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而萧家那位小少爷也把话说得很明白,不会勉强他们为自己做事,但若真的能给这种前途光明的军中后起之秀做事,岂不是比自己单枪匹马地在外头做活谋生要强得多?他好歹也曾经是匠人里的官身,哪里甘心重回草莽?但如果他真的要给萧瑞做事,就得先收拢住这两位同伴的心,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臂助,还要向新东家表现出自己的才干与能耐来,行事时,也要多些顾忌。
  周大匠对两位昔日同伴说:“老许,老马,我也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咱们那位小东家跟谢家如此熟络,派来湖阴县开铺子的手下,连咱们都没见过呢,就先去拜见了谢三少爷与谢二小姐,可见他对谢家有多看重了。说不定,将来那位谢二小姐,就是咱们小东家的太太。若我先把东家太太给得罪了,日后还如何给东家做事?
  “你们放心,我知道分寸,真的只是给家里的婆娘闺女造两台织机,闲时织几块布,自家做衣裳缝被褥用而已,不会拿出去卖的。等到那位谢二小姐成了咱们的东家太太,我还怕没法拿这新式的织机与马车出去赚钱么?小东家都几岁了?咱们用不着等太久。这点耐心,我老周还是有的!”
  他这么一说,许木匠与马木匠总算安下心来:“这就好,这就好。其实,咱们新东家挺好的,谢二小姐也常有奇思妙想,他俩若真成了一对,那可是大好事!”
  “小东家的心思还是挺好懂的嘛。咱们已经投到他门下,便是他的人了,索性趁着住在谢家湾的时候,多做些活,帮小东家讨那谢二小姐的欢心。谢二小姐高兴了,把功劳记在小东家头上他早日抱得美人归,咱们说不定还能多得些赏钱呢!”
  三位匠人有说有笑,气氛顿时又欢快和睦起来。
  这时,不知是谁偷偷开了本该过年时才开封的酒坛子,打算偷喝几口酒解解馋,酒味散到外头来了,他们一闻到,顿时坐不住了。
  周大匠在前头高喊住手,许木匠搀着脚上受伤的马木匠,三人齐齐往放酒坛子的屋子杀了过去。
  第469章 哀求
  谢慕林围着那架外形已有些许改变的织机转了几圈,一脸的喜不自胜:“居然这么快就做好了?!我真真是想不到!我本来以为,那位木匠大叔会先把马车给改装好的,毕竟他的老本行就是造车,织机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应该不是太熟悉。”
  完成了二姐交待的重要任务的谢徽之,也挺得意的:“二姐姐不知道,其实那位姓许的大叔并不是那群人里唯一的木匠,只是他这人闲不下来,又没病没痛的,总爱找活计做而已。另外还有一位做过匠人领班的周大匠,在浙江军中比许大叔的职位还高些呢,他虽然也是造车的,但他妻子是织户家的女儿,家里常年用着织机,对这东西很是熟悉。
  “许大叔捣鼓了两天才勉强有了些头绪,他一看二姐姐的图纸,就想到要如何把那飞梭与织机联结在一起了。那织机几乎就是他一手做好的,马车则交给了许大叔。另外还有一位马木匠,腿上受了伤,听说是挨了几十板子,行动不太方便,不过帮着出出主意,做些轻省活计还行。就因为马车只有这一个半人在忙活,所以至今还没有真正开始动手。他们说按照祖师爷的规矩,要到初六之后才能开工,但保证在元宵节前一定能做完的,叫我们放心。”
  谢徽之其实有些不是很放心,但他也没别的法子了。湖阴县城内外的木匠,在新年临近时也是不会接活的。除了信任那几个木匠,他还能怎么办呢?
  谢慕林倒觉得不要紧:“他们也不容易,大冷的天,若不是被困在宅子里,没法出门,又怎会靠做木工活来打发时间?回头我多付他们些工钱,再多送几回酒肉吧。难为他们把我想要的织机做成了,又愿意在过年时赶工,帮我们改造马车。”
  说起来她倒是有一点没想到的:“之前没听三弟你说过,除了那位许大叔外,还有别的木匠在。”
  谢徽之道:“你之前跟在太太身边忙里忙外的,又要为大哥出行之事,准备行囊,准备得那叫一个周全!这点小事,我也没必要去打搅你,横竖多两个人帮忙,咱们家的马车也能改造得更快更好了。”
  谢慕林笑着点头,又有些跃跃欲试地在织机前坐下,仔细观察那个刚刚安装上去的“木槽”。飞梭就在横在槽中,但她看不到弹簧,只见到两根质地不明的绳索状物体,伸手摸了一下,发现挺有弹性的。她奇怪地问:“这个是什么东西?”她没有在设计图上提到这玩意儿吧?
  谢徽之“哦”了一声:“二姐姐你说的那个弹什么,周大匠倒也不是想不明白,还说这是极高明的主意呢!只可惜他试验了几种丝,都不能用。铜丝、银丝都是托我去县城首饰铺子里买来的现货,太软了;铁丝则是叫谢湾村的铁匠打的。那铁匠的手艺稀松平常,打出来的铁丝不是太粗就是太细太脆了,反正没法做到二姐姐想要的那种效果。周大匠说,以后有机会,可以找更好的铁匠问一问,但眼下实在没处找合适的材料去了。
  “他知道那弹什么,装在织机上是要做什么用的,所以就拿牛筋来替代了。这是我从县城里买来的上好牛筋,价钱可不便宜!周大匠说,牛筋可能达不到二姐姐想要的那种速度,但也比不用要快许多了,二姐姐且先将就着用吧,每个月可能都要换一根新的牛筋,用得多的话,怕是十天半月就要换一根。等到他想出更好的替代物,再给二姐姐换掉。”
  接着谢徽之又提起了周大匠的请求,谢慕林并不在意,没有弹簧,只能拿牛筋替代的话,仿造就变得太容易了。既然没办法保密,她还奢望什么独家机密呀?有技术能钻研还很有创造力的高明工匠,比这台织机要重要多了!
  可惜人已经落入萧瑞手中,如今后者与谢家是好朋友,又正在追求自己什么的……谢慕林不太好意思挖人家的墙脚,只能在暗地里盘算着,将来可以问萧瑞借人用一用。
  她又观察了织机几眼,命梨儿取了丝线轴来套上,小心翼翼地开始尝试操作那飞梭,果然看到它在木槽内两端移动,速度比用手抛要快不少,只是还达不到她原本预期的机织速度罢了。但这已经是十分惊喜了!
  梨儿与翠蕉都忍不住凑近了围观,连声赞叹。
  谢慕林慢慢加快了手中的动作,飞梭刷刷地两头来回穿梭,不一会儿,她便已经织出一公分左右的布条来,心里满意无比。
  这牛筋的质量还是不错的,就算需要每月固定更换,也依旧很值。当然,如果这个装置安放在织绸机上,就更加值了。
  谢慕林又拿过谢徽之带回来的图纸,看了看上头的飞梭结构。经过周大匠的改动后,这改制完毕的飞梭织布机的图纸,跟她当初拿出来的,已经有很大不同了,但依然简单明了。她想,有了这东西,她想要对其他织机进行改造,应该并不难吧?
  等到过完年,又进京去把谢映慧与谢映容姐妹接回老家来,她就得赶在陪母亲文氏出发北上之前,先雇一个靠谱又嘴紧的木匠,跟他签个长期协议,请他帮忙制造新织机了。
  湖阴周边地区,富户要置办产业,与其买田地,还不如买织机办织场来钱快。文家的织坊从前就极有名,如今文氏手里还有一份极长的熟练织工名单呢。谢家三房最早也是靠着织坊发家的。如今他们家完全可以再办一个织场,用这种飞梭织机织出上好的绸缎贩卖,焉知不能再重新经营出一份丰厚的家业来?
  谢慕林踌躇满志地安放好了织机,允许梨儿与翠蕉偶尔操作一下,练练手,自己则十分郑重地谢了三弟谢徽之,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要是力所能及,她很愿意帮他实现心愿的。
  谢徽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想要的,能帮上二姐姐的忙就好。我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种新织机弄出来了,对我们谢家是有好处的。”他顿了一顿,偷偷瞟了谢慕林一眼,“不过……要是二姐姐真想奖赏弟弟,不如帮弟弟去二老太太那里求个情,明春能不能……别让弟弟下场了?弟弟其实并不是那块料,先前都是一时昏了头,胡说八道的……”
  谢慕林哑然,无奈地说:“就算真的下场考个县试,又能怎样呢?考不中,也没人会怪你呀?”
  谢徽之小声说:“我和二哥一起去考,二哥高中,我却落榜,那太丢脸了,还不如不去……”他抱住谢慕林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哀求,“好姐姐,你就帮弟弟一回吧!”
  第470章 羞耻
  谢慕林扛住了弟弟的撒娇大法,不过也没坚决拒绝去帮他说情。
  她只答应,去宋氏面前试探一下对方的口风,看宋氏到底想要谢徽之考出什么样的成绩而已。如果宋氏无所谓,纯粹只是让谢徽之去涨涨见识,积累一下经验,那谢慕林也会觉得,谢徽之去练练手,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县试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过,书背熟了,写字端正,文字通顺,格式也不出差错,基本上就能通过了。谢显之、谢谨之这种尖子生,是冲着案首去的,至不济也得是前十。而谢徽之呢?能通过就差不多了。谢氏宗族每年通过县试的子弟都有好几个,在族学读过两年书的孩子,连县试都通不过的人是很少的,除非他们压根儿就没去考。
  谢徽之在族学只待了半年而已,平时读书也不算刻苦,但他很聪明,书能背得牢,词句也能理解,字亦被两位兄长压着练出来了。他不用心学习,纯粹是因为不想学罢了,并不是能力达不到。就算半年的学习不足以让他头一次下场就通过县试,那也不过是多等一年的事,提前一年吸取一下经验,也没什么不好的。
  先前因为谢慕林建议他往萧瑞的产业里参股的事,他需要一笔资金,除了向二姐谢慕林借钱,以及嫡母、兄长资助的银子外,最大的收入就是来自宗房与二房几位长辈的红包钱了。他们想要他用心学习,就拿奖赏去鼓励他。谢徽之起初确实因此用功了几日,但很快又开始觉得辛苦了,打起了退堂鼓。
  他这种心理,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压力,日子过得太轻松了。他身为庶子,头上顶着两位擅长读书的哥哥,家里平安富足,嫡母和气宽厚,宗族里还有许多不走科举路的族叔伯族兄弟们,生活也过得很殷实愉快。他没有在科举这条路上拼搏的动力,便只想着悠闲快活地过日子了。
  谢家出事的时候,他也是能改变素日的纨绔作风,劳心劳力地在外头为家人打听消息、算计曹家子弟,与兄姐们一道支撑着谢家的门楣。那时候他可没什么躲悠闲的想法。他只要用了心,同样也是谢家的栋梁。
  谢慕林觉得,对于谢徽之这样的性子,硬逼是不行的,他既机灵又滑不溜手,又不能把他关起来,逼得狠了,他偷跑出去,无论是族里,还是县城中,他都有无数朋友,上谁家躲不行?谢家如今事多忙乱,谁还有闲心腾出手来去跟他玩捉迷藏?倒不如先引导着谢徽之,慢慢往正路上走。他如今年纪还小,好逸贪玩是正常的,可等到他长大懂事了,再回头认真读书,中间又会耽误了多少好时光?所以,不能对他太过放任了。万一纵容太过,谢徽之彻底染上了纨绔的毛病,日后想要回头也难了。
  因此谢慕林对着一脸不情愿的三弟说:“你别在这里纠缠了,我会帮你去说好话的。长辈们其实只是盼着你成材罢了,倒不是真要逼你做什么。一会儿我就去二祖母那里敲边鼓,让她想起你从前压根儿就没正经读过书,入族学不过半年,跟曾经随西席正经读过两年书的四弟相比,都还有不足,就象是个开蒙才半年的孩子而已。让你这时候下场,就是苛求了。
  “万一你考试时,写的字不好,背的书不牢,又或是格式不对什么的,叫人知道了也是笑话我们谢家不会教孩子,一旦连累了族里其他族兄弟们,叫你日后如何跟他们相处?二祖母是个通情达理的长辈,她自然会明白,对你不该拔苗助长的。但你也要做出个勤奋好学的模样来,省得让人误会,你是因为无心向学,才不去考县试的。那样爹娘和哥哥们脸上都不好看了。”
  谢徽之嘴里应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哪里是因为字写不好,书背不牢,才不想参加县试的?他也就是爱偷点小懒罢了,功课一向不差好不好?!不然太太能这么纵着他到处乱跑?他上学的时间是短,但也不至于连八岁的小四都比不上吧……好吧,小四已经开始学写诗了,也许他是真比不上,可二姐姐也别说得他好象是个才开蒙的孩童一般呀。他都满十二周岁了……
  谢徽之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二姐真的往二房的方向走了,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轻松,反而有一种羞耻的感觉,从内心涌了出来……
  谢慕林到达二房的时候,发现谢梅珺也回来了。她的心腹大丫头正坐在宋氏院子的回廊下,抱着个手炉与二房的几个丫头说话,面上犹带几分忿忿之色。谢慕林走近的时候,还听到了一句话尾:“……姑爷竟然没有帮姑奶奶说话,任由族人指责姑奶奶,真是太过分了!”
  谢慕林挑了挑眉,脚下一顿,可惜那几个丫头很快就看到她,闭嘴不提了,纷纷起身向她行礼问好。谢慕林冲她们微笑点头,打了招呼,便说:“祖母可在屋里?我来给她老人家请安。姑姑回来了么?”
  那大丫头恭谨地道:“是,姑奶奶刚回来,正陪老太太说话呢。”说罢便有另一个宋氏房里的丫头快走几步,向屋里报告谢慕林来了,又掀起了厚厚的棉帘,请谢慕林进屋。
  宋氏之前病了几日,吃过药后,大体上已经没事了,但还需要好生休养。如今一身家常打扮地歪在炕上,手里抱着手炉,应该是挺暖和的。可她面色不是很好,带着几分青白,也不知是不是病后伤了元气,又或是被谢梅珺在杨家的遭遇气着了。
  谢梅珺看起来倒是跟平时差不多,除了眼角有些发红发肿外,对着侄女言笑如常,还拉着谢慕林的手问:“我听说你元宵后,要陪着你大哥进京接姐妹们回来?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家里大人少,你娘又脱不开身,便主动站出来为家人分忧。只是你也要为自己多着想才是。你也还是个孩子呢,跟你大哥两个孩子一块儿走几百里的路,去接另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只有你娘信你,才能放得下心了。虽说有位掌柜随行,但那毕竟只是打理生意的人,官面上的事务,他不方便插手的。回头我去族里替你请一位长辈护持,一路陪你们赶路。你不要推拒,我包管那位长辈不会管束你们,只会在有事时出面处理一些,你们几个孩子不方便处理的事,如何?”
  谢梅珺都这么说了,谢慕林只能领了她的好意,又行礼谢过。
  等坐下来后,谢慕林才试探地问了一句:“姑姑怎么这时候回家里来了?不是说这几日都会很忙,要到大年初二,才能来家吗?”
  第471章 闹翻
  谢梅珺愣了愣,低下了头,有些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在杨家那边受了些气,我心中不快,就忍不住回来寻母亲诉诉苦罢了。”
  谢慕林早在院子里听到她丫头的抱怨时,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如今得当事人确认,又见宋氏与谢梅珺母女俩都不是很忌讳这个话题,索性追问得详细些:“这是怎么回事?杨家好好的,怎么又来寻姑姑晦气了?!”
  其实谢梅珺在杨家的待遇,一向不能算很好的。杨大太太不喜杨意全这个侄儿,连带的也看谢梅珺这个侄媳不顺眼。只是谢梅珺是谢家女,又是杨大老爷亲自做主给侄儿定下的亲事,每每听说她受了气,还会从扬州写信回来骂家里人,因此杨大太太也就只能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为难人,又或是怂恿其他族中亲眷来给谢梅珺难堪了。这样等杨大老爷写信来问时,杨大太太就可以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自己落得个清白无辜。
  今年因为杨四爷觊觎谢家水泥配方之事,杨家跟谢家已经闹过一场了。只因谢梅珺给杨大老爷写了信告状,杨大太太没办法再给杨四爷撑腰,威逼杨意全出面去向谢家讨要水泥配方,所以这件事就以谢家赢过杨家了结了。可杨大太太心中一直不甘心,每每见了杨意全与谢梅珺夫妇,总爱说些含沙射影的话。杨意全私下埋怨过妻子,不该擅自给大伯父写信。谢梅珺则完全无视杨家其他人的明嘲暗讽,她占了理,又得大家长撑腰,完全没什么可怕的。
  等到大水过后,谢家向县尊大人献出水泥配方,又在竹山书院的人脉中广散配方,湖州府甚至是江南地界上的水泥作坊便多了起来。这东西成本低,又不是独家机密,卖价高不到哪里去,若说能赚大钱,那就有些勉强了。
  但它虽然不好赚大钱,却能省大钱。
  在今年大水过后,需要修筑堤坝、重建房舍的地方多了,用了水泥,不但成本大降,速度还快,节省了大量的时间。水泥的好处,顿时广为人知。能造水泥的作坊目前还是有限的,而且生产量并不算大,毕竟短时间内还没办法收集到大量的原材料,可这已经足够让那些近期建立起来的水泥作坊赚得盆满钵满了,人气极为旺盛,天天都有人排在门口求购水泥,简直是供不应求。
  杨家这样没有去买过水泥,又没有过水泥作坊的人家,看到这个场面,便不由得红了眼。如今知道水泥配方的人家这么多,可他们杨家身为谢家姻亲,居然连点光都借不上!谢家能把秘方满天下乱送,却唯独不肯让杨家分一杯羹,还有比这事儿更过分的么?!
  然而杨大老爷早已发过话,不许家人打谢家配方的主意,而谢家又借着水泥配方,讨好了县尊大人,交好了县内几乎所有的望族大户,杨大太太和杨大爷、杨四爷想要说谢家几句坏话,都有人驳回来,这口气叫人如何咽得下去?
  临近年关,杨意全带着妻子返回本家,为新年祭祖事宜做准备。杨大太太母子与杨四爷那一房的人,就开始盯着他们夫妻出气了。
  他们虽然也有找杨意全的晦气,但杨意全大部分时候都跟家族中的男子,又或是与亲友中的读书人谈话,板着一张正人君子、教书育人的嘴脸,能叫人抓到把柄训斥的机会不多。倒是谢梅珺人在后宅,跟一帮伯母婶娘妯娌相处,她脾气又硬,便经常受气了。那些妇人也不只拿水泥配方一事说嘴,反倒“劝”她不要太妒忌,做妻子要贤惠一些,嫁给杨意全十几年也只有一儿一女,男丁太少了,不利于香火云云,还有人想介绍妾室人选呢,听得谢梅珺又好气又好笑。
  但更令她心寒的是,每次都会婉拒他人做媒“好意”的丈夫杨意全,这回居然没有当场拒绝回去,而是含糊地给了别人一个“会考虑”的答复,甚至还在别人暗示妻子太善妒霸道时,露出默认的表情来。
  虽然谢梅珺早就对丈夫的人品失望了,但心里还是想跟他维持面上和气的,这也是为了两个孩子着想。可如果杨意全真的要纳妾,还是纳的族人推荐的人选,那就真真是把她这个妻子的脸面丢到地上踩了。他们谢家二房当初把独生女儿嫁给他,又有意让他成为竹山书院山长,可不是为了让他这般作践自家骨肉的!
  因此,谢梅珺当时连演戏的想法都没有了,当场甩了脸色,丢下一句:“杨大爷要纳妾,尽管在杨家纳吧,别脏了我谢家的地方!”便带着身边的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回娘家来了。
  谢梅珺神色黯然地对谢慕林说:“嫁给你姑父十几年了,我虽然知道他在杨家人面前,一贯直不起腰来,总是心甘情愿地受气、退让,哪怕有大伯父多次明里暗里为他撑腰,他也依旧没胆子在大太太与他那些堂兄弟面前硬气一回,但这一次,他的行事仍旧让我太惊讶了。我真是对他失望无比!
  “当年父亲并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女婿人选,只是杨大伯父诚心为侄儿求婚,杨意全看起来又象是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因此才挑中了他罢了。毕竟是青梅竹马,即使我与他来往不算多,但知根知底的人,总是比外头的陌生人可靠些的。这十几年,他也一直没乱来,没叫我为了后宅的事烦恼。可没想到,日久见人心。往日他在长辈们面前装得老实,终究只是装的,本性难移,总有一日会露出真面目来……”
  谢慕林谨慎地说:“其实我之前也有觉得,姑父有时候行事有些不大合适,只是他是长辈,我没法跟人说罢了。他这次是真的太过分了,姑姑如果打算要回娘家,晾一晾姑父,让他知道错了,亲自来请求您的原谅才肯回去,我是一定会站在姑姑这边的。娘和哥哥们那里,我也会告知他们真相。想必他们也都会支持姑姑。”
  谢梅珺双眼一亮,笑着对宋氏说:“母亲您瞧,真姐儿真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是不是?”又回头对谢慕林说,“你可得千万跟你娘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省得她被杨意全哄住了,真以为他是个好男人!”
  谢慕林眨了眨眼,笑着应了。
  宋氏神色淡淡地问女儿:“你真的拿定主意了?杨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新年将至,你若在这时候跟杨意全闹起来,就怕他家的人会在外头胡乱传你的闲话。”
  “我怕什么闲话?!”谢梅珺冷哼一声,“杨家不是小门小户,我谢家也不输给他们!说起传闲话,难道只有他们能干?我还能写信给杨大伯父呢!就算真的闹大了,叫人看不起的也不会是我谢梅珺!反正这一回,我绝不会让步就是!”
  第472章 靠山
  次日大年三十除夕夜,谢梅珺与其他谢家女眷一块儿,参加了谢氏宗族的祭祖大典。
  按照往年的惯例,她这时候是会与丈夫儿女一道前往杨家,参加杨家的祭祖仪式的,然而今年却出现在了谢家角。她的一双儿女,也没有在年前赶往县城,参加杨家的仪式,而是与母亲一同留在了外家。谢氏族人们对此自然感到奇怪,立刻就有宗房与四房的女眷前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谢梅珺只是淡淡地表示杨家对她没有献出水泥配方十分不满,打算要在祭祖大典上给她没脸,还要给杨意全纳妾,说她只生了一个儿子,对不起杨家。就连杨意全也是赞同杨家意见的态度,她一气之下,就回娘家来了。
  宗房的女眷立刻生了气:“杨家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个水泥配方罢了,早不是独家机密了,他们真想要打听,上哪儿不能打听去?!况且,他们要是真的开口,我们谢氏也不至于小气到不肯相赠。如此暗地里搓磨侄儿媳妇,他们还有脸了?!若不是看在杨大老爷的面子上,我们早就把他们家往日干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丑事宣扬得满县皆知了!我们谢家给他们留脸面,他们还不领情,是真的不想认谢氏这一门姻亲了么?!”
  四房的女眷则是十分肃正地表示:“杨姑爷已有嫡出的一双儿女,梅珺早已尽了为人|妻的责任,怎能再强求她多生子嗣?她是官宦之后,书香名门,知书达礼,相夫教子,还要主持书院庶务,又不是乡下的无用妇人,只能靠生孩子来在夫家立足。况且杨姑爷也是读书人,若有心功名,就该尽心苦读,搏取功名;若是打算留在书院教书育人,就该把心思放到学生身上。整天贪恋美色,想着纳妾生子,能有什么出息?既有此心,过去又何必作出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出来哄人?!”
  其他各房的女眷都齐聚在祠堂外观礼,给祖宗磕过头后,有了闲暇,便都围过来听是怎么一回事。得知谢梅珺的遭遇,人人都义愤填膺。有好几位婶娘还说:“早知道杨姑爷是这样的人,当初二老爷就不会把女儿嫁给他了。装了十几年的好女婿,如今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不顾谢家脸面了吧?做他的青天白日梦去吧!他要是真敢把谢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就别怪我们谢家不顾杨大老爷的脸面了!”
  还有人安抚谢梅珺:“别担心,别害怕。你哥哥还是个三品的高官,我们谢家在湖阴县也是有头有脸的。有我们替你撑腰,你用不着委屈自己,万事有我们在呢!”
  又有人去跟杨淳杨沅兄妹俩道:“好孩子,婶娘知道你们孝顺,一向都与你们娘贴心。你们爹爹不顾你们娘的脸面,非要闹事,你们夹在里头不讨好,就不必插手了,只管安心在你外祖母家住着,外头的人说什么,都不要理会。等你们爹爹上门来求饶了,你们娘也点了头之后,再装作没事的样子跟爹娘一块儿回家。但若是你们爹爹不肯低这个头,你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谢家家大业大,还怕养不起两个孩子么?你们还不必再受杨家的气了,日子岂不是过得更舒心?!”
  杨淳与杨沅只能苦笑了。不过他们自幼与外家更亲密些,倒是不介意陪母亲在娘家住着。他们只是有些无法理解,一向慈爱的父亲这回到底是犯了什么浑?
  族中的女眷们围着谢梅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许多人都在为她出主意,还有人打算大年初二回娘家的时候,跟娘家亲人也说说杨家的荒唐之举,叫他们在湖阴县内臭了名声,也免得他们抢先一步,中伤谢家女。
  待祠堂里的男人们完成了仪式,走出屋子的时候,看到小广场上如此热闹,不由得好奇地参与了进来。得知事情原委,众人也都觉得很气愤:“杨家欺人太甚!”
  其实,男人里头并不是没人觉得杨意全想纳妾只是小事,谢梅珺有些大惊小怪的,更有部分人本身就是在有了子嗣之后,又另纳美色,开枝散叶。但他们都觉得杨意全和杨家的所作所为太不给谢家这个姻亲面子了。真要嫌儿子少了纳妾生子,那也该是在谢梅珺点头同意之后,再由她出面挑人,而不是杨家人逼着她接受他们找来的人选。
  谢梅珺是谢泽川独女,当年嫁给杨意全,虽然名义上并不是招赘,但从谢泽川与杨大老爷的意思看,就是让杨意全给谢家二房做上门女婿的意思了,否则谢氏全族又怎会默认杨意全会是未来的竹山书院山长呢?谢家对外宣称谢梅珺是出嫁而非招婿,不过是给杨意全保存脸面,好让他将来能在科举路上走得更远,也能为谢梅珺带来更多荣耀的意思。
  要不是有这个共识,谢泽川凭什么将独女嫁给不算优秀的杨意全呢?
  杨意全若以为既可以得到竹山书院,又能娇妻美妾,甚至让自己的庶子染指谢家人创建的书院产业,那就真真是白日做梦了!而杨家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还要一再欺辱谢家女,真当谢家没人了么?!不就是个五品官的家眷吗?谢家出了三品官,又教出了许多官员,都还不曾在乡间耀武扬威呢,杨家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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