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但你可能酒醒之后会后悔。”
  清透的眼眸眨了又眨,似乎在思索着他的语意。半晌,头痛得捂住眼睛,几个字从手指缝隙里窜出。
  “听不懂。”
  有的时候,天真是可以融化许多冰封的。
  手指岔开一条缝,梁梦因偷偷去瞧他,冷漠的脸似乎带了些其他情绪,好像是妥协,也好像是无奈。五官面容都跟着那点情绪,而染上了些俗尘的味道。
  这样的陈时序,很顺眼。
  车子平稳地驶入小区大门,卫辰一路上不断默念着“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生怕自己探听到属于主人家的一点秘密。
  黑黢黢的小路,只有一点车灯照亮前路,卫辰车速放缓。突然路边的草丛抖动,一道影子窜了出来,速度很快,卫辰眼睛睁大,猛地踩下刹车。
  惯性使然,车身剧烈的晃动,梁梦因却自始至终都被安稳地抱在他的怀里。
  梁梦因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抬眼就是陈时序折起的眉心。
  “你……你没事吧?”
  她记得因为刚刚突然的刹车,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却又被遒劲的力道牢牢控在怀里。
  然后她的额头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力道不轻。
  陈时序没说话,视线先往她的额头上移,只有一点微红的印子,没有皮外伤。
  “你……你不会被我撞得都说不出话了吧?”梁梦因揣测着他的表情,突然冒出来一句。
  陈时序原本不觉得疼,忽然被她这句话气得有些胸口发疼。
  冷眼暼过,眉目淡凉:“你以为你练了铁头功?”
  梁梦因悻悻耸肩。
  下车检查情况的卫辰归来:“抱歉,陈总,是只突然跑出来的小狗。”
  “小狗?”
  梁梦因顿时忘了关心陈时序有没有受伤,打开车门就要去看那只被撞伤的小狗。
  下车时,还一踉跄,但梁梦因不管不顾,先去查看小狗的情况。
  梁梦因小时候是养过一条狗的,是十岁生日那年,梁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只可爱的小金毛,她给起名叫“盼盼”。
  因为那时梁梦因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盼望爸爸可以早点回家。
  盼盼刚刚到家时,才三个月大,毛色是浅浅的淡黄色,每天摇着尾巴趴在她的腿上陪她一起学习,和她一起长大。
  直到她回到京城读书那年分离,梁梦因本就是寄人篱下,自然不可能带着她的狗,一同前去叨扰,于是盼盼就被寄养在了外婆家。
  高三的寒假前夕,外婆突然来电,告知盼盼已经离世,是年纪
  殪崋
  大了自然死亡。
  梁梦因不信,为了科学养狗,她查过很多资料,如果没有特殊疾病,明明狗狗的寿命是可以活到十几岁的。
  冬日寒冷,刚下自习的梁梦因再也忍不住背井离乡的苦寂,只是背了个小包就往火车站跑。
  自然是被陈时序拦下了,他那时的表情很严肃,冷得吓人:“梁梦因,你知道你明天就要期末考试了吗?”
  可是梁梦因根本听不进去:“我的狗没了。”
  陈时序:“你知道这次期末考试关系到你的保送名额的吗?”
  梁梦因很固执,又说了一遍:“我的狗没了。”
  陈时序:“你知道这个保送名额对你有多重要吗?”
  梁梦因咬着唇,声音里泻出了一点哭腔:“可是我的狗没了。”
  ……
  京城的冬天凛风阵阵,吹得她的面颊都通红,少女站在寒风中和他执拗地对望,这是陈时序第一次妥协。
  虽然他很清楚地知晓,梁梦因的期末考试还有保送名额,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但他还是妥协了。
  票是他买的,是最早的时间。
  陈时序推掉琐事,陪她坐上了连夜回南城的火车。
  车程四个小时,梁梦因一路都在焦虑不安。送到她手边的面包和矿泉水,她都没有动过。
  陈时序拧开了瓶盖,几乎送到了她的嘴边,梁梦因才有了一点反应。
  没有动唇边的矿泉水,她只是突然说了一句:“那是我爸留给我最后的礼物了。”
  梁梦因十一岁的时候,梁父车祸逝世。
  是为了救下来听他知识讲座的孩子。
  梁梦因从小就很钦佩自己的父亲,虽然他很少回家,但他会每个周都给她写一封信。
  即便那个时候,大家已经习惯了手机通信,但梁父还是保留了这个习惯。那些信件被梁梦因珍藏成册,可后来却没有一次打开过。
  她好像没太有勇气,去重温那份来自父亲的爱。
  盼盼是她最后留下的礼物,可现在也没了。
  她望向窗外,不断向后略过的风景,暗色的,比不上她心间一分戚然。
  梁梦因在盼盼的墓前站了两个小时,或许也算不得是墓,只是一个小土包。也是外公外婆在他们能力范围内,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
  陈时序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在寒风中微微颤动的身影,默默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绕到了她的脖子上。
  南城的温度比京城舒适了很多,可是他看到那道瑟瑟独立的纤细身影,不待理智思考,手上的动作已经结束。
  陈时序将围巾给她戴上的时候,低眸暼过她的表情。
  梁梦因没哭,只是鼻尖和眼眶都泛着红,说不清是因为天冷,还是……
  围巾被带上的那一瞬,她不禁缩了缩脖子,半张脸埋进羊毛围巾中,只剩一双泛着雾气的眼瞳。
  “我们走吧。”梁梦因转身揪住他的大衣,她吸了吸鼻子,嗓音已经哑了,“现在坐车回京城,还赶得上期末考试。”
  幽淡的眸光定在她脸上,他神情冷隽,不见一点不耐,只是将她的羽绒服的帽子扣了上去,低声:“走吧。”
  一夜没睡,两个城市的颠簸。梁梦因后半夜昏昏欲睡,直接倒在他怀里。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有关爸妈,有关她的小狗,还有陈时序。
  睁眼,梦里的那张脸和她身侧的男人合二为一。梁梦因眼角沁出一滴泪,很快划过脸颊,滴入他黑色的大衣中。
  陈时序肩膀微动,不知有没有发现那点湿润。
  下了火车,陈时序开车把她送去了学校,买了热包子和豆浆。
  临走前,陈时序又叫住了她。
  一盒感冒冲剂被塞进了她的包里。
  “我会好好考的。”梁梦因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说道。
  “嗯。”他余光都没偏过去,只回了个轻飘飘的单音节。
  “我一定会拿下保送名额的。”她再度开口,语气很坚定?
  “好。”陈时序拉好背包拉链,终于望向她,他揉了揉眉心,几分疲倦,“进去吧。”
  梁梦因以为他会说几句鼓励的话的,但他什么也没说。
  她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
  车子还停在原地。
  只是驾驶座上的人却看不清晰。
  ……
  这次卫辰撞到的也是一只小黄狗,身上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它却瘫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双可怜的眼睛在转。
  梁梦因不敢动它,担心是骨头有问题,隔了几步远,看着小狗张大嘴不断哈气,吐出的一截红色舌头上下摆动,突然觉得很是可爱。
  “好像柴犬啊。”
  卫辰不确定这位梁小姐是在和他说话吗,只好低声应了句。
  “我之前的狗也是黄毛的,是只金毛妹妹。”
  卫辰觉得头大,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还好,这时陈时序也下车了,他望向躺在他车前的小黄狗。它很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视线,颇有灵性地继而转向车子的主人卖萌,眼睛眨巴眨巴,好生可怜。
  方才的那一幕,他看得清晰。卫辰开车一向仔细,在看到小狗突然窜出的时候,已经踩下了刹车,应是没有撞到它的。
  卫辰:“陈总,好像是只流浪狗。”
  陈时序点点头,小狗还在冲他卖可怜,而它旁边的梁梦因也转过头,冲他卖可怜。
  梁梦因眼神灼灼看向陈时序,那眼底暗示的意味在明显不过。
  她想救助这只小狗。
  轻软的音色,拉长的调子,还没等她口中的“哥哥”两字说完整,陈时序已经转向司机:“送去宠物医院。”
  卫辰有些为难:“陈总,这个时间,宠物医院也关门了。”
  “那请张医生吧。”
  “啊?”
  张医生是陈家的家庭医生,之前还曾为梁梦因调理过身体。
  卫辰显然懵了:“这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也不是专业的兽医。
  “那就不让他过来了吧。”沁凉的声线,“那你把小狗送过去给他检查吧。”
  卫辰:“……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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