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江绍良心中已经盘算好了。他能察觉到,王家大小姐也不甘心一入东宫,便有人与她平起平坐,甚至是威胁到她的恩宠与地位。王家眼下麻烦缠身,等空出手来,定会对曹文莺有所动作,好让王大小姐一入东宫便获独宠,曹家两个嫡脉都只能支持她一人。倘若他能在中间秘密操作一番,他与曹文莺未必不能达成所愿,到头来还无须承受曹家的怒火。
  只是眼下,他得先想办法与曹文莺联系上才行。若没有共识,就怕曹文莺遭人算计时,会措手无策,做出错误的决定来。
  这番盘算,江绍良是不会与弟弟说的。他只是略带失落地笑了笑,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我需要时间。今日过去,确实是有正事与曹文泰商议,不曾见到曹大小姐。曹文泰……也没说什么。”
  江玉良叹了口气,打从心里为兄长难过:“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即便是曹大姐姐知道了,也会觉得不好受的。”
  江绍良低下了头:“我知道。可是……只要能让她多看我一眼,哪怕最终没有结果,我也甘之如饴。”
  江玉良眼圈微微红了,他忽然间觉得十分烦躁,好象有什么东西憋在胸口,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一般,快要连呼吸都不顺了:“为什么我们兄弟的婚事都会这般不顺?!大哥与曹大姐姐的婚事明明两家早有默契,忽然间所有人就好象没这回事了一般,母亲又莫名其妙地提起什么王家幼女来。那王安贵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他的长女能不能入东宫,都还是未知之数呢!我们堂堂侍郎府,就要这般去巴结攀附他家么?!”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一掌拍向桌面:“而我呢?王安贵莫名其妙地诬陷谢伯父,把谢家给拖下了水。更莫名其妙的是,曹家竟然就这么与亲家反目了,谢伯母还带着儿女大归!我与真妹的亲事,才定下不到三个月,就要退婚了。当日真妹忧心忡忡,怕我们家不是真心要求娶她时,我还说了许多好话,向她发誓会一辈子待她好。如今誓言犹在耳,我却成了首先背誓的那个人。我都不敢见真妹一面,怕她骂我是个无耻反复的小人……”
  说到后来,少年的声音都哽咽了:“我要如何向她解释,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母亲说要退婚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在说笑……”江玉良一时忍不住,默默落下泪来。
  江绍良见状,也只能轻拍弟弟的背,温言安抚了:“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谢家遭了横祸,曹家要与他家断绝关系,连曹姑姑都要与夫和离,带着儿女大归了,更何况是你?我看谢二姑娘性情文静温婉,又知书达礼,定会明白你的难处,不会怨你的。”他顿了一顿,“即使要怨,也只会怨父亲、母亲。亲是他们要结的,婚也是他们要退的。虽是曹家所迫,但总是有损父亲君子之道。父亲都忍了,你也……不必想太多了吧。”
  江玉良抬袖擦去面上的泪水,抽了抽鼻子:“我知道,母亲拿的主意,又是平南伯夫人之命,哪里容我说半个‘不’字?就连姨娘,也说谢家不能救了,断了联系,也省得他们连累了我。可我自小读书明理,知道士人当重诚信,眼见着长辈们行背信违礼之举,自己却无法劝阻,心里实在不好受罢了。”
  江绍良拍了拍弟弟的背,道:“别想太多了。我们年纪还轻,在家中说话还没有份量。眼下我们无法做得太多,只能用心读书,争取早日搏得功名,才能让父母长辈不再把我们当成孩子。”
  江玉良听得连连点头,又犹豫了一下:“大哥,你知道谢家人如今住在哪里么?我问过母亲,她不肯告诉我,怕我去找真妹。可我真的很想见真妹一面,向她赔礼。还有,他们家如今必定处境艰难,倘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想尽一份心。即使我与真妹有缘无份,好歹也曾是未婚夫妻,不忍见她落难的。”
  江绍良想了想:“这倒罢了,只要别让母亲知道,行事有分寸,你去谢家一趟,也无大碍的。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江玉良双眼一亮:“大哥知道谢家人如今在哪里?”
  江绍良微微一笑:“早上去曹家时,偶然在曹家族地瞧见谢徽之,他好象是找朋友去了。我找人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人的。”
  江玉良怔了怔:“朋友?这时候谢徽之在曹家还有朋友?”
  第70章 上套
  “我也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我在曹家族地里,还能找到朋友。”谢徽之一边感叹连连,一边急急灌下了一整杯茶水。忙活了一整日,可渴死他了!
  谢慕林连忙帮他把空了的茶杯倒满,又拿过新蒸好的点心:“快给我说说具体的经过。你那朋友真的上套了?!”
  文氏担心地张望四周,生怕有人来听见:“小声些,别惊动了旁人。”谢慕林跟她提过,最好别让宛琴知道这些事,也别告诉谢老太太和谢映容,免得她们嘴不够紧,泄露了出去。文氏觉得甚是有理,心中对旁人正提防着呢。
  谢慕林早就留意过了,谢老太太正在自个儿房间里睡大觉,谢映容被大金姨娘拉去做针线了,宛琴还在照顾几个病人,李家人自有事在忙,如今这前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就连王妈和小鱼都干活去了,离得远着呢,不会有人经过,偷听到动静的。
  文氏转了一圈回来,确保万无一失了,方才回到桌边,让谢徽之开口叙述详情。
  谢徽之也不在意,他抓紧时间吃饱喝足,歇过了气,才好讲故事呢:“我事先琢磨过了,要找人,最好是找个老实的,正派一点儿的,不会对我落井下石。但他又最好亲近承恩侯府那边一些,传话也方便。于是,我就看中了曹荣。”
  曹荣并不是承恩公曹家一系的子弟,他祖上甚至不姓曹。
  曹荣的祖父原是老承恩公年轻时候的亲兵,后来一路积累战功,最高做到了正四品的明威将军,是老承恩公极为看重的心腹手下,不但被老承恩公赐姓曹,连他的儿子——也就是曹荣的父亲曹剑——也被老承恩公收为义子,从小放在亲生儿子们身边一块儿培养。
  老承恩公两个嫡子相争,无论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子,还是继室所出的嫡三子,都曾经拉拢过曹老爷子这位承恩公心腹。然而曹老爷子是个耿直人儿,他认为老承恩公对两个儿子都一样疼爱,自己无论偏帮哪一方,都会损及另一方的利益,有违老承恩公的意愿,因此,他两不偏帮,保持中立,宁可带着儿子远远守在西南曹家祖传的地盘内,也不肯搅和进两位少主的争端。
  曹老爷子的做法,固然是更得老承恩公信任了,但相对的,无论是承恩侯曹大爷,还是平南伯曹三爷,都不再把他们父子当成自己人。等到老承恩公去世,他的儿子们便疏远了曹老爷子。没多久,曹老爷子也去世了,他的儿子曹剑连西南都待不下去,被调回京城后,一直赋闲,年纪老大,却连媳妇都娶不着。还是老承恩公生前的几个旧部看不过去了,劝了承恩侯几句,承恩侯夫人方才把身边一个年纪大了准备放出去配人的二等丫头许给了曹剑,让他成了家。
  对于曾经与承恩侯、曹二爷以及平南伯兄弟相称的曹剑而言,这样的婚事,已足可看出曹家对他的轻慢了。
  然而曹剑没有抱怨,在妻子的劝说下,他也时常往承恩侯府请安去,慢慢的,两家重新走动起来。尽管他逢年过节时,还是会往平南伯府上送节礼,似乎并没有偏向曹家长房、二房的意思,但有个承恩侯府出身的妻子在,他还是与承恩侯府慢慢修复了关系。哪怕承恩侯与曹二爷仍旧不把他当自己人,至少表面上与他关系和睦了。曹二爷还帮他找了个差事。他如今在京卫指挥使司做了个从五品的镇抚,娇妻爱子,生活殷实,倒也一家和乐。
  曹剑的独子曹荣,今年十三岁,生得高壮,从小习练骑射,身手很是不凡。他遗传了祖父的耿直脾气,又象他父亲一般沉默寡言,虽然曹家小一辈的子弟们也曾拉他一块儿出去玩耍,但因他有些爱说教,又不喜开玩笑,众人嫌他无趣,便不爱拉着他玩了,只有在打猎或是比试武技的时候,才会拉上他做个打手。
  谢徽之是与曹家旁系子弟们一处玩乐的时候,认识曹荣的,也叫他说教过几回。从前谢徽之嫌他啰嗦,很少与他亲近,但也知道他是个直性子,正派人。如今一说起要找个不会落井下石,又能给承恩侯府传话的人,谢徽之一下就想到了他。
  更妙的是,谢徽之今早去寻曹荣时,他母亲正好在家,听说是谢家的庶子来了,就有些不大情愿,生怕儿子吃了亏。虽然她没有拦着曹荣见朋友,自个儿却悄悄跟上去听壁角了。
  曹荣的母亲年轻时,就是个听壁角的人才,多年过去,功力依然未减。
  因此,她就清楚地听到谢徽之在向曹荣诉苦,并求借了二十两银子救急之后,有些气愤地抱怨:“若不是平南伯府太过无情,我也不至于连二十两银子都掏不出来,只能来找你借。平南伯府真是太荒唐了!就算他们跟王家早有协议,等王家的女儿在东宫站稳了脚跟,就会说服太子改立他们家的大小姐做太子妃,那也是好几年后的事儿了!为了这点子没影的勾当,就要陷亲妹夫于死地,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十几年,谢家给了他们一百多万两银子,真真是喂了白眼狼!”
  曹荣的母亲当场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明显得连谢徽之都听见了。
  曹荣却是个耿直性子,并没有多想:“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话?不可能吧?曹家听说不会有太子妃了,只有二房的大小姐会做太子良娣。”
  谢徽之冷笑着说:“你们那边是这样想的没错,但平南伯府会甘心么?他们家打太子妃的主意很久了吧?我可不是胡说八道的,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少,除了平南伯府,平南伯夫人娘家程家,还有王家那边,都心知肚明。几位夫人、太太身边的心腹,全都是听说过的,就连几位爷屋里宠信的人,也不例外。”他给曹荣使了个眼色,“你是知道的,我姨娘出身平南伯府,有些事,她能找到人打听。”
  曹荣听得皱眉。又是曹家三个房头之间的内斗,他祖父与父亲已经吃过亏了,他可不想掺和进去。
  然而他不想掺和,他母亲却不是这么想的。曹太太二等丫头出身,已经实现了由仆变主的梦想,如今盼望着能更进一步,重得旧主承恩侯夫人的信重。她假装送茶点过来给儿子的朋友,顺道慰问几句家中刚刚遭了难的谢徽之少年,铺垫一番之后,就问起了平南伯府与王家的事。
  谢徽之对文氏与谢慕林道:“我装作没发觉她在套我的话,照着二姐姐教我的法子,含含糊糊把事情说了。曹荣母亲看起来很是重视此事。我出了他家之后,躲在附近多逗留了一阵,亲眼看见她带着曹荣,往曹家二房去了,接着,又与曹二太太一起,坐着轿子去了承恩侯府。”
  事情到了这一步,计划就已经完成了大半。等到曹家大房、二房发现了三房的小手脚后,又会有什么反应呢?宫中的曹皇后,真的会欢迎一个尚未嫁入东宫,就已经满腹算计的王大小姐么?
  第71章 姑嫂
  曹氏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听桂珍禀报完大理寺牢狱之行的结果,不由得心烦意乱:“怎会如此?我们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谢璞为什么不答应将财产交出来?!”
  桂珍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门外的杜妈妈,低声答道:“想必是昨儿晚上,杜妈妈往谢家去,说话不慎,惹恼了文氏。文氏在谢老爷面前告了一状,谢老爷心中起了猜忌,便有所犹豫了?奴婢出大牢的时候,也觉得事情不对,曾问过狱卒。据狱卒说,文氏今早确实去过,比奴婢早一个时辰进大牢,见过谢老爷。”
  曹氏听了越发生气:“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过去?!若你赶在文氏之前见到谢璞,拿到手令与密语,如今早就成事了!一点小事,你们都办不好,我要你们做什么用?!”她手一甩,就把小方桌上的茶杯给扫落在地,碎成八片。
  桂珍柔声道:“太太熄怒!杜妈妈虽得罪了文氏,却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谁能想到文氏还会到谢老爷面前告状去呢?不过,他们又不知道太太的打算,就算告了这一状,也无甚大碍的。谢老爷哪怕是一时犹豫了,也迟早会想通,除了把谢家家财尽数交付平南伯府托管以外,再无他法。他如今不过是还看不清自己真正的处境罢了,等到他看清了,便不会再违逆太太的意思了。到那时候,太太想要他做什么不成?”
  曹氏气愤地道:“迟早,迟早,我要的不是迟早!这事儿多拖一日,我心里就多不安一天。若不能早日把这件事做成定局,我晚上都没法安睡入眠!我已经够心烦的了,你们还要给我添乱!”
  桂珍缩了缩脖子,虽然她已经很小心地略过了自己迟到的责任,把事情都怪罪到杜妈妈头上,但依然无法解决实际问题。曹氏要的是谢璞的屈服,偏偏杜妈妈说错话,引得谢璞对平南伯府生出了警惕之心。这对平南伯府接下来要做的事大为不利,怪不得曹氏生气。
  不过,这件事归根到底,不还是主母曹氏闹出来的么?江家退婚,曹氏把事情转告给谢家人,该还的东西都还了,谢家人要怨恨也是怨恨江家。偏偏曹氏要扣下谢映真的庚帖等物,打算在需要的时候利用她去联姻,就把谢家人的怨恨转移到自己身上了。这又是何必?
  谢璞是迟早要完蛋的,他的儿女中,谢显之、谢映慧因为是曹氏亲生,还能靠着曹氏后族与平南伯府的名头,说个好亲事,其余子女通通都是罪臣之后,能拿去跟什么人联姻?就算是有心攀附曹家的寻常富商,恐怕也宁可求娶平南伯夫人身边的丫头吧?
  桂珍不明白曹氏的打算,却又知道自己不能直言劝谏,只能拿话哄着她了。还好没多久,平南伯夫人程氏就到了。
  平南伯夫人进门的时候,曹氏还在数落桂珍,前者见状便道:“妹妹也用不着怪这丫头了,她原也没犯什么大错,谁能知道谢璞会因这点小事就闹起脾气来了呢?我们大不了多等两日,反正事情早晚是能做成的。”
  曹氏见嫂子进了门,立刻冷静下来,站起身行了个礼:“嫂子怎么来了?”神情淡淡地,不象先前那么亲热。
  平南伯夫人见状,仔细一想,就大概猜到是为什么了。她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异状,只温言打发了桂珍下去:“你出去吧,今日辛苦了,回头去我的丫头那儿领个上等赏封。你们太太这里有我呢。”
  桂珍露出喜意,忙谢过平南伯夫人的赏,小心翼翼偷看了曹氏一眼,便退了出去。
  曹氏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着恼。她想起了宛琴,若是宛琴在这里,一定会先获得她的允许,方才接受嫂子的赏吧?更不可能不等她发话,就接受旁人指令。果然,她身边的所谓心腹,其实都是兄嫂的心腹,真正只向着她一个人的,寥寥无几。
  可这还不都是她自己造成的?一直都倚重娘家陪嫁来的人,没在谢家另行培养出几个心腹来,只当娘家的心腹定会事事听从她号令,却忘了她自己也可能会有与兄嫂意见相左的时候。如今一切都太晚了,只能忍住这口气,待嫁入方家后,再徐徐图之。
  屋里只剩下姑嫂二人在,平南伯夫人便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柔声问:“妹妹,我都听说了,你扣下了谢璞与文氏之女的庚帖,却引发了文氏的不满。她跑去向谢璞告状,谢璞才没有答应托付家财之事,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别告诉我,真的是因为对谢家几个孩子生出了怜惜之心,想要给他们谋个前程,我不会信的。”
  曹氏抿了抿唇,扭开头去,沉默着不说话。
  平南伯夫人叹了口气,拉住了曹氏的手:“好妹妹,我知道,自打方闻山给你传了假消息,连累你在大理寺的官员面前丢脸,我与你哥哥却不曾抱怨方闻山半句,反而还帮着他把事情做实了,拖累了你的名声,你就一直对你哥哥和我有所怨言,觉得我们只是在利用你与方闻山联姻,谋取利益,并非真心为你着想,是不是?”
  曹氏眼圈一红,回首望她:“嫂子也不必替哥哥辩解,这种事,哥哥也不是头一回做了。我只是……觉得委屈,闻山哥害我落入这等尴尬境地,名声大损,你们不帮我出气就罢了,竟然还帮着他来压我,这是什么道理?!我为了哥哥,几乎葬送了终身,哥哥对我,就不能多几分真心么?!他就那么担心闻山哥会不肯娶我了?!”
  平南伯夫人程氏忙笑道:“妹妹误会了!方闻山胡闹,你哥哥与我何尝不恼怒?!只是你心里已经认定了要嫁给他,日后便与他是夫妻了。如今为了这一点小事,闹得天翻地覆的,万一伤了情份,将来还不是你受苦?你哥哥一心为你着想,就算心里再生气,见你已经忍不住气,要使性子了,也只能帮忙打圆场,想法子让你们早日和好了。否则,他与你一块儿冲方闻山发火,彼此闹得僵了,将来要如何收场?你都不知道,那日他听说了方闻山传假消息的事,当场就嚷嚷着要去揍方闻山一顿,我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呢。”
  曹氏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却还有些半信半疑:“当真?”
  “自然是真的!嫂子哄你做什么?”平南伯夫人笑着坐到曹氏身边,轻抚她的背,“好妹妹,你哥哥与我是你的亲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盼着你好的。就比如这一回,那方闻山虽可恶,可他若不是担心谢璞定不了罪,你就嫁不了他,又怎会一时着急,便出了昏招呢?他虽做了蠢事,也是因为想要与你相守。若不是看出了这一点,你哥哥也不可能饶了他。”
  曹氏闻言,想起了那晚半夜私会时,方闻山因为她为谢璞求情,就大吃飞醋的模样,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她放缓了语气:“那……嫂子昨儿跟二嫂说,正在考虑把慧儿嫁给西南杨家那个病秧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72章 安抚
  这个问题藏在曹氏心里已经有一天了,迟迟不敢问出口,就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她想听到的。
  若是从前,她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毫无顾虑地向哥哥嫂子开口,但自从她发现,兄嫂也有可能为了私心,不惜牺牲她这个妹妹,她就有了顾虑。
  她如今已经与谢家决裂,就算暂时还能哄住谢璞,也终究是无法回头的。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可能不嫁方闻山了,往后的路,只能依照兄嫂的意思往前走。若是得罪了兄嫂,哥哥不会与她这个亲妹妹计较,嫂子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连带地会影响哥哥与侄儿侄女们。她不能真的跟嫂子翻脸,以后失去娘家的助力。
  然而,曹氏心中顾虑再多,也忍不住为女儿担心。她还能改嫁方闻山,一双儿女的前程却得靠兄嫂谋划。儿子且不提,女儿谢映慧钟情于大侄子曹文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为程家的女儿也与曹文衡关系亲密,谢映慧几次三番醋海生波,前些天谢家设宴时,她就与程宝钏发生冲突,引发了翻船事件。倘若她不能得偿所愿,定会伤心欲绝的。
  曹氏之所以会在兄嫂劝说下,下定决心与谢璞决裂,也是因为兄长亲口定下了曹文衡与谢映慧的婚事,令她知道亲生儿女前程无碍。可如今事情已经做下,谢映慧与曹文衡的婚事却还只是口头之约,万一兄嫂反口,曹氏能怎么办?
  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许给杨家的儿子。
  西南杨家是当地的豪门大户,手里掌握着几个大矿与盐井,富可敌国,老一辈还与曹家联过姻,不是能轻易打发的人家。
  老承恩公的一个庶妹嫁给杨家前代家主为继室,生的儿子早夭,她本人也去世了,两家关系渐淡。如今的杨家家主杨淳,曾由那位老姑太太抚养过十年,因此与谢家有几分香火情。杨淳膝下只有一子,名唤杨梓元,从小体弱多病,许多大夫看过,都说难以长寿,只能在家休养。
  因为嫡支后继乏人,杨家这些年有些动荡不安,杨淳庶弟杨剑、杨康都蠢蠢欲动,随时可能争夺家主权柄,所以杨淳才会千里迢迢上京城,拜会曹家,为儿子求娶一位曹家女,好稳固杨梓元的继承人之位。
  杨家豪富,与之联姻,也有益于曹家对西南军权的掌控,承恩侯府早有意向,只是还未定下人选罢了。杨梓元才十五岁,身体又弱,再等几年成亲也来得及。曹家如今的精力都放在太子选妃一事上,腾不出手来。
  事实上,承恩侯有意挑一个庶女嫁去杨家,延续老姑太太故事,然而承恩侯夫人却有私心,不想让不喜欢的庶女安享富贵,倒有意从族里选一个人。二房长女已有去处,次女只有十岁,年纪差得有些远了。他们并没有考虑过平南伯府,免得杨家的财富平白便宜了看不顺眼的三房。
  曹氏从没想过这门婚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听到嫂嫂对二嫂说的话,她就明白,只怕兄嫂对杨家也有想法。没有了谢家这个钱袋子,平南伯府总要再寻一个财源才行。杨家豪富,岂不是最佳选择?想明白了这一点,曹氏就开始坐立不安了。
  她不想看到女儿伤心绝望的表情,却又没有底气与兄嫂谈判。扣下谢映真的庚帖,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杨梓元一个病秧子,能娶到官家淑女为妻,就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凭什么挑肥拣瘦呢?谢映真也是谢家嫡女,身份只比谢映慧差一些,拿她顶替谢映慧,再吓唬杨家几句,未必不能成事……
  出于担心女儿,曹氏一时生出了荒唐的念头。她其实也明白,谢家倒了之后,谢映真与谢映慧的身份就不可同日而语了,顶替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杨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她不过是不甘心,才白日做梦罢了……
  如今平南伯夫人开解她,说得她心里感动。曹氏一时没忍住,就把心头最大的疑虑说出了口。
  平南伯夫人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定是听到我与二嫂说话,多心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她抓住曹氏的手,凑近了小声道,“傻妹妹,你怎么不想想,我是对谁说的这句话?那是二嫂!她跟大房是一伙儿的,我能跟她说真心话么?”
  曹氏愣了愣,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平南伯夫人摆摆手:“二嫂当时是来试探我的,为了杨家那门婚事。她怕我会把文凤嫁过去,他们庶房的女儿如何能与嫡支嫡女相比?所以才来探我的口风。”
  曹氏皱起了眉头:“二嫂的长女文莺不是被皇后选中,要给太子做良娣的么?二嫂说的难道是次女文鹃?可文鹃才十岁!杨淳是想给儿子娶曹家女,却没打算让儿子及冠再娶妻,天知道杨梓元还能不能撑到二十岁?!”
  “谁说不是呢?”平南伯夫人轻蔑地笑笑,“她这是痴心妄想,贪心不足了!”
  话虽如此,但平南伯夫人也不敢大意。曹家二房与长房亲善,万一她说服了承恩侯夫妇,真把杨家这门婚事弄到了手,那三房岂不是没戏了?三房的嫡长女曹文凤是要留着日后做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不可能与杨家联姻,但这话不能让长房、二房的人知道,若提起庶女曹文燕,又怕她份量比不上承恩侯的庶女,杨家会看不上。
  平南伯夫人想的是,等到几年后,平南伯府有了禁卫统领妹婿,东宫中也有王大小姐为援,能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地位不再象眼下这般弱势时,即使是承恩侯府,也阻碍不了平南伯与杨家联姻了,而杨家,则更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平南伯夫人解释完自己的想法后,对曹氏道:“好妹妹,你细想,这些话我能老实跟二嫂说么?又不可能越过文凤去提文燕,只能拿慧姐儿搪塞一二了。你也知道,如今皇后娘娘在宫中与林昭仪相争,你哥哥又说你是为了曹家,才与谢璞决裂的,一门好亲事,就当作是给你的补偿了。如此,就算二房再不甘,长房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杨家这门婚事争到了手,几年后该嫁什么人过去,还不是你哥哥说了算?这种事又不可能传出去,碍不着慧姐儿的名声……”
  曹氏听到这里,已然信服:“这倒罢了,只是慧姐儿与文衡的亲事,该早些定下才是。即使不大肆宣扬,也该让自家人知道。别的不说,婚书,表记,都是要有的吧?我拿这个给谢璞看,他也就没有犹豫的理由了。”
  “这个好说。包在嫂子身上!”平南伯夫人笑靥如花地拍心口打了包票,总算把曹氏安抚下来。
  但曹氏没有发现,当她背过身时,平南伯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撇了撇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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