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她生于富贵之家,向来娇生惯养,这捉襟见肘的日子,她是从没体会过的。
  窗外鸟鸣不绝,夏意将至,面对生机勃勃的景象,唐姻给自己打气似的揉了揉脸颊。
  不怕,她有手艺、能赚银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父母安康。
  等母亲病好了,靠做零活多攒些钱,将来再盘下间铺子,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唐姻从中又拿出几十文,打算做明日给灵慈寺的香火。
  这时,王嬷嬷走了进来,见唐姻在精打细算的数银子,跟着心口泛酸。
  “小姐,那日我没敢问您,您和宋家大少爷,真的……退婚了吗。”
  唐姻知道此事瞒不住王嬷嬷,索性直言道:“是退了婚,他心中另有所属,不必勉强。”
  唐姻讲其中原由说与王嬷嬷听,王嬷嬷直皱眉:“多年前我随夫人去过苏州宋府,见过宋家大少爷几次,那时候他年纪小,横竖想不到,他长大了是那种人。”
  王嬷嬷感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姐这婚退了便退了,也不必为此上火,想当年,来我们国公府向您求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平了,他宋大少爷是不识珍珠,早晚后悔!”
  “我倒没有因退婚上火,只是怕母亲知道了,受了打击。”唐姻以手遮唇,低声道:“她一直想看我嫁人生子,有个好归宿的,可如今……王嬷嬷,此事一定替我瞒住。”
  “放心吧,小姐,我省得的。”
  唐姻眨眨眼睛,双手支着下巴道:“也不知道,以后的郎君是什么模样……”
  正说着,有人在院子外喊:“唐四姑娘,您可在里边?”
  这声音有些耳熟,唐姻推开门,发现是宋昕翩翩白衣驻于院门口。
  “三表叔,您来啦!”
  唐姻鹊儿似的将二人请进了偏房,将首座让给宋昕:“三表叔坐,正房药味太重,便不请您去那边了。”又朝王晟笑了笑:“我去给两位沏茶。”
  说着,唐姻便要亲自去取茶具。
  王晟拦住她:“不必不必,今日我们大人来,是来送东西的。”王晟看着门外马车,笑道:“只是一些吃食用度,送完了我们就走。”
  “三表叔,您这是做什么——”
  宋昕看了看摊在桌上尚未数完的银钱,收回视线,直接吩咐王晟:“去将马车里的东西卸下来。”
  王晟点头向外走,王嬷嬷忙跟出去帮忙。
  偏房内只剩下唐姻与宋昕二人。
  宋昕抬起指间,点了点桌面上的一摞佛经道:“怎么想起抄这个了。”
  唐姻如实道:“明日打算去灵慈寺上香,一来为我母亲求平安,二来……明日是我二姐姐的末七,我打算将这些手抄的佛经供奉上去,希望姐姐来世不必再受苦了。”
  与他猜测一致,宋昕打进门时,便瞧见这摞佛经。
  唐姻方才还算开朗,这下又有些愁云密布,宋昕便看出来唐姻又是想起来她二姐姐,心中伤怀了。
  他捏起一张宣纸,上边是誊了一半的《地藏经》。
  笔法转折自如,脉络清晰,只是因心境的转变少了一份洒脱,而多了一丝悲凉。
  “先前借你那本字帖,你练习了。”宋昕肯定道。
  想起那本《仲尼梦奠帖》,唐姻不免开口道:“本来是为表哥向您借的,只可惜表哥并不需要,所以……我偷偷练了,被三表叔看出来了。”
  “本来便是借予你的。”宋昕朝唐姻招了招手:“过来。”
  唐姻不清楚宋昕要她做什么,还是乖乖的站到宋昕面前。
  宋昕抖了抖袖袍,从位置上起身,替唐姻铺纸、研磨。
  指了指其中的“净”字道:“再将此字写一遍,给我看看。”
  不想竟得到宋昕的亲自指点,唐姻本就酷爱书法,在客气未免矫情,忙执笔书了一个“净”字。
  大概是因为紧张,这个字,她并没有写好。
  不等宋昕说,遂又重写了一个,可还是感觉欠缺了点什么。
  她攥着笔杆,认认真真的,正琢磨着。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
  淡淡檀香萦绕鼻间,不知怎么,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哪个香甜的梦里闻过一般。
  唐姻侧着目光去看宋昕的脸。
  却听宋昕道:“别看我,看字。‘静’字,当这样写……”
  唐姻忙将目光收回在面前见方的宣纸上,心口莫名有些鼓噪。
  明明书写的是个“静”字,却不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宋昕握着唐姻的手,提笔、落笔、走笔,很快,一个笔饱墨酣的“静”字落于纸上。
  字如其人,酣畅的运笔下,蕴藏着七分清雅与三分机锋。
  唐姻盯着面前的宣纸,微微怔住。
  她师从大家,师父是杭州数一数二的书法高手,向她师父求字的人可出一字千金,唐姻自然见过不少好字。
  如今亲眼看见三表叔的字,唐姻还是忍不住吃惊。
  难怪当年殿试过后,万岁爷只是口头夸奖了状元与榜眼,偏偏多赐给了三表叔一支犀骨镶玉的毛笔。
  三表叔的字,真真是太漂亮了。
  转而,她的视线又从字迹向上移了几寸,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掌骨节分明、稳若泰山。
  便是这般颇具雅相的手,才能写出那样好看的字吧。
  唐姻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去看宋昕的脸,宋昕比他高上许多,她看不到一个完整的侧脸,只有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一双紧抿的薄唇。
  宋昕的鼻息,若有似无地洒在她的头顶,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躲。
  这可是探花郎在教她写字呀。
  唐姻压力倍增,有些畏畏缩缩,整个人缩小再缩小,恍若一只鹌鹑,小心谨慎的样子哪里还有心练字。
  她咽了口口水,哝哝地说:“三表叔,儿时,我父亲也是这般……这般教我练字的。”
  听到唐姻的声音,宋昕抽离出神,手上一顿,一滴墨珠落在宣纸上,晕开一朵墨花。
  他又逾越了。
  这次,他竟情不自禁、不加思索的逾越了。
  她的手,好软……
  作者有话说:
  变相属于拉了个手(唉嘿嘿
  第28章 伤口
  ◎宋昕:“别摸我,脏。”◎
  恍若触电般, 宋昕猛然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他与唐姻扯开距离,那杆毛笔“啪嗒”一声, 坠在了宣纸上。
  唐姻以为宋昕生气了, 拾起笔来,慌忙如犯错的孩子:“三表叔,我、我不走神了, 这就重新写。”
  宋昕感觉自己溺了水,喉咙发紧,干干地道:“是我忽然想起府衙内还有公事没处理, 与你无关, 今日, 我先走了。”
  唐姻一听与自己无关, 这才悄悄抚了抚胸口, 恭而有礼地将宋昕送上了马车。
  回程的马车上,宋昕坐在主位。就算微微阖眸, 表情也是阴沉沉的。
  王晟坐在他下手处,将自家主子的脸色看在眼里。
  除了上次万岁爷否了大人的进谏,他还没见过宋昕这副表情。
  大人这是怎么了?
  分明来时还好好的。
  宋昕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叩击着扇柄, 突然朝王晟发问:“交代你的事,安排的如何?”
  王晟不敢含糊,回答道:“依大人言,已经在张芝平身边放了暗桩。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卑职便立即向您禀报。”
  宋昕不仅给唐姻送来了许多生活所需的必要物品,同时也安排了几个得力的手下留心张芝平。
  他不能时刻留在她身边, 未免张芝平再来滋事, 只好做此安排。
  王晟禀告完, 悄悄窥看着宋昕。
  宋昕的情态并未轻缓一分,仍旧攒眉蹙额。
  王晟忍不住开口问:“大人,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宋昕“啪”地一下合上折扇,凝目问道:“王晟,我很老么?”
  “啊?”王晟被突如其来、毫无前后关联的问题问得愣怔,“不、不老啊,大人不是还不到二十二么?”
  “我是说,相貌。”
  相貌?
  王晟仔细端详了宋昕一番,旁的不说,当朝出世的探花郎哪有几个老的、丑的?
  当年他家大人参加宫宴之时,引多少闺秀贵女竞相追逐。
  王晟弄不清楚宋昕究竟所谓何意,只好如实道:“相貌与大人年纪无差啊。”王晟十分纳闷,“大人何出此言?可是谁说了什么?”
  宋昕又缄口无言,诚然他知道唐姻只是将他当作长辈来看,但方才唐姻将他与年逾五十的唐国公做比较,未免让他心烦意乱。
  “我父亲也是这般教我练字的。”
  宋昕揉了揉胸口。
  他是长了唐姻一辈不错,但也就差了五岁……
  王晟见宋昕又不吭声了,悄悄憋了憋嘴,反正他从没猜透过他家大人,也就不猜了。
  很快,马车停在了杭州府衙的门口。
  宋昕下了车,入了堂,便处理起案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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