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节

  参与此事者,竟有数百人之众!既有刚刚入彀未来得及再犯者,亦有食髓知味不可?自拔者,其中不乏众多官位在身者,勾结成党,相约为彼此掩护,方成就?了这一场僄客交易。
  当密密麻麻的名单交到昭昧手?中,连空气都为之滞涩不流,在长久的沉默中,昭昧不语,便无人胆敢开?口?,唯独李素节一语道破,说:“此地既有此事,不知放眼?大昭,又有何处不有。”
  轻飘飘几张纸被昭昧掼上书案:“着刑部与御史台彻查各州类似此案者,一律按此例处理!”
  沈慧抬眸:“未知此例如何?”
  昭昧直视她:“何必多此一问??”
  沈慧垂眸:“臣明白了。”
  涉案凡三百五十七人,上自一郡之首,下至贩夫走卒,一律斩首。
  昭昧亲自监斩,于闹市中绵延数日,至血染长街,雨冲不净。
  回程的路上,李素节叹道:“只怕今日之后,陛下名声将改。”
  昭昧道:“有人善我,必然有人恶我,善我者我善之,恶我者我恶之,有何可?叹。”
  李素节微笑道:“惟愿不失此心。”
  昭昧答:“我会的。”
  南巡之行,此案竟成最大收获,那?些礼部宣称的宣示帝王威仪,均不及这一日定人生死来得直接,只是昭昧试图放松心情的打算却几乎落空。
  刚回到皇宫,李素舒便前来禀报。
  “北域异动。”李素舒道:“有陈兵北境之势。”
  昭昧道:“萧太后和小皇帝不是正在争权?怎么又突然打起作战的主意?”
  “本来该是这样?的。”李素舒翻个白眼?,说:“谁知道她们?争着争着,脑子?突然抽筋,铆足了力气要在边境争个高下。”
  昭昧瞥来一眼?,李素舒遂正色道:“因二人争执,朝臣各自站队,互相攻歼,攻萧执意不善于作战,萧执意便欲逞己所能,以事实做明证,故发兵边境。”
  昭昧道:“如此岂不正中那?小儿下怀!”
  李素舒道:“谁说不是呢。但此事无论战争是胜是负,于那?小儿均无坏处——只于我们?有害。”
  昭昧已尽知此事,转头?召见?江流水道:“如今北域由任家姊妹镇守,你以为兵力如何?”
  江流水道:“中原与北域多年不曾交战,我姊妹虽出身将门,昔日却无与北域对敌经验,而北域骁骑凶猛,萧执意此战为意气相争,起势必猛。”
  昭昧道:“既然说起骁骑,想?必你是要陷阵营前往了。”
  江流水摇头?,微微蹙眉:“萧执意此人,我稍有了解,只觉她此番冲动,令人费解。”
  昭昧问?:“你以为其中有诈?”
  “不敢断言。”江流水道:“暗鸮只见?调兵端倪,臣不敢便做推断。”
  昭昧明白了,一方面令暗鸮继续查探,明确动向后再报,一边令陆凌空提前准备。
  自从战争结束,陆凌空就?过上了日日练兵的生活,无聊得很?,一听?要打仗就?激动不能自已,嘴上说着打仗不好,实则按不住兴奋,连连追问?什么时候开?打。
  昭昧只回两个字:待命。
  陆凌空又垂头?丧气地跑回去。途中遇见?曲芳洲,平白无故瞪她一眼?。
  当初曾默契配合一同拿下赵孟清,还你好我好地互推功劳,但也未能改变彼此看?不顺眼?的情况,或者说,哪怕任务只剩下军队日常,她们?依然暗暗较劲,时不时来一场演武,非要比出个高下。
  陷阵营各个精英,起点自然很?高,而上武军虽然整体水平较低,但只要人多,总能出几个尖子?,这么争来斗去的,也没能争出个高下,同样?没争出高下的,还有她俩本人。
  唯独能够看?到点希望的,就?只有上战场了。
  ——陆凌空这么想?,曲芳洲却不。她觉得眼?下这样?最好,见?陆凌空颓丧地走出辉光殿,便知道作战的事情多半不成,暗松了口?气,也没计较陆凌空那?飞来一眼?。
  北域的情况既为明朗,各处便只是做了战斗准备,却没有先发制人的念头?,说到底,除了剽悍的骏马,北域对她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地方贫瘠,不宜居住,即便争得几处城池,亦难以完全掌控。
  与此同时,暗鸮也按照昭昧的吩咐继续观察北域情况,而另一方面,她们?亦配合刑部彻查大昭各州,一时间各地纷纷爆出类似事件,牵连甚重,以至于沈慧虽早得昭昧的斩首旨意,却为谨慎起见?,仍再度前来请旨,报上触目惊心的数字,征询她的意见?。
  昭昧仍是那?两个字:“照旧。”
  见?沈慧不语,昭昧道:“此事性质严重,若不严刑峻法,她日又不知有多少人受害。这几千人,较之万万黎民,又有何可?惜?”
  “敢问?陛下,”沈慧看?着昭昧,说:“无论情形如何,凡有犯者,皆循此例吗?”
  昭昧已经有些不耐,不愿再重复几遍,正欲提笔落字许以明文,忽而有所察觉,狐疑道:“你似话里有话。”
  “是。”沈慧坦然承认。
  昭昧直起身:“不知何人值得沈廊中多此一举?”
  沈慧微微欠身,道:“武四宗正。”
  第136章
  武四宗正。武四。
  将要落下?的笔停在半空, 昭昧道:“武四竟掺和此事?”
  沈慧道:“臣按陛下旨意调查各州案例,其中线索引向武四宗正,已确认无误。”
  昭昧搁下?了笔, 问:“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沈慧似是而非答道:“律令之要在于威慑,令人心怀忌惮而不敢为。”
  昭昧直言:“看?来你想?要武四死。”
  沈慧又道?:“武四宗正为天子家人,臣不敢擅专。”
  沈慧出身官门, 又在县衙混迹多?年?,颇养出了点油滑习气, 无论心中怎样想?,嘴上都不肯留半点把柄。昭昧问不出什么,便让她先退下?。
  如沈慧所言,这着实是件棘手的事情。棘手之处却不在于?武四是她的舅舅。
  她将此事说与?李素节,李素节一针见血道?:“如今崔家似站定我们的立场,而武家目光短浅, 但凡给出蝇头小利, 便能引他们改变立场, 必要时,他们的支持亦不可少。”
  面对?男臣占大多?数的朝堂,她们许多?政策难以施行,必须自内部分裂他们,便需要扶持崔武二?家,这段时间她们没少在此处下?工夫, 也因了这两家居中周旋, 反对?声减弱不少。
  可以说,此时正值她们与?崔武二?家的合作期, 她们给予崔武二?家适当利益,令他们做矛, 以攻彼之盾。
  昭昧道?:“怕正因如此,武家的胃口越来越大。”
  与?崔家的小心谨慎不同?,武家仗着是昭昧母家,在利益之外又有血脉相连,更?肆无忌惮,步子迈得如此之大,若不敲响警钟,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杀了武四,我们与?武家的合作将无以为继。”李素节道?:“不杀武四,为禁僄所作的一应努力将付诸东流。”
  这是摆在她们面前的难题。
  昭昧问:“你以为该如何?”
  李素节道?:“杀武四。”
  昭昧惊诧:“你这样确定?”
  李素节道?:“你可以视作不知,沈慧前来请教,由我授意杀人。”
  “你又来了!”昭昧皱眉。
  李素节道?:“如此,武四可杀,你亦不必牵涉其中。”
  昭昧道?:“可你却要代我受累。”
  “但能将风险降到最低。”李素节道?:“你我之交人尽皆知,即便我‘私自’下?令诛杀武四,他们也将料到你只会轻轻放下?,武家再是对?我怒目而视,于?我也损伤不大。”
  “是啊。”昭昧嘲讽道?:“你只做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罢了。”
  李素节垂眸,道?:“或者再想?想?,若能两全,自然最好?。”
  昭昧眉毛动了动,忍不住说:“你倒是咬定了要杀武四。”
  李素节反问:“你难道?不这样想??”
  昭昧没有反驳。
  李素节一笑:“为禁僄一事,我们先后投入多?少精力,上千人为此人头落地,倘若此番武四逃过一劫,非但君威受损,更?是前功尽弃、毁于?一旦。况且……此事本已触及众多?利益,倘若不能贯彻到底,待其卷土重来,后果更?是难料。相比之下?,杀武四至少后果明确。”
  昭昧目光微动,忽然问:“杀武四的后果是什么?”
  昭昧未尝不知,可她问了,李素节便答:“武家如今由武三?作主,他与?武四关系极密切,武四若死,无论面上如何,私下?武三?必然变脸。再以武四胆敢涉足此案来看?,武家已然膨胀,恐怕要结党营私,以怼陛下?——这便是目光短浅的害处了。”
  换做崔家,以崔廊中城府,家人若牵涉此事,他只怕要主动将对?方扭送牢狱,向昭昧告罪,以摘出全族,也不需她们为此操心。
  昭昧沉吟片刻,说:“那?就杀。”
  李素节问:“如何杀?”
  “当然是——”昭昧得意微笑:“直接杀咯。”
  因她这轻飘飘一语,武四人头落地,震惊朝堂。
  所有人都感受到昭昧无与?伦比的决心,待沈慧带领一干人马将大昭每一寸土地翻覆,完成全面清洗,便是身居高位者亦遭屠戮,再不敢有人顶风作案。
  民?间环境为之廓清,然而朝堂风波却潜藏其中。
  一连几日?,武三?告病不朝。谁都知晓其中缘由,而昭昧任他告病,似君臣对?峙,不予任何安抚。多?日?不见昭昧旨意,武三?大概明白不可能因此得利,只能调整策略,大病初愈,复归朝堂,痛哭流涕地向昭昧请罪。昭昧乐得顺水推舟。
  她此时更?在意的反而是此次清查后的遗留问题。庞大的遗留问题。
  查处案例虽有众多?平民?参与?,然而总有官员居中提供庇护,故此那?些断头尸体?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他们,导致诸多?官位空缺。
  昭昧只负责六品以上官员除授,其她由吏部定夺,然而此次事大,她亲自召见李流景。
  “此番犯事者多?为地方官员,本该为一方百姓作主,却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丧尽天良之事。”昭昧道?:“翌日?拔擢官员,在了解民?情之余,更?当注重不再犯此重罪——尤以此案中居功者为先。”
  此案中居功者都是哪些人呢?
  人很多?,但首要的必然是那?个群体?——文书与?暗鸮。
  暗鸮隶属中央监察,不适宜大规模调动,然而文书却是流外官员,又经地方历练,正值三?年?考课之际,凡得“最”等,皆可入流,正式自吏入官,踏上仕途。
  其中又以宋鸿渐与?文命冒死,才有这惊天一案,故宋鸿渐以流外三?等授从七品县令,如此晋升速度,甚于?众多?科举进士,堪称一飞冲天。而文命本在流内,则任殿中侍御史,自地方而至中央。
  这也意味着,共事三?年?后,她们即将分别。
  侠客是早就走了的,她们前脚与?兰章互见,后脚再找侠客,就发现她不见了踪影,仿佛萍水相逢,甚至不知姓名,却记得那?“侠骨留香”的名号。
  现在,她们也要离开了。
  宋鸿渐:“你去了上京,可不可能忘了我啊。”
  文命说:“你也是,还有……以后少哭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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