去那绿洲上,只要不落水,有官兵保护,他们人数若不是太多,就奈何不了我们。”
  陶雅姝听了,立刻吩咐自己身后的丫鬟婆子挨个敲门告知。
  一转眼的功夫,方舟上已经睡下的学子女眷们都被吵醒了,许多人还睡眼朦胧,不知所以,就披着衣服随着大众,熙熙攘攘地准备下大船。
  可是此处并不是码头,方舟上不了浅滩,所以他们也是在江中寻了一处露出水面的绿洲歇宿。绿洲四周水不深,但也不算太浅,从大船上下来的人需得乘坐小舟才能上了浅滩绿洲。
  若是这般挨个等着小船接送,要等到猴年马月?
  楚琳琅心里一急,率先从踏板下了大船,扑通一声跳入了水里,然后喊道:“此处波浪不是很急,会泅水的不要登船,快些上岸!”
  宜秀郡主睡得正香就被吵醒,心里正不痛快,一看楚琳琅竟然这么不顾仪态,水鸭子一样往水里跳,顿时嗤笑出声:“半夜睡得失心疯了吧!水师营的官兵都没有来报警,你却忽悠得满船的人睡不好。下船倒也罢了,若是落水着凉生了病,你担待得起吗!”
  可宜秀郡主的话音未落,只见关金禾不顾嬷嬷的阻拦,也学了楚琳琅的样子,扑腾往水里跳,一边踩水还一边笑:“白天就想泅水,可是嬷嬷非是不让!如今倒是有个正经名目游水了!”
  到底是一群小姑娘,都是贪玩的,虽然平日装得都大家闺秀一般,可是现在夜里如此不寻常,竟然也透着刺激好玩。
  于是又有三四位小姐入水,跟着楚琳琅她们一起往岸边游。
  宜秀可不想跟她们疯,她方才抬眼看到一旁官船上还在饮酒说笑的官兵,甚至有人还指着这些下船的小姐们笑,并不像是真有人要来袭的样子。
  她想了想,索性不下船了,依旧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回房间补觉去了。
  就在这时,华氏她们先上小船的人也上了岸。而夫子的那一船,听到动静,便也都过来了。
  那水师吴统领闻声领人登上了绿洲,有些纳闷地问:“华夫人,你们因何要离船上岸?”
  当楚琳琅说了原委,吴统领哑然失笑,心道:刚才叫什么隋七的老头跑过来说可能有人要袭船,他就连忙派人四处查看,可是并无什么不妥,更没听见有船划来的水声。
  吴统领觉得隋七是人老多作怪,睡觉魔障了,便冷言挥手将隋七他们轰撵下军船了。
  不过这位楚娘子更能作怪,居然把老仆的胡说八道当了真!
  这等小门小户的女子,就算得了些机缘,跟大家闺秀同处一处,却还是在关键时刻漏了底,被点小风小雨剐蹭到,就一惊一乍的!
  想到这,吴统领说话也失了客气,冲着身后的都头郑彪道:“她不是你小姨子吗?你跟她解释一下,并无什么异常,这大半夜的搅得一船人不睡觉,真是够可以的!”
  郑彪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不由得抬眼瞪向楚琳琅:“你那个什么老仆,真能胡说八道!什么有人来袭?他那耳朵不聋就不错了!你还拿他的话当真!”
  楚琳琅转头看向了走过来的隋七王五他们。
  这七爷的表情依旧凝重,冲着楚琳琅摇头,做了一个再等等的动作。
  楚琳琅知道,若是人情世故的做法,就是当着众人面申斥老仆,将责任推卸到他的身上,再请被折腾得够呛的贵女同窗们上船。
  可是她在司徒晟的嘴里听过这七爷的故事——他当年是大将军杨巡的护卫亲兵统领。
  其实依着他立下的赫赫战功,做个四品的将军也不为过,可是七爷就是死也不肯离开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杨巡,宁可无官无品,继续贴身做老将军的随侍亲兵统领。
  当年七爷在战场身负重伤,晕死过去,埋在尸堆里踩侥幸逃过一劫。
  也是他将年幼的司徒晟从战场上带了回来。
  对于这样一个战功赫赫的老兵,楚琳琅是发自内心尊重的,所以就算吴统领信誓旦旦说周围无恙,楚琳琅冒着犯众怒的危险,也选择相信隋七爷。
  想到这,她沉声道:“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为先,诸位既然已经到了绿洲,不妨休息片刻,若是无事,琳琅明日自罚,给诸位置办几桌酒席赔罪。”
  听她这么说,还是有被搅闹了休息的小姐不甚高兴,小声抱怨着。
  不过陶雅姝却率先开口道:“今晚夜色甚好,如此明月江水,不知再看是何年,既然楚娘子这么说,我们不妨等一等,再想想,明日罚她给我们买些什么酒菜才好。”
  听陶小姐这么一说,诸位女眷不由得哈哈大笑,纷纷说,得让楚娘子多买些才行。
  于是在这欢乐的气氛离,陶雅姝率先扶着四姑姑坐下,算是给众人当了个样板。
  既然未来的皇后都开口了,其他人也不好多言,就是各自寻个坐着的地方,互相依靠着打盹。
  吴统领一看这么多的贵女上了岸,只能让郑彪叫些兵卒下来,看护好女眷的安全。
  陶慧茹并不认识隋七爷,她当年成婚,公公杨巡正驻守要塞,甚至都没参加婚礼,自然更不认识军中的亲兵了。
  这一番折腾,也让她略有疲惫。就在前两天,她留在江口的亲信赶了过来,说是终于打探到了当年跟着疯婆子的男孩的下落。
  据说那男孩体弱多病,在疯女人死后不久,那男孩也病死了。
  陶慧茹看着那亲信打探来的消息,心里略微安生了些,连日来,也终于稍微安稳地睡一觉了。
  可惜今日睡得正香,就被楚琳琅吵醒。
  她略微不满地对侄女低声道:“吴统领都说这是瞎胡闹了,为何你还捧场跟着闹?”
  陶雅姝没吭声,她倒不是相信了楚琳琅的话,只是不希望楚娘子被吴统领怼得尴尬下不来台,给同窗好友一个台阶下罢了。
  再说坐一会也无妨,反正她也睡不着,只当闲坐了……
  此时江水依旧哗哗奔流,只是隋七爷的耳却动了动,警惕地望向了距离岸边有一段距离的那几条军船。
  他低声道:“有人在凿船!”
  吴统领因为在岸边的缘故,依旧没有在哗啦的水流声里听出什么异状。
  可没多一会,那军船上就有人举着灯探头往下看了!
  身在船上的人,当然比岸上的人更能发现船体的震动异状。
  当船上的军官慌忙用灯光朝岸上的人打灯语时,吴统领急得一拍大腿:“哎呀!真的有人凿船!”
  此话一出,绿洲上那些原本昏昏欲睡的贵女们一下惊醒,面面相觑,脸上带了些惶恐。
  就在这时,关金禾一拍大腿道:“哎呀,宜秀郡主她们还在那船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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