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楚元辰点了头:“暂且安置在了京城近郊的庄子里。”
他们本来是应该住驿站的,但楚元辰带上几个人先行了一步,到了京郊。
把人安置好后,他就来找盛兮颜了。
盛兮颜迟疑了一下,现在已是宵禁的时刻,按理说是不能随便乱走的,但想想,楚元辰都能无声无息的到了她的书房,大概也没什么能难得倒他吧。
盛兮颜把银针收进袖袋,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就说道:“那我们走吧。不过,说好哦,要是外伤的话,我不太拿手。”她还没研读到这部分呢。
“是发烧。已经快七天了,烧得很厉害,还咳嗽不止,有些还会咳出血。”楚元辰简单的说了一下病况,挑了挑英眉,“我想着,阿颜你这般聪慧,医术又好,肯定有法子,就过来找你了。”
盛兮颜高兴了,两眼弯弯。
楚元辰又可怜兮兮地说道:“我渴了,有水吗?”
盛兮颜想也不想,把手上刚要沾唇的水杯递了过去:“我里面放了梅子和蜂蜜,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又解渴。”
他的小丫头怎么就这般可爱!楚元辰伸手接过,一口饮尽。
这水里应该还放了薄荷叶,清清凉凉的,这一路奔波的干渴也缓解了不少。他把水杯递还给了她,说道:“我们走吧。”
盛兮颜眨眨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水杯,差点想拍自己一下,她这手也太不听话,自己都还没喝了,怎么就给出去了呢。
她郁闷地把水杯放好,又飞快地给昔归留了一封信,刚想问要怎么去,楚元辰就已经驾轻就熟地翻窗出去了,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盛兮颜定定地看着那扇半开的窗户,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让她的心不由跳得飞快,眼中露出了些许的跃跃欲试。
她迟疑地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他的掌心粗糙,生着薄茧,磨擦着她娇嫩的掌心有些痒痒的。那是一只经常舞刀弄枪的手,宽厚而温暖。
“下来吧,不会摔着的。”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打消了盛兮颜心底最后一丝的迟疑。
她拉着他的手,果断地抬脚跨过窗户。
楚元辰掌心用力,撑住了她大半的重量,另一只手虚扶在她腰间,护着她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盛兮颜高高提起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跃跃欲试地问道:“然后呢?”
“失礼了。”
楚元辰的右手揽住了她的纤腰,带着她一跃而起。
“放心。”
盛兮颜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双脚就已经落在了屋顶上,而紧接着的,就是腾空纵跃,飞檐走壁。
今夜明朗星疏,凉风拂面而来,吹乱了她的发丝,裙摆也随风而动,衣角翩翩。
她的一双杏目瞪得大大的,但眼中不见慌张。
就算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双脚踏不到实地,但那句“放心”让她打从心底里相信,楚元辰是不会让自己摔下来的。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楚元辰扭头看了过来,目入所见的是她眼中没有丝毫保留的信任。
他的嘴角高高翘了起来,正要说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右掌下揽着的是她柔软的腰枝,手掌在那一瞬间僵了一下,掌心滚烫,心跳也陡然加快。
他的脚下差点就是一个趄趔,赶紧把头别了过去,专注着运气。
要是真摔下来,他丢脸可就丢大了。
盛兮颜歪了歪头,露出了一点疑惑。
四下有些静,静得让她的口中有些干涩。
都怪他把自己的水喝光了。盛兮颜在心里胡思乱想了一下,没话找话地说道:“你怎么会在小书房里等我?”
“小书房的灯还没灭,”楚元辰说道,“你的书案上,留着一些没有整理好的誊抄,我想你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他在盛家待过几天,对她的作息和习惯还是有些了解的,她不喜欢把书案上乱得糟糟的,每天必是要整理好了才去休息。
“要是你猜错了呢?”盛兮颜问道。
“不会。”
楚元辰说得很肯定。
他带着她落在了一处屋顶上,前头就是城墙,城墙一直都有人在巡逻,楚元辰需要观察一下。
他回过头,她正好奇的盯着自己,杏眸通透明亮,仿佛能够看清世间的一切污秽。
在她的面前,自己这个从尸山骸骨中爬出来的,为了那一丝生机汲汲营营的人,有些自惭形秽。
楚元辰抬起左掌轻轻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他能感觉到他的掌心底下,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刮得他的掌心痒痒的。
盛兮颜没有动,只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话音刚落下,她就觉得自己整个人腾空了起来,一阵腾云挪步后,终于再度脚踏实在。
楚元辰放开了蒙住她眼睛的手,笑得若无其事,说道:“我们出城了。”
盛兮颜扭头去看身后那高高的城墙,他们如今就在城墙底下,还能看到有士兵在上头四下走动,而他们位置应该是在死角,所以没有被人发现。
原本她还猜会不会有密道什么的,又或者要费上一番工夫才能出来,没想到,竟就这样轻易!
太、太、太厉害了!
她的眼睛里仿佛放着光。
“接下来去哪儿?”她问了一句。
楚元辰屈指放在唇边,发出一声轻微的啸声,在这个黑夜里,这啸声有如阵阵虫呜。
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马儿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它贴着城墙而走,整个马身都隐藏在了城墙的阴影下。
“乌蹄,来。”
楚元辰招了招手,马儿一见主人跑得更欢了,但还是几乎听不到蹄声,它的步子落得又轻又稳。
盛兮颜目光灼灼地看着这马儿,问道:“它叫乌蹄。”
楚元辰点点头,在马儿的头上摸了一把。
盛兮颜:“……”
通体漆黑,四蹄雪白的马儿就叫乌蹄踏雪,乌蹄这名字,还真够省事的。
她看着马儿油光水滑的鬃毛,从荷包里翻了翻,找出了一颗麦芽糖,递了过去,“你要不要吃?”
楚元辰刚想说“要”,就发现,这麦芽糖是递给马的,关键是,他这傻马居然别过了马首,不但不吃,还朝她喷了一记响鼻。
“不吃吗?”盛兮颜一脸失望,“我亲手做的。”
做给琰哥儿的那匹绿耳的,绿耳可喜欢了!
“吃!”楚元辰肯定地说道,抚着马儿脑袋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自己都没得吃呢,它还不领情,傻马!
乌蹄用漂亮的眼睛看了看主人,又朝盛兮颜掌心上麦芽糖嗅了嗅,舌头一卷,把糖卷进了嘴里,嚼了起来。
盛兮颜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一把脑袋,一下子就满足了。
“我们走吧。”
楚元辰说了一句,他又一次揽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一脚踩在马蹬上,带着她一同翻身跃上了马背。
楚元辰拉着缰绳,他只轻轻夹了一下马腹,乌蹄立刻就领会到了主人的心意,迈开了步子。
楚元辰瞅准了城墙上巡逻的空档,先是策马贴墙而走,再是用树木掩盖住身影。
直到离开城墙有一段距离,路上已经能够看到连夜赶路的行人时,楚元辰这才拍了拍马首,乌蹄立刻加快了脚步,有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四肢腾跃而起。
乌蹄的速度又快又稳,就算盛兮颜从来没有骑过马,也没有感到太过颠簸,扑面而来的凉风更是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她的头顶上一直以来都是内宅那四四方方的围墙,从来不知道,飞檐走壁,策马狂奔,也能这般肆意痛快。
盛兮颜的手痒痒的,飞快地摸了一把乌蹄的鬃毛。
一路上,楚元辰与她说了一下病人的情况。
那是北疆军的一个将领,这次是随楚元辰一同来京城的。
“前几天我们在路上的时候,突然下了场大雨,一时找不到地方避雨,后来不少人都有些咳嗽,本来咳上几天也就好了,谁都没有太在意,没想到纪明扬他突然就发起了高烧,止都止不住,而且还烧得越来越重,到后来,整个人都烧得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了,严重起来,手脚也抽搐。”
“除了发烧,他还咳嗽不止,后来又咳出了血,从昨天起,就喘得更加厉害,我们都生怕他一口气憋过去就再也缓不过来。”
楚元辰伤脑筋地皱了下眉,说道:“我们一路上,也给他找过好几个大夫,说是肺热。”
明知道他病成这样还赶路会很危险,楚元辰也只能搏一把,先行一步,带他来京城。
“肺热?”
盛兮颜挑了下眉梢,正色道:“他烧了几天了?”
楚元辰肯定地说道:“六天,从第四天起开始抽搐,到了昨日,人就犯迷糊了。”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也不至于连夜跑去找盛兮颜,还偷摸摸地把她带出来。
“肺热的话就麻烦了。”尤其还这么多天了,而且听起来这病情还很重。盛兮颜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仔细回忆了一番医书上的内容,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忙问道:“你刚说那个人叫什么?”
“纪明扬。”楚元辰挑了下眉,“你认得?”
他也就随便问问,纪明扬一直在北疆,听说从前他就来过一趟京城,盛兮颜不可能认得。
盛兮颜摇了摇头,说道:“不认得。”
但是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啊!
上一世,在镇北王府覆灭后,就是纪明扬带着北疆军的一些人蛰伏了起来,占地为王,又收拢了一批镇北王府的旧部,形成了一股不小势力,事事与朝廷对着干,皇帝几次以剿匪为名下旨剿杀,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后来,他还抓到了江庭,一刀一刀削下了江庭的四肢,在人还活着的时候抛到了荒郊野外喂狼,江庭足足哀嚎了一天一夜才断了气。不但如此,就连当时已经改姓为江的江云逸也被他斩断了脖子,扔到了乱葬岗。世人都说他嗜血残忍,丝毫不念镇北王府的恩情,连静乐郡主的夫婿和幼子都赶尽杀绝,江云逸可是楚家仅存的唯一血脉。
照理说,纪明扬应当在几年后都还活得好好的,不至于这么早死吧?
盛兮颜放下心来,觉得就算是肺热,他也应该死不了。
然而,她的这种侥幸在见到真人后,化为了泡影。
纪明扬就被安置在京城附近的一个小庄子里,盛兮颜见到他的时候,他全身烧得跟火炉一样烫,嘴里还在说胡话,胸口的起伏又快又急,让人看着就生怕他一口气随时会上不来,额头上也全是汗,辗转难安。
这样子一看就不太好了。
盛兮颜心里头咯噔了一下,还来不及细想,怎么上一世至少还能活上好几年人,这会儿却奄奄一息随时都会完蛋,她的手指已经搭上了他的脉搏。
一息,两息,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