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两人躺下之后,陆珏还跟前头一般,用被子将她裹好,哄她入睡。
  江月虽闭上了眼,却确实是没有半分睡意,只在脑中整理思路。
  陆珏感受到了,便投其所好,捡了些相关的事儿,用讲故事的语气说给她听:“其实,我才是跟丘黎族、跟叛军打交道最深的人。”
  他曾被叛军所擒,足足一月的时候,他才寻到机会,拧断了自己的拇指,摘下镣铐逃脱。
  江月知道他这段经历,但是也知道那段经历过于痛苦,便一直没有问过。
  察觉到她没再接着费神思虑什么,陆珏笑笑,接着道:“其实那一个月的里,无外乎就是上些刑罚,想从我嘴里知道一些我们军中的情报。若说有什么诡异的,大抵就是那极乐教那位从来不以真容示人、身着黑袍的教主也曾来瞧过我,亲自给我喂下过药丸。”
  江月询问道:“是那‘圣药’?”
  “那时候尚且不知,但我猜着应当就是了。我不通医理,并不能通过药丸分辨出成分。只觉得当时吃下之后,嘴里有股怪味儿……那教主等了许久,在我面前说了句‘奇怪,怎么无用?’。他随行之人劝道‘想来是这天……’,但只说了那么几个字,便自觉失言,止住了话头。”
  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但陆珏记忆力过人,将他们二人的只言片语记到了现在。
  “当时尚且不知道那‘圣药’就是蛊虫,便并未想过那人说的‘天’是指‘天气’。其实彼时我伤重,本以为活不到逃脱的时候,但那教主离开之前说了让狱卒仔细看顾我,别让我死了。”
  他带着笑意说起那段经历,江月实在是笑不出来,“他们……拿你试药?”
  “应当是吧,后来每过几日,我就会被喂下药丸,症状不一。但你也知道我体质异于常人,过程虽辛苦了些,但却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最厉害的一次,也不过是七窍流血,那次惊动了那教主,接了我好些血走……”
  他说话的时候,江月已经伸手给他搭起脉来。
  他此时的脉象当然是无虞的,在京城自己造成的内伤,也已经在那颗保命丹药的调理下,彻底康复了过来。
  陆珏好笑地看着她的举动,“江娘子妙手回春,我早就无碍了。好了,故事也说完了,是不是该睡了?”
  江月松开他的手腕,翻身坐起,目光灼灼地道:“再试一次,不行就真的睡了!”
  说来也有些离奇,在江月早先配好的药中,加入了一味药引,也就是陆珏的血,蛊虫浸在其中,就会悄无声息的平静死去。
  就如那极乐教的教主也想不明白一般,江月也没有明白为何陆珏的血,可以压制住那生命力格外顽强的蛊虫。
  但不管原理如何,这天晚上,解药终于被制作了出来。
  后续的工作,大概就是江月多多的积攒灵泉水,激发解药的药性,稀释陆珏的血——不然若是每颗解药都需要大量的血,彭城中蛊的百姓上万,他多少血都不够放的。
  也难怪那极乐教的教主不肯轻易弄死他,万物相生相克,若让他在陆珏身上近一步研究出更强劲的蛊虫,那即便是江月,或许也再想不到对策。
  第一批解药制作出来之后,恰逢两军交锋,陆珏趁机抓了一批叛军的兵卒。
  这些个兵卒自然也是服用‘圣药’久矣的信众,和前头那彭城的百姓一样,求死的手段层出不穷。
  但既有了前车之鉴,熊峰等人也算是有了经验,在其自裁之前,直接强迫其服下解药。
  至多也就二刻钟,他们会开始感觉到疼痛,渐渐恢复神志。
  试问这世间有几人会在意识清醒,能感知到疼痛的时候,做出类似用指甲撕抓血管这种疯魔的自毁举动呢?
  而只要他们不再一心求死,再服下江月的灵泉水,平缓体内的生气,便能恢复正常的状态。
  后续的结果,便是俘虏活下来了大半,老实交代了许多彭城的信息。
  有了这次试验,重明军上下士气高涨,大家心里都清楚,彭城再不是铁板一块,只要让那些悍不畏死、甘心充当肉盾的百姓服下这解药,拿下彭城,也不过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如何让百姓服药,还是陆珏遣兵调将地安排。
  江月回到了城寨之中,静静等着听消息。
  年关将近的时候,外头已经有了传闻,九皇子陆珏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得了医仙相助,极乐教不过是邪门歪道,研究的所谓‘圣药’,在天命之子和医仙面前,不堪一击。
  第六十七章
  这个年节, 江月到底还是没有如许氏期望的那样,回去过年。
  清醒过来、脱离极乐教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些人不好再回彭城, 也不能放任自流,让他们去往别的地方。
  陆珏在邺城外另外圈了一块地方安置流民,让无名领着重兵把守。
  这人一多,后续的工作自然也就多了。更别说这些人前头被蛊操控了思想,屏蔽了感知,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病症。
  熊慧除了料理城寨的事务外,还得照看流民的衣食住行, 忙得分身乏术。
  江月也没闲着,日常跟着熊慧和珍珠等人在流民营地中奔忙。
  天寒地冻,流民不得入城, 又带着病痛, 叫苦不迭。
  好在百姓们对江月这医仙的名头十分信服,都乖乖地让她诊治, 偶有捣乱的,也会让小老头出面给提溜出去暴揍。
  在江月的诊治之下, 流民们的身体渐渐好转, 她的声望也越发高涨。
  在江月偶然得空进入芥子空间的时候, 就发现里头的泉眼的出水量已经跟上辈子相差无几,而整个芥子空间也扩大了数倍, 足够她开辟出一分药田。
  说来也是让人唏嘘,从前她只念因果,为了积攒功德而治病救人, 芥子空间的升级进度一直是不紧不慢,循序渐进。现下她不念着那些, 只从本心出发,数月的收获,就远比过去一年来得多。
  或许,这便是那位卜卦的大能,让她追寻的‘仁心’了。
  闲暇的时分总是一晃而过,江月料理完药田,从空间里退了出来,出了女兵为她守卫的临时营帐。
  熊慧也恰好刚忙完,见了她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惊讶道:“你的脸……”
  旁边就有水桶,江月对着一照,才发现脸上有些斑驳。
  也是,她遮盖肤色的奇特药膏需要用到灵田里种植出来的药材,而近来她以百姓为先,自然顾不上调配这些个身外东西。
  江月索性倒了些灵泉水出来,洗了把脸,露出本来的雪白肤色。
  “你这人!”熊慧也反应过来前头的模样是江月的伪装,又是惊艳又是好笑道:“这么美的一张脸,怎么舍得涂成那焦黄的模样?平白浪费了好颜色!”
  江月不以为意地笑笑,“便宜行事罢了。对了,你方才想和我说什么?”
  熊慧一拍脑袋,道:“对,我想跟你说,这天看着要落雪,你趁着天还早,让珍珠她们送你回城去吧。今儿个是除夕呢,休息半天,也算是过个好年了。”
  正说着话,珍珠也脚步匆匆地过了来,接过话茬道:“抱歉,江娘子恐怕还得留一阵,熊峰才送了一些人来。”
  江月遂也不多说什么,跟着珍珠过去。
  沿途营地中的其他百姓,和熊慧一样,也是对着江月本来的面容惊叹不已,就差直呼神迹了。
  但百姓们知道她要去给新人看诊,便也很有眼力见儿地没有阻拦。
  有热心地妇人吆喝道:“医仙娘娘忙完,记得来我这儿喝碗热汤!”
  她旁边的人哄笑道:“就你那开个小灶、差点把自己帐篷烧了的厨艺,还让医仙娘娘去你那儿喝汤呐?还不如吃这营地大锅饭安全呢!”
  江月脚下不停,听了一耳朵也跟着弯了弯唇,但不久她又止了笑,看向珍珠。
  珍珠会意道:“已经跟他们说过好几次了,娘子不喜欢那样的称呼。但总有人不听,后头我会使人再去说的。”
  说着话,二人到了地方。
  临时营地被分为两块,最外头的是安置新来的流民的地方,把守最森严。
  需要由江月和蒋军医诊过,确认脉象没有异常,已经解了那蛊,再让来得已久的百姓前来辨认,确定新来的人就是邺城普通百姓,而不是叛军伪装,才能顺利入关,进入到里头的生活区域。
  这日新来了五六十人,江月一一看过,遇到有病症和有伤的,还得施以简单的诊治和包扎。
  忙到最后,江月出了一额头的汗,还剩下十来人没看过。
  蒋军医见了,就道:“师父歇着去吧,我方才去看了一眼,最后那几人伤势也不甚严重,我来处理就好。”
  蒋军医不愧是陆珏口中的‘医痴’,虽然年过半百,够当江月的祖父了。但自从见识过江月的本事,跟着她打了一段时间的下手,就一口一个‘师父’地喊上了。
  穿越至今,蒋军医算是江月见过医术最高超、也最醉心医道的人,她确实有心指点他,便也就由着他喊了。
  “不碍事,看完这些人再休息。”
  江月一边说,一边领着他到了最后一个营帐。
  里头躺了十来个十几岁的少年,衣着比寻常的流民还破烂脏污一些,正此起彼伏地‘哎呦哎呦’叫痛。
  江月进去之后,帐篷里头陡然一静,突然没人闹腾了。
  江月开始为他们诊治,顺带询问他们的身份,好方便后续百姓前来认人。
  其中年纪最大的,十五六的少年红着脸回答道:“我们是彭城的乞儿,但不是坏人!”
  他旁边更瘦小的少年说:“对,我们最多……最多就偷过几个馒头,偷几只鸡鸭!要不是人家说吃了‘圣药’就不会觉得肚子饿了,我们才不入那什么极乐教呢!”
  立刻有人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捂他的嘴,那瘦小少年也察觉到自己说错话,连忙垂下脑袋。
  如蒋军医所言,这几个小少年身上都没什么严重的伤病,两刻钟的工夫,就只剩角落里一个少年没看过了。
  他身形比其他人还瘦削一些,脸上脏污一片,但眼睛很大很亮。
  江月示意他伸出手腕的时候,他缩着身子,歪着脑袋,透着一股茫然。
  有人帮他解释道:“这是我们的老幺,听不见也不会说话,脑子还……您别见怪。”
  江月说不碍事,让其他人帮忙比划了一番,才让那少年伸手让她诊脉。
  和其他人一样,这聋哑痴傻的小少年也是常年忍饥挨饿留下的亏空,并没有其他大的伤病。
  看诊结束,江月对着守卫示意这些人都没问题,可安排百姓来认人。
  她前脚刚走出帐篷,就听到里头再次喧闹起来。
  那最年长的少年粗声粗气道:“麻杆,你当着医仙娘娘的面,说咱们偷东西的事儿干啥?”
  那叫麻杆的少年连忙求饶认错,那年长少年又接着说:“老幺也是,怎么觉得比走失之前更傻了?”
  “老大,你别说老幺了,他虽然听不见,可都是自己兄弟!”
  小少年们说着说着就七嘴八舌,沸反盈天,畅想着以后换了个地方生活,日日能吃上饱饭。
  时值黄昏,天色彻底黯淡了下来,雪粒子也渐渐落了下来。
  江月洗过了手,便同熊慧、珍珠一道离开营地。
  入口处,少年皇子一袭玄色狐裘大氅,略有些臃肿的穿着,但穿在身形高瘦的他身上,恰如其分。
  陆珏已不知道站了多久,发间和肩头都落了一层白。
  江月撑着伞,快步走近。熊慧和珍珠则很有眼力见地放缓了脚步。
  “怎么不打伞?”
  “终于肯把脸上的药膏洗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一起弯了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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