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长得太高了,五官也更凌厉,整个人气质上变化也很大,他一时都没敢跟从前那个少年对上号。
  沈烈点头,视线还是频频望着家的方向,不知道小安和阿宁有没有听到动静,是不是已经出来了。
  “是,周叔,我先回去看看小安和阿宁。”
  周村正还没说什么,已经有凑过来的村里人插话:“阿烈,你还活着啊,大家都以为你们死了,你弟弟妹妹被分出去啦,现在住在你们家老屋呢。”
  沈烈瞳孔一缩,眼神一瞬闪过冷厉的锋芒:“你说什么?小安和阿宁在哪?”
  他问着话就看向了周村正。
  周村正忙解释:“夏天你三叔三婶给你娶了个媳妇,没半个月小安阿宁跟你媳妇就被分出去单过了,现在算是两家。”
  媳妇那话沈烈没太听进去,他满耳都是自己今年才九岁的弟弟妹妹在夏天就被分出去单过了,还是分到了山里那间破草房?
  他匆匆点头,大步穿过人群往老屋所在的山头方向去,步伐之快,没走几步已近奔跑了。
  迎面有闻讯正往这边赶的陈婆子、秦芳娘、甘氏、卢婆子……
  沈烈全顾不得了,耳后是风声,还有风声中隐约传来的村里人的议论声。
  “沈烈还活着啊,沈三这下完了。”
  第95章 初见
  在外边的这两年多,沈烈无数次想过家里的一双弟妹会怎样。
  他想过小安和阿宁会很艰难;想过没有他在家里,三叔三婶在最初的心虚过后就会变回本性,小安和阿宁平日里必定要看着三叔眼色、听着三婶的刻薄话过活;想过他们可能吃不饱,可能穿不暖,想过很多很多……只唯独没有想过三叔三婶会在以为他战死后就直接把小安和阿宁扫地出门。
  心里心疼、忧心和愤怒翻腾,搅成了一团,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口子。
  这样大的雪,那间破草屋怎么能住人?
  夏日山里有没有虫蛇,雪再大一些,山里的野兽没有食物找出来觅食又怎么办?
  分家已经半年了,小安和阿宁现在得苦成什么样子?
  有冬衣吗?有冬被吗?
  三叔三婶能做出把才九岁的侄儿侄女扫地出门的事,沈烈能指望他们给分出足够生活保障的东西吗?
  一个又一个念头接连涌出,沈烈眼前甚至已经能看到自己年幼的弟弟妹妹面黄肌瘦,衣衫单薄褴褛、瑟瑟缩在草屋里的样子,想到两个由他艰难带大的弟弟妹妹这两年多来不知受了多少苦,他鼻间有一瞬酸涩。
  翻涌的情绪愈烈,奔跑的速度也变得愈快,雪地里落下一大串脚印向着山里延伸而入。
  他迫切想要看到弟弟妹妹,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想让他们知道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原本要翻越的三座山因为孩子们每天好几趟的来回跑动路被踩得很实,一点杂草灌木也无,哪怕被厚雪覆盖也一眼可知哪里是山路。
  沈烈太急,又或是进了从小长大的地方,以致于忽略了这一点往常绝不会忽略的细节。
  翻过最后一道山梁,从小径中转出,他急切的抬眼望向半山腰的草屋。
  这一望就愣在了当场,夯土筑成的高院墙,从他站的角度隐约还能看到三间草屋的顶?其中一间有炊烟正袅袅升起。
  山是他们家的山没错,这房子却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沈烈只怔了一瞬,就大步往半山腰那座陌生之极的小院行去,只是因为这破草房变簇新的夯土院子实在蹊跷,脚步不由得就放得轻了。
  旁人上到小院五六十步的路程,他身高腿长,二三十步也就到了,上到山腰处他们家原先生活过挺长一段时间的平台,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更甚了。
  地形还是那个地形,但一眼看过去多了好些东西,哪怕堆着雪也能瞧得分明,多了占地不算小的院子,山泉支了竹管引水,多了几个搭得很用心缮了厚草帘的鸡鸭棚?还有一条扫开了雪露出铺平了石块的路。
  这些都只是一眼带过,他的目光透过半开的院门落在了院子里,院子里的雪明显清扫过,但第一眼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是门口堆的一个胖胖墩墩的略带几分憨态的雪人,石头做的眼睛和鼻子,枯枝做的手。
  雪人旁边又是一条石头路,和外边那条用石块铺的不同,这条全是光滑的鹅卵石,甚至用颜色不同的石头拼出了花色来,再抬眼,唯一眼熟的是那间他儿时住过的草屋,不过屋子明显也修缮过。
  草屋旁边还有一道院门,这是院里还有个后院?
  说起来话长,于沈烈而言其实不过是几眼带过去的功夫,但就这么几眼,已经让他越看越疑惑,另半边院子是怎样光景因为门半关着看不到,他小心伸手就要去推院门,耳边却忽然听到院外一侧又密又急的脚步声冲着他来了。
  才转过眼去,那几位主角已经高声叫着转过墙角气势汹汹扑奔了过来。
  鹅!还是三只目测少说有十四五斤重的大公鹅!
  这要是之前在林子里遇上,他就操家伙直接结果了加餐了,但这疑似是他自己家,这么干显然是不行的。
  最好的法子,推开离鹅略远的靠右的院门一步冲进院里把院门合上!
  沈烈是这样想的,也准备这么动的,但他抬手把那门才推开,脚也提了起来,抬眼就对上了打灶屋里出来的一个年轻女子,手里端着一钵热腾腾的食物,愕然又警惕的看着他。
  沈烈那已经迈出一半的脚硬生生收了回来,落回院门之外。
  风声骤近,冲在前边的鹅已经扑得近了,长脖子像杆标枪怼向他小腿,张开一张上下喙满布锯齿的嘴就要给他来上一口。
  沈烈顾不得院里那年轻女子是什么反应了,一闪一避,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大白鹅那攻击性最强的嘴,第二只也如法炮制。
  沈家长房二霸莫名就被攥住了命运的脖颈,两脸懵逼,只能扑腾着翅膀甩动着脖子鹅鹅乱叫,因为挣扎侧对着陌生男人的一只圆圆鹅眼懵得不行。
  已经冲到近前的三霸傻住!看到小伙伴被人一招制敌,它不大的鹅脑袋不懂得思考对方没有第三只手能腾出来钳制它了,只知道遇上对手了。
  鹅生中头一回在进攻与不进攻间可耻的犹豫了一个瞬间。
  就这么短短一个瞬间,灶屋里的沈安和沈宁跟在桑萝身后出来了,听到脚步声分心侧头看过来的沈烈,看到沈烈那张有些熟悉又好像有些不一样的脸愣住的沈安沈宁。
  空气里静默了那么一瞬,沈安和沈宁的眼都瞪圆了,而后两小只几乎同时嗷一声就往院门外冲去了!
  “大哥!”
  “大哥!”
  “大哥回来了!大哥还活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前两声是激动和兴奋,后边就带上了哽咽,眼泪也掉了下来。
  沈烈也松开了那两只鹅,伸手就接住了奔过来的沈宁,一把抱了起来,又揽了揽弟弟沈安,兄妹三人全都红了眼圈。
  鹅大鹅二终于得以脱身,这两只吓死了,快跑几步怂怂的离沈烈远些,鹅三一看两个小主人的架势,知道不用犹豫了,跟着自己两个小伙伴叭叭叭就转身走了。
  太凶了,太凶了,原来是一家的,可以收工了。
  沈家三兄妹喜相逢,端着一钵炖豆腐的桑萝傻眼了。
  沈安沈宁叫那男人什么?大哥??????????
  小兄妹俩的大哥,那个战死沙场的大哥?
  那不就是她男人?
  说好的寡妇呢?
  搁在早几十年的琼瑶剧里,这个时候她少说得失手摔了手里的一钵子菜才能表达她的震与惊吧!
  她确实是震惊,震惊得脑子里都嗡嗡了两声,不过端着钵子的手还是奇异的稳。
  沈宁已经让她大哥把她给放下来了,她都九岁了,哪里还用抱着。
  小姑娘很兴奋,眼睫上还挂着泪,笑容却极灿烂,喜滋滋的转头唤桑萝:“大嫂,这是我大哥,大哥真的没死,大哥活着回来啦!”
  她又仰头弯着眼与自家大哥道:“大哥,这是大嫂!”
  沈烈是愣,桑萝是懵,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日子刚过起来,从天而降一个丈夫?
  这怎么整?
  但这是沈安沈宁的兄长,能活着回来对兄妹二人而言实是天大的好事,她总不能觉得人家不该活着回来。
  桑萝强扯出个笑,托了托手上的钵子:“我先把东西放屋里去。”
  她需要静一静。
  沈烈看着那年轻女子进了屋,把视线收回来,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沈安和沈宁。
  和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面黄肌瘦,没有衣衫单薄褴褛,反之,兄妹俩虽晒得有些黑,但脸颊是有肉的,身上一身厚实的新袄新裤,就连鞋子都能瞧得出是才穿了并不算久的新绵鞋。
  阿宁头上的小髻是精心编的,红色的头绳缠绕在发髻里,两根水红色的发带也编在头发中,引出的那一段打了个漂亮的结。
  这是被照顾得极好才养得出来的模样和精气神。
  心里压了两年多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沈烈笑了起来,他揉揉两小只的发顶:“万幸。”
  万幸你们都好。
  “高了,长大了。”
  沈安和沈宁都有些腼腆,沈安其实有许多话想问,但想着大嫂这会儿一个人在屋里呢,就拉住兄长往院里走:“大哥,外面冷,我们进屋里说话吧,你吃过晚食了吗?我们刚要吃饭,大嫂做的炖豆腐特别好吃的。”
  沈烈听着两个孩子一声一句大嫂,这才想起周村正那句话,他三叔三婶给他娶了个媳妇。
  院门到主屋也就是几步路,沈烈很快在主屋门口跟里边的年轻女子再次对上了眼。
  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彼此之间却是夫妻这样的关系,这让桑萝和沈烈都极不自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
  沈宁高兴的奔去搬凳子,房里通常只放三张方凳,另一张方凳磨豆子时常要坐,就固定放在灶屋里。
  沈安却懂得去瞧他大嫂神色,他虽然完全不知道在他大嫂心里做寡妇比有男人要强得太多,但他知道大嫂跟大哥是完全陌生的,这个家是大嫂一点一点建起来的,沈安下意识就觉得给大哥安排什么一定得先问问大嫂的建议。
  他问桑萝,他可以去给他大哥加副碗筷吗?
  桑萝哪能说不呢,她笑着点头:“可以,去吧。”
  沈安脸上露出笑来,欣喜应了一声,脚下生风的去给他大哥拿碗筷去了。
  屋里只剩了桑萝和沈烈两个人,两人谁也没动,打从沈烈一进了这主屋,沈烈也好,桑萝也罢,其实都在审视彼此。
  沉默了一瞬,是沈烈先弯了唇,他躬身:“多谢你,替我把小安和阿宁照顾得这样好。”
  虽不知道对方是因什么缘故成了他的妻子,但看到沈安和沈宁过得这样好,总归不会是他三叔三婶的手笔,也不可能是他弟弟妹妹小小年纪能力超群,沈烈能想到的就只是眼前之人了。
  看小安和阿宁与她是极亲昵的,显然关系极好。
  这一声谢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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