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这几天关芷莹身体不适, 在酒店静养中。
  林姿也跟着笑, 视线忽然一定, 指了指会场正中心被围绕着的焦点人物:“你的魏叔叔不是在那儿。”
  梁梦因抬头望过去,魏霁一身黑色燕尾服,他是老派绅士的作风,发丝广顺妥帖地向后竖起,金丝眼镜挂在鼻上,端方清贵的做派,面上是淡淡的笑容,几分亲和,又保有礼貌的疏离感。
  她还未看清魏霁今日所有服饰着装,视线里突然出现另一张清俊斯文的脸。
  穿过拥挤人群,宗泽言款款而来,他是标准的美式精英男气质,干练又不失精致。
  宗泽言站定在她面前,询问:“可以聊聊吗?”
  梁梦因先看了眼林姿,后者微笑对她点了点头。林姿在这种时候一向气度很大,梁梦因这才提起长长的裙摆,跟他走去角落。
  灯光在身后捕捉两道分隔开的背影,距离越来越远。
  “那是我的阿姨,也是我的婆婆,虽然有打过招呼,但还是失了些礼数的。”梁梦因转过身看向他,裙角蹁跹,袅娜娉婷,“抱歉,泽言,下次还是不要这样了。”
  宗泽言没应声,可能他们之间根本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回美国的机票,他已经定了,在他母亲生日看到陈璇蔚前来赴约的那天定的。
  其实在知道梁梦因婚讯的时候,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之间没有机会了,但总有一股念头在作祟。
  是不甘。
  只差几天而已。
  几天之间的阴差阳错。
  几天,不是几个月,也不是几年,宗泽言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妥协。
  安静了片刻,他迎上她的目光,开口的却是另一件事:“sara,那份合约你还是签了,是吗?”
  梁梦因接过服务生送来的鸡尾酒,没有喝只是在手中轻轻晃着,无名指上那枚钻戒闪着迷人璀璨的碎光。
  宗泽言只一眼就错开了视线。
  那晶光闪得人眼睛生痛,有什么在身体中缓缓流逝,而他却根本抓不住。
  梁梦因红唇勾起一点瑰艳的弧度,目光只是定在手中的玻璃杯上。
  “我找不到不签的理由。”
  “sara,你让我觉得我们之前所有的单打独斗,还有那些所谓的不同流合污,都像个笑话。”
  梁梦因目光悠悠转向他。
  “如果你想靠他的助力重新开始,何必之前浪费那么久呢?”宗泽言皱眉,大概是太过失望,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的行为,“还是说之前那一切,都是你为了激他替你出面?只是为了他,是吗?”
  梁梦因几乎被气笑,抿了口澄清的酒液,气泡酒鼓涌着燥气,又被她咽下:“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优秀,居心叵测?还是未卜先知?”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宗泽言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梁梦因又抿了一口杯中的鸡尾酒,红色的口红印在杯壁上,又被纤细葱白的手指抹过,透明的玻璃杯上划出长长一条红印。
  “所以,你不平的到底是什么呢?”
  莞尔一笑,梁梦因不带任何情绪地说,直戳他的痛点:“是因为我接受了我老公的帮助?还是你觉得我就该一步步慢慢向上爬,即便被人丢下,也不应该接受其他人任何帮助?”
  宗泽言的眸光偏移了些许,冷光在瞳底凝结,又碎成一片一片的裂片。
  “我早就说过了,或许你眼中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
  “我没你想的那么清高,也不会出于尊严,便断然拒绝他人所有帮助。”
  “他为我搭建了一个平台,让我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向上飞,说实话我并不排斥这些。”
  一声冷笑打断了她的话,宗泽言黑眸里蕴着怒意:“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把这个台子拆了呢?”
  “他不会的。”梁梦因很确定。
  即便婚姻关系不在,他也不会这样做。
  这是漫长互相陪伴的岁月,带给她的信心。
  “你们那么多年没有见过,你以为他还是原来的他吗?连你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宗泽言气恼之下已经换了英语,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出席法庭一般严肃端正,不留任何情面,“sara,当初在纽约的你,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梁梦因放下酒杯,玻璃杯与桌面相触,清脆的声响缓缓落下,将所有面上的平静凝上一层坚冰。
  “泽言,不管他是不是原来的他。”梁梦因的视线慢慢聚焦在他的脸上,抿唇微笑,“陈时序,他现在都是我的老公。”
  “那你知道你口中的老公做了什么吗?”宗泽言的面容不复之前的平静,“他为了不让我回国……”
  “泽言,算了吧。”梁梦因轻声打断他。
  “什么意思?”
  “我们就算了吧。”
  很多心知肚明的话,到了嘴边也只剩下委婉的一句。
  ——算了吧。
  “其实我不太关心他做了什么。”
  明眸淡淡地眺过去,梁梦因很冷静:“无论是结果论,还是过程论,我都已经和他结婚了。”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没什么可讲的了。
  至少,这个结果已经不会改变。
  她也不想改变。
  梁梦因提起裙摆,从他身边略过,长长的裙子拂过他的西裤,将所有克制撕裂。
  错身一刻,手臂倏然被握住。
  她没转身,他也没回头。
  只有沉稳的男声,在两人之间隔出一道鸿沟。
  “你真的对你这段婚姻这么珍视吗?”
  “你觉得这种闪婚对你真的有保障吗?”
  “如果你真的这么有信心,何必要让我起草婚前协议呢?”
  梁梦因没有回答,她只是望向宴会厅搭建在中央的演讲台,主持人正抑扬顿挫地说着:“下面有请魏总上台发言。”
  魏霁捂住西装扣子,缓步走上台,视线环顾一圈,在茫茫人群中,忽然对上梁梦因的视线。
  微笑。
  二人一齐移开视线。
  有人从攀谈着从他们身前走过。
  “我听说魏总的项目招标,把嘉驰剔除在外。”
  “为什么会这样啊,嘉驰不是最适合的合作方吗?”
  “估计有什么不合吧。”
  “这种豪门世家之间关系最复杂了。”
  梁梦因听到了。
  宗泽言也听到了。
  宴会结束的时候,林姿抛下她先坐车回去了,但林姿没忘记把刚开完会的陈时序叫来接她。
  人群已经几乎散尽,梁梦因一个人坐在高脚椅上,托着下巴发呆,面颊染上几分殷红,灿若晚霞。
  明明只喝了两口鸡尾酒,这会儿已经几分醺然。长睫闪动,蝶翼轻颤,她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直到男人已经走至她的身前,梁梦因才恍然抬头,明丽圆润的眼睛正对上银丝镜框下一双黑眸。薄薄的镜片在恢弘的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芒。
  “又贪杯了?”冷质的声调中,难得带了几分温情。
  潋滟的双眸波光粼粼,梁梦因的反应有些吃多,反应了一会儿,素白的手指拉着他的西装下摆,轻轻地摇:“陈时序,我腿软了,你背我。”
  温热的掌心圈住她一截莹润纤细的手腕:“为什么腿软,又崴脚了?”
  似有所指的,目光下移,定在她的高跟鞋上。
  水润的杏眸不满地瞪过去,皎白的一张娇面气鼓鼓的,半天也只是说了句:“怎么都结婚了,你还是这么矜持?”
  “陈时序,你难道是鸭嘴兽转世吗?”
  “……”陈时序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她清醒的时候很少这样直白地怼人,该是又醉了。明明酒量不佳,可又总喜欢贪上几口。
  他摇摇头,声线很淡,一如既往的从容,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扣在她的肩上,然后拉下她的手指绕到他的颈子上。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他常做的。
  “上来,带你回家。”
  得逞的梁梦因伏在他背上,嘴角高高地翘起。
  “出门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别喝酒嘛。”
  确实提了一嘴,她原本也不打算喝的。只是宗泽言的那些话,到底有些伤到她了。
  梁梦因趴在他的颈窝里,闷闷回话:“今天不开心。”
  “谁又惹你了?”脖颈处贴着一片温热的肌肤,还有她忽闪的睫毛。
  陈时序想了想,又问:“魏霁又来找你了?”
  梁梦因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你之前不是说,有些怕他吗?”
  长长的走廊,只有头顶的廊灯陪伴着他们的脚步,叠在一切的两道影子并成一道,被拉得很长很长,说不出的和谐。
  梁梦因又想起那天魏霁的电话,愁眉紧皱,忍不住又抱紧了他几分。
  “是有点怕。”
  不是对继父的那种怕,而是他们之间身份地位差别下,对他那番近乎于可以称为威胁言论的那种怕。
  凛风吹过回廊里挂着的灯笼,垂落的红穗被吹得纠缠在一切。
  理不清。
  陈时序静了一会儿,又托紧了她的大腿,轻声询问:“魏霁,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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