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依照班主所言,最后一次有人瞧见段儿就是在梨园, 看着神情倒是很平静的, 或许还有一点高兴,总之并不像是被仇家寻上门, 也就是很平常的一天。她想去他们的住处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嗯。”宁澹眸光微闪,收起那枚玲珑木球,“我也先去梨园查探。”
  “……”沈遥凌干笑两声,“呵呵,刚好顺路。”
  “走吧。”
  宁澹提步越过,反倒走在了前面。
  沈遥凌只好跟上。
  她原本只是打算让宁澹帮忙把这木球打开,没想到他也要参与查案。
  对于班主和失踪的段儿来说,这倒是好事。
  她也没必要小家子气。
  她人高腿长, 沈遥凌一开始要赶上几步才能追上,后来不知怎的变慢了些, 她也不再需要追逐跑跳。
  宁澹对京城上万条小巷已烂熟于心, 沈遥凌跟在他身后穿过一个又一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路口, 看到梨园大门时,比预想的足足提早了一炷香。
  “哇……啊!”沈遥凌刚想感叹一声何其便捷,结果下一瞬感叹就变成了惊呼。
  她整个人被捞起来腾空而起带上了墙头,没往大门的方向去,而是径直去了后院。
  看见屋檐下走动的人影,沈遥凌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直到被放在一个清静园子里,沈遥凌才松开手,用气声问。
  “干什么?”
  “你不是想看看段儿姑娘失踪的地方。”
  “我是……”沈遥凌话音顿住。
  她又没同宁澹说过。
  宁澹如何知晓?
  宁澹神情酷酷,眼神却算不上冷,透过雕花镂空窗看过去。
  “来做客就走正门,查案只能如此。”
  沈遥凌倏地反应过来。
  继续用更低的气声问,“你是怀疑园子里的人有问题?”
  不然何必这么偷偷观察。
  宁澹没肯定,也没否定。
  “任何人都可以怀疑。”
  沈遥凌点点头。
  现在线索太少,确实不能大意。
  她也严肃起来,颇有些潜行的紧张之感。
  两人身处园中废弃的一角,旁边除了几柱快要枯败的竹子再无它物,罕有人迹。
  靠在墙上,只有一个雕花镂空能看到外面,必须要分享。
  沈遥凌全神贯注,不自觉往那边越靠越近,宁澹低眸看着她的动作,干脆退开一步,将窗口的位置让给她。
  沈遥凌察觉到,茫然回头:“我挤到你了?”
  “嗯。”宁澹应了声,却又立刻说,“不是。你更适合。”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更适合?难道是说她胆大心细,所以更适合观察敌情。
  沈遥凌心里难免美滋滋,不过高兴的表情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宁澹瞥着她说:“你跟它一边高。”
  沈遥凌回头,上半张脸正好露在镂空的位置。
  而若换成宁澹,只能弯腰。
  沈遥凌:“……”
  算了!她不计较。
  沈遥凌轻轻翻一个白眼,继续盯着窗外。
  马上又有一场戏,这时正是热闹的时候,时不时有人经过,但都不是沈遥凌见过的,他们也什么都没做。
  终于有个颇为熟悉的面容出现,沈遥凌顿时来了精神,小心地蹲低一些,只露出一双眼睛,免得被发现。
  那人正是孟文君,“梅江陵”主捧的那个小生。他穿了一身戏服,只是还没描妆,看来这一场又是他的戏。
  孟文君经过,路过的人都跟他打招呼,他也停下来笑笑回应,言语间都很熟稔。
  看来他们都是这园子里很老牌的人了,沈遥凌默默想着。
  大约时间还足,孟文君还停下来跟人闲聊。
  那人问:“少爷,您今日拜访过武管事没有?”
  “没有,正要去呐。怎么说?”
  “哎哟,您现在可别去,武管事跟武行头正在楼里争执呢,都快打起来啦!”
  孟文君皱眉,“怎么回事呢,这两位怎么会吵起来呢。”
  那人甩甩衣袖:“嗐,可别提了,还不就是底下那帮子‘旗锣伞报、宫女丫鬟’不听使唤呗!这两位吵吵,又不是第一回了,这会儿的动静,只怕要把楼掀了。”
  孟文君“唉”地叹息一声。
  他那张洁净俊美的脸,与戏台上所见的差不大多,即便是做着恼怒的表情,也透着一股子正派的角儿的气度,而无卑琐之感。
  “怎么就吵个没完。上一回若不是为了这二位,说不定,班主也不必那般伤心!”
  沈遥凌耳朵尖动了动。
  她面朝着窗子,宁澹背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长腿斜支着,眼珠也总是往右下旁斜斜瞟着,余光落在沈遥凌身上。
  看见她耳尖抖动,宁澹目光中多了几分促狭。
  孟文君对面那人像是被谁捏了下脖子似的,声音突然就小了下去。
  过了会儿才慢慢道。
  “哎,谁说不是呢。班主劳心劳力,对咱们算好啦!要不是班主那日忙着亲自出面开解这二位,段儿说不定也不能丢了……”
  说到最后,说不下去,化作一声叹息。
  孟文君也摆摆手:“算了。伤心事不提,我还是得去向武管事请教,这马上就要上台啦!”
  那人抱拳:“少爷慢行。”
  “老哥您忙!”
  好不容易听到了关键信息,沈遥凌忍不住直起了些身子,目光追随着孟文君的背影。
  旁边人适时问:“想去?”
  沈遥凌点点头,身子一轻,又被人给捞了起来。
  她配合地捂住自己的嘴。
  宁澹身轻如燕,臂弯里带着她也不在话下,在墙面上轻轻一点,就如同一只鹞鹰乘风而上,愣是半点动静也无,没叫一人察觉。
  他仿佛有御风的神力,随心所欲地就能去自己想去的地界,追着孟文君的脚步,轻轻落在一旁的青瓦屋檐上。
  孟文君走进了一幢小红楼。
  这就是他们方才说的“楼里”?
  楼外牵着许多晾衣绳,晒满了衣服。
  有戏服,也有布衣,应当就是伶人们住的地方。
  小楼中间有个天井,四面围着,只有两层,看起来倒跟个驿站差不多。
  仔细看去,每一层的房间好像都是大通铺,只有角落里的两个小屋单独列开,还拉了层帘子,其余的房间都是亮敞敞的,从外边儿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沈遥凌观察了一下,猜测这楼上应当住的全是女的,楼下则是男的住,招沈涟昨日说的,“梅江陵”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戏班子,里边儿的人口绝对超过了百人,全都挤在这两层里,着实辛苦,也就难免有争端了。
  在楼外面都能听见里边儿争执声,吵得震天响,其余劝架的、说和的、责骂他们碍事的、劝架被误打了在一旁哀哀叫唤的,乌七八糟,乱成一团。
  沈遥凌寻思,这样的动静,也难怪那日段儿失踪时,竟无一人察觉,班主甚至分不清楚段儿是自己走的还是被掳走——要趁乱抓走一个人,实在是太轻易了。
  孟文君进了楼,走到天井里,挤进了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被挡住,就再也看不见了。
  沈遥凌也没兴趣看他们吵架,趁着这些人都围在天井里,就想去二楼瞧瞧。
  段儿失踪之前应当就是住在二楼的。
  于是沈遥凌跟宁澹说了声。
  宁澹意味深长地看她。
  沈遥凌无辜眨眼。
  宁澹走近俯身,手臂横在她腰间,搂着她脊背靠在自己胸膛上,再度凌空。
  沈遥凌扶着他坚实的手臂,悄无声息地吐息一回。
  其实她对宁澹的身体记忆太深,靠太近了容易生出遐思。
  但宁澹拎她像拎麻袋一样,神色十分冷淡,毫无旖旎之色,与上辈子那个总像被饿着似的人毫无相似之处。
  他这副冷脸沈遥凌多看两次,也就跟着变得淡定。
  比泼凉水还好使。
  宁澹带着沈遥凌落到二楼的走廊上,果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过道里堆满了东西,几乎没处落脚。
  宁澹走在前面开道,不得不边走边清理。
  什么锅碗瓢盆,木桶茶杯,统统随手放到旁边去。
  结果被拿开的一堆衣服突然动了动,钻出来一个人脑袋,瞪着他们两个看了一会儿。
  然后哇的一声仰天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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