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比起宜城,巴黎的秋天好像更有实感。
  研究生毕业后,没有跟冬宁一样,选择继续读博的林佳乐,趁着研究生时期最后一个国庆假期出去大玩特玩。
  冬宁在巴黎13区的华人街一家亚洲超市打着工,每天都能收到她途经各个景点的游客打卡照。
  两个人在国内的大学距离几乎横跨大半个国家,后来,冬宁出国读研,林佳乐本校保研,见面的可能性就更低。
  今年,冬宁直博,林佳乐拿了大厂offer,重聚不知会在哪年哪月。
  巴黎时间凌晨三点,林佳乐在冬宁的脸书下留言:美女贴贴。
  冬宁发的是一张在navigo踏青时的照片,五男四女,她低头回复:跟谁贴贴?
  林佳乐的微信来得很快:“你那儿不是三点多?还没睡?”
  冬宁:【刚回来,马上睡】
  冬宁:【还没问你大清早挂梯子干嘛?】
  林佳乐:【当然是看点美国人才能看的】
  林佳乐:【坏笑.jpg】
  林佳乐:【你这么打工能行吗?天天熬大夜,白天还去上课,身体吃不消啊】
  冬宁眨眨眼,回复一个抱抱的表情包,林佳乐也知道,一说到这个,冬宁是不听的,也不再多耽误她的时间,催她快睡。
  冬宁起身关灯,对新家还不太熟悉,在桌角踢到脚趾,痛得蹲地好久才起身。
  她刚搬过一次家。
  她之前一直住在crous,是法国政府给学生建的学生公寓,有国家补贴,安全系数也好。
  在留学生圈中,是性价比最高的住所,所以不太容易申请得到。
  不过,对她来说,还是有些贵了。
  其他杂费加上集中供暖和网费,让她常常捉襟见肘,最后只能卷铺盖走人。
  巴黎的建筑大多老旧,最近搬的家则是老上加老。
  从外观上看,就知道是一栋年久失修的居民楼。
  总共只有四层,冬宁住在二楼,第四层是屋主卡着违法的边线自己搭盖的阁楼。
  当初,她其实非常犹豫过要不要租那间阁楼,因为价格实在是让人心动。
  但看房那天恰逢细雨连绵,屋内的雨势和屋外没什么区别。
  最终,冬宁没给自己已经水深火热的生活增加难度,老老实实搬进了同样狭窄、破旧、阴冷,但有遮风挡雨的屋顶的二楼。
  这栋楼的外墙爬满青苔,内里的墙皮也大块剥落。
  加上雨季来临,每天早上,冬宁出门上学,隔着口罩,都能闻到四周新长出来的苔藓味道。
  这股潮湿的气息一直伴着她搭上地铁,然后被另外一股给人感觉闻了就生病的浑浊味道替换。
  早上是一堂公共课,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都有。
  冬宁到得早,挑了个前排的座位,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喝一口在家泡好的咖啡,打开平板,惯例查阅邮件。
  上周的小组作业有了回复,助教说,她们还需要再补充一些数据。
  谢天谢地,这则回复赶在万圣节假期之前来了,她们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下一封邮件,是几年前在语言班认识的华裔同学,邀请她去自己的生日聚会。
  这则邀约冬宁已经口头答应过,再在邮件上确认了一遍时间和地点,跟她的兼职不冲突,随即在备忘录上记了一笔。
  剩下的,就都是跟万圣节有关的广告邮件。
  聚会场地出租、商场打折、面试通过。
  冬宁在切出页面之后,反应了零点五秒钟,再切回来。
  她上周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参加的一个面试通过了。
  这个工作是国内的一家机构要找巴黎的本地翻译,工期短,但给的报酬非常丰厚,当时去面试的人也特别多——多到需要酒店特别分出安保人员来维持秩序的程度。
  冬宁只在心里感慨,跟她一样缺钱的人也不少。
  不知道是翻译不准确,还是什么原因,最初,冬宁记得,在网站上看到这则兼职信息时,雇主有娱乐公司的字眼。
  等她再刷新,又没有了。
  时间刚好是万圣节假期。
  法国是世界上节假日最多的国家之一,细算下来,刨除公共假期,一年当中,正式在学校上课的时间,只有六个月左右。
  这还没加上时不时爆发的大罢工。
  学校的官网上也早早就挂出来,今年的万圣节长假从10月21日放到11月6日,一共16天,大半个月,创下了近三年的万圣节最长假期记录。
  冬宁一边为自己的学费心痛,一边算加上这个意外到手的兼职,今年冬天添一双靴子,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她从国内带出来的那双淘宝爆款109元牛筋底黑色软皮短靴,经过几个秋冬的高强度使用,鞋底早已经支撑不住。
  断了两次,都被她找师傅钉好,但这只能解决外观问题,自那以后,每逢雨雪天气,冬宁的两只脚就都是湿的。
  去年冬天,她的脚上还因此持续了很久的冻疮。
  冬宁仔细看一遍邮件,把对方的要求逐项手写下来,记在随身笔记本上。
  挺奇怪的,“禁止携带任何微型录音录像设备”,好像她有什么微型录音录像设备一样。
  下课后,冬宁把自己的平板、笔记本、笔袋以及保温杯一股脑塞进那个像黑洞一样能装的托特包里,匆匆起身,心里组织着不去生日派对的措辞。
  巧的是,马上要被她放鸽子的同学本人在离校门几步远的地方叫住了她。
  冬宁停住脚步等他,对方走近到可以对话的社交距离时,她脸上扬起一个笑容。
  同学先开口:“mia,下午还有课吗?”
  冬宁道:“没有,我打算回家了。”
  同学道:“我们正要去吃饭,一起吧?”
  冬宁顺着他向后指了指的手势,看到几个面熟的脸孔,随即摇摇头,微笑道:“不了,小组作业还有要修改的地方,再不提交,可能又要等一个月。”
  后面那群人接收到冬宁的视线,热情挥手大喊:“mia!rayan!快来!”
  rayan的中文名叫卓成云,跟冬宁是在几年前刚来巴黎的语言班认识的。
  不过,冬宁读的是三个月的短期班,卓成云的时间和经济都宽裕,读了一整年,正式入学比冬宁低一届。
  今年,冬宁开始了phd的第一年,他还在写研究生的毕业论文。
  因为这个,有时候,他会玩笑性质地叫冬宁“学姐”。
  两个人的来往不算太多,但几年的时间累积,也算熟悉。
  卓成云自认对冬宁的性格还算了解,知道她说不去是真的不去,笑着叮嘱:“那后天早点来啊,记得不用带礼物,带上芹菜炒肉就行,大家都带一份菜。”
  上次说到这个,冬宁认真问过芹菜炒肉可不可以,当时卓成云大力点头。
  冬宁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刚收到一个兼职的通知,后天可能去不了了。”
  “不过我会把菜送过去的,一个炒芹菜,再加一个干锅牛柳,当我给你道歉啦,不好意思。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天又阴起来了,可能要下雨。
  早上出门带伞了吗?包里装的东西太多,一时之间感觉不太出来。
  冬宁还要赶着去打工,迟到会被主管骂。
  一时间一心几用,但她勉强控制住自己,面上还维持着交谈的基本礼貌,在卓成云讲话之前,没有迈开脚步。
  “啊,这么赶巧?”卓成云无奈道,“是什么兼职,一晚不去可以吗?我挺期待你来的。”
  实际上,聚会上的很多环节,都是为了冬宁准备的。
  冬宁抱歉道:“应该不可以,那边时间本来就短,我提这个要求,对方很可能会直接换人。”
  等冬宁走远,同行的朋友听说他又被放鸽子,为了卓成云唉声叹气:“你不挺人精的嘛?又不差这几个钱,她兼职能赚多少?要我说,就直接出击,送几次礼物,表白在一起,以后你养着她,不挺好的?”
  其他人虽然没怎么议论这事儿,但卓成云知道,大家差不多都是这么个意思。
  他就没说刚在语言班认识的时候,他给冬宁送gucci、送chanel、送百达翡丽,约她吃饭,几次未果,最后还被她举报给学校行政的事。
  那时候,为了挽回他的形象,卓成云费了不少功夫,才让冬宁勉强相信,他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种花花公子,过了这么久,两个人才得以发展到点头之交的关系。
  为了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卓成云道:“你不也在追女孩儿,那个叫j……”
  “jade。”
  “jade,追怎么样了?后天带过来吗?”
  “还没回我呢。”刚还在给卓成云出谋划策,让他简单粗暴拿下冬宁的男生挠头,“一天能说上三句话就不错了。”
  身边同学大笑,说他这种情况,基本没戏。
  “人家本来就是小公主,你那套什么送礼物、什么养着人家的办法拿不出手了吧?”
  几个人边走边闲聊,话题越扯越远,好在没再说卓成云跟冬宁的事。
  他不太好意思讲,他对冬宁是认真的。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date的想法,但过了这么久,他发觉自己没有再找其他女孩儿date的想法,虽然冬宁对他完全是冷淡版的普通同学态度,他也甘之如饴。
  卓成云知道,他的朋友们估计不怎么会理解他。
  留学生的圈子很现实,被工薪阶层的父母送出来的那些人,和他们根本玩不到一起,何况冬宁表现出来,好像连工薪阶层的背景都没有。
  这也难怪他的朋友们对冬宁如此难追而感到诧异了。
  有时候,卓成云甚至觉得,冬宁可能是还没开恋爱的那一窍。
  放在别人身上,这种表现有“装纯”的嫌疑,可在冬宁那儿,卓成云觉得非常合理。
  最初他注意到她,就是她讲法语时慢吞吞、不紧不慢的语调,后来才慢慢发觉,她整个人就是这样的。
  被认为慢吞吞、不急不躁的冬宁火急火燎地赶到了亚超,在后面换员工制服时,还不小心扯到了头发,痛出了生理眼泪。
  她不禁觉得自己这几天有够倒霉的,关灯踢到脚,喝咖啡呛到,拉个拉链,都能扯掉一撮头发。
  右眼皮也时不时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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