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桑萝寻思后边再有卖豆腐和酸枣糕的钱到手,不能买粮了,得攒起来置办衣裳和被子,九月一过,十月一来,就是冬了。
虽是南边,这到底是山里,温度原比外边更低一些。
四更起来做豆腐,果然比平时要冷得多。
这时还不觉得,等到陈有田他们打着火把来取豆腐的时候,借着那火把的光,桑萝才看到自家院外的那些野草上都挂上了一层白霜。
“原来已经霜降了啊。”
秦芳娘点头:“可不就是,山路走着已经打滑了。”
又问桑萝:“你们家衣裳被子还没备吧?”
桑萝点头,赚到点儿钱都跟粮商抢时间买粮呢,她们乡间的人夏天和秋天的衣裳本就没多少区别,到入冬才开始一点点加厚的。
“婶子们家里要是有布的话,今儿下午定豆腐的钱就都用布来付吧,要是没有我就再往县里跑一趟。”
秦芳娘连声道:“有的有的。”
一同来的甘氏和冯柳娘也连声说有,甘氏道:“也别等我们回来你再取,要用的话你一会儿上我们家里去拿就是,左右天天都要拿豆腐的,回来定豆腐的时候直接折算就是。”
桑萝原也是这么打算,笑着点头。
等把人送走,带着两孩子吃过早饭,天光微亮了,桑萝就领着沈安直接下了山,去了三家取布。
听说是做秋冬衣裳用的,三家都给找的织得厚实的秋布出来,桑萝带着沈安抱了足够给自家三个人各做三身秋衣的布,这才回家。
眼见着深秋了,眨眼就入冬,为什么说是三身秋衣的布?
因为穷。
这时候的人大多是一人做一身绵服或是柳絮、芦花的内胆,再用刻意放大些尺寸的秋衣套在外面,换洗只换外边那两套单衣罢了,内里的绵服或是柳絮芦花内胆袄子穿来穿去其实就那一身,因为不管是布还是绵,就没有便宜的,自然是能省就省着过。
桑萝也是这样,她赚的钱都攒了家当和粮食,并没有比村里别家富到哪去,她们的冬装也是照样准备,一身袄子内胆,两件单衣。
当然,她没准备让自己和两个孩子穿柳絮或是芦花的内胆过冬,绵再贵,绵衣绵裤和绵被是要攒出来的。
第75章 破家值万贯
才是霜降,倒还不至于这一冷就要上棉袄了,桑萝给小兄妹俩量体裁衣,沈安已经有了一条裤子,只做衣裳就成,沈宁是做全套的。
花了两天时间先给做出了一身来,九月十二,兄妹俩个就一身崭新的新衣裳穿上身了,料子比洗了几年早旧得不成样的夏衣要厚实很多,最关键是,不用露着一大截的脚脖子了。
如果忽略脚上那双脚趾头处打了补丁的布鞋,真是顶顶精神的。
当然,也没谁注意兄妹俩脚上穿的是打补丁的破布鞋,打着补丁那也是好鞋,村里趿着露脚趾的破布鞋的娃娃多着去了,光着脚丫的都不在少数。
别说小孩子,像桑萝和秦芳娘几个每天走个二十里山路的,脚上那鞋子其实已经是补丁撂补丁了,不过大家都找同色的料子缝上去,不仔细盯着瞧不显眼罢了。
有了新衣裳,就连沈安这样总是要装点儿老成的性子,都没忍住那点小心思,趁着自家大嫂在家,兄妹俩不用留一个人看家,带着沈宁愣是村里转了三圈。
多少年没穿过新衣了,现在穿上了,也让大家瞧一回。
还让大家知道他们大嫂可疼他和阿宁了。
这点暗戳戳的小心思别人不知道,但兄妹俩走出去,村里的孩子确实都羡慕坏了,天刚冷呢,沈安和沈宁穿上新衣裳啦。
要说之前沈安和沈宁算得上是村里最可怜的娃,现在就是满村孩子最羡慕的娃了。
沈安和沈宁转够了,心满意足回来。
桑萝看得好笑,交待两人:“最近这么穿着应该就不冷了,天再冷些,就把原先的旧衣穿在里面,外面再套一层新衣,穿个两层,也就暖了。”
沈宁:“旧衣套外边,新衣服就不容易坏。”
反正今天新衣都叫大伙儿看见啦,别以为她没看见,三婶也看见了,盯着她们瞪了好一会儿呢。
沈宁心里可舒爽!
“还挺爱惜。”桑萝笑:“随得你们,怎么高兴怎么来。”
桑萝每天摘酸枣挖魔芋的间隙,开始给自己做秋衣,半下午时,桑萝才从山里回来,陈老汉和陈有田来了,带着从周村正家借来的一个木斗。
“交秋税的粮我们这会儿帮着你量出来吧,最好明天就去交了,免得到了十五那天排长队,届时真要有点情况耽误了那才麻烦,我们最近排队买粮,发现县里也有那家里囤粮不多的,因为几家粮铺都限购,也是慌得一家几口都排队买粮,就这,要凑够怕是也要等到最后两天。”
所以十四、十五县衙门外指定人山车海。
桑萝忙把两人请进院里,自己把背篓放进了灶屋,就请两人帮着从主屋往外搬粮。
四石四斗,拆袋过量器,再重新装袋,折腾了好些时候。
到最后,陈老汉又让桑萝另备了一个袋子,单装了两斗的粮:“这个带过去算是备用,你自己准备几个银钱打点收粮的胥吏,这样应该就用不着动这备用粮。”
不然叫他们踹上两脚木斗,或是摇上几摇,那真是,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桑萝点头应下,准备到时候带个十几文钱用作打点,也是能买近两升稻谷的钱了,但这钱不花又不成,两升还是两斗,都不用掂量的。
粮食都称好了,桑萝就往卢家走了一趟,跟卢家说一声,次日一早要借他们的架子车一用,去县里交粮。
桑萝家住山上,架子车是拉不上去的,卢大郎说明天一早他把车拉到山下等着,到时候大家也会上去帮着桑萝搬粮食下来。
第二天天不亮,秦芳娘她们来取豆腐的点儿,卢大郎、施二郎和陈有田几个也要往县里去的就一起过来帮着搬粮了。
主屋里特意点了一盏油灯,沈安和沈宁就看着自家这些日子攒起来的堆得高高的粮袋,唰一下没了近半。
给两个小家伙看得心疼得直抽抽。
村里人还在梦乡里,两辆架子车就悄没声儿出了村了。
周村正和他儿子看到卢大郎拉的那一车粮,愣了愣反应过来,是桑萝去交租税。
他没问桑萝粮食怎么就够了,只道:“户籍都带好了吧?”
桑萝点头:“带上了。”
周村正也就没再说什么,跟着往县里去。
一行人到的时候,城门还没开,门外已经排起了队,隔一段会有一个打着火把的人,就着火光看过去,跟桑萝一样拉着粮车的有十几个。
这些人身上都有同一个特征,穷,特别的穷!
才刚秋收,在乡下正常种地的,这个节点交不上秋税的其实是很少的,这些怕是原本日子就极不宽裕,或是原本自家没地,种的全是佃来的地,如果地再不够好的话,那确实会出现交税困难的情况。
十里村这样的情况还是少,最穷的周癞子家,前几天也把税交了,他们家难是难在交完税后的粮撑不到明年秋。
桑萝只看了几眼,就没再去看,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难,谁也不知道对方碰上的是什么样的事,她如果没有穿越过来,原身已经死了,沈安和沈宁现在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这世道,管好自己已经不容易了。
随着天光渐亮,后边来的人越发的多了,既不是来交粮的,也不是来摆摊的,手上大多捏着一个粮袋,这是进城买粮来的。
桑萝才发现,比起前几回她来县里时,进城买粮的人变得稍多了一些。
想来这种紧张和一些关于各州闹灾的流言也在各乡传开了,有家中条件稍好些的,未雨绸缪开始做起了准备。
今日的城门比往常似乎开得更晚了一些,城门一开,队伍整个就骚动了起来,桑萝她们这一行人来得还算早,是最先一批进城的,因卢大郎要去排队买粮,桑萝也没麻烦她,自己拉着车走。
倒是冯柳娘和甘氏,帮着推车,准备把桑萝送到县衙交粮的地方。
往县衙去要经过粮铺,一行人快步冲过去,才发现粮铺外早已经排起了很长的队,看衣着,也看这个城门刚开的时间节点,全是县里的居民。
桑萝当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陈有田他们一行人今天还买得着粮吗?
她也顾不上,拉着粮车就往县衙去,到了地儿,县衙的粮仓在哪儿都不用打听,因为衙门东面不远处一座单独的院落外边巷子里已经排起长队了,县里的居民备够了粮的,这几天陆陆续续也在交租税。
桑萝拉着车排在队伍中,让冯柳娘和甘氏自去忙,等着衙门收粮的胥吏上工。
是的,衙门里的胥吏,除了守城的城门卫,没有这么早到衙门的,百姓来得早也只是抢个排队的位置而已,排在第一位,该等还是等。
天光大亮,又等了两三刻钟,衙门东那座院子的院门终于有了动静。
队伍一下子骚动起来。
里边的胥吏不知道说了什么,桑萝踮着脚看队头,见排在队伍第一位的两个男人把车里的粮袋开始往院里搬,默默数着要过几辆车才轮到自己。
前边是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妇人压着声音问青年:“打点斗级的银钱都备妥了吧?”
青年摸了摸窄袖,点头。
妇人才松一口气,又好似是叹了一口气。
收粮并不算快,到底要一袋袋拆开称量的,桑萝等了近半个时辰才轮到她,粮袋得往里搬,桑萝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个人要单独扛起一袋粮袋,相当吃力。
而且不是一袋,是一车。
院里的胥吏已经在催,桑萝看了看排在自己身后的那辆车,车边是两个二三十岁的大汉。
这种明显需要帮助的时候,桑萝是不会因为不好意思就逞强的,她陪着笑:“两位大哥,这粮袋太重,能麻烦帮我搭把手吗?”
这在交粮的时候算是常见的,被人求助到头上来了,两个大汉一看桑萝一个娇娇小小的小娘子,这身板,确实搬不动粮袋。
其中一个道:“家里怎么让你一个小娘子出来交粮?”
纯只是一问罢了,桑萝陪了个笑,他也没怎么不乐意,都没用桑萝抬,和自家兄弟一起,上手就一人扛着一袋就往院子里送。
桑萝也不好干看着,咬着牙自己也试图扛一袋,扛是扛不起来的,不如说是挪。
那送了一袋粮进去转身出来的大汉就啧了一声:“这活不是你们小娘子能干的,你站一边吧,我们哥俩帮你扛进去。”
说着把桑萝挪得艰难的那袋子粮提了起来扛上就又往里去了。
桑萝心说这真遇着好人了。
半车子粮两个大汉几进几出就扛好了,桑萝一再的道谢,大汉摆摆手:“莫客气了,进去吧。”
桑萝进到院里才发现,县衙的粮仓自成院落,三面都是高墙,除了门洞,没有窗户。
交粮就在最外边这一进的院子,里边是什么样的桑萝瞧不着,也没时间瞧了,她快步上前,对着两位负责收粮的斗级就陪了个笑脸。
那边公事公办的口吻:“户籍出示一下。”
桑萝把一早准备好的户籍双手递了过去,手里的八个铜钱在户籍的遮盖下落到了那斗级手中:“辛苦您!”
对方挑了挑眉,面上有了笑容,淡然接过钱和籍书开始对税单。
桑萝也没落下另一个斗级,借着挪粮袋背对着众人的当口,往那人手里也塞了八个铜钱:“辛苦您。”
“好说。”胥吏收钱收得很顺手,一接一掂,就塞进了腰封的暗袋里,而后转头问对籍书的那一个:“找到了吗?该交多少?”
那人一目数行的对下去,很快目光定了定,道:“四石四!”
“行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