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遗忘和回避记忆,对孔黎鸢来说并不是难事。并且另一个方面, 关于“记得”的方法, 她操控起来也同样得心应手。
  从前, 被她潜意识认定的线索,是六月二十一日、黎明、烧、三十七度。这些线索是一片燃烧的白色调,干燥郁沉。
  二十四岁之后,被她认定的线索,就多了花菱草、巴斯光年、狐狸、小鸟、一路顺风。这些线索色调丰富, 橙色紫色红色……还有融在一起的血色,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夏夜旧梦。
  这其中,最轻易捕捉的两个线索, 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二十四和一路顺风。
  《冬暴》是在冬天上映的。
  彼时的孔黎鸢,已经在重庆狭窄折叠的旧巷里, 拍摄《蓝色书本》。
  这里的天气多阴雨湿雾, 她成日成夜地戴一条蓝色围巾, 成了被逼上绝路而不得不沦为杀人凶手的年轻妈妈张玉。
  张玉的故事发生在二零零三年, 时间跨度很长,所以整个故事的氛围割裂而沉抑。
  起初她是吃得了苦头、脾气泼辣的理发店老板娘, 与自己九岁大的女儿相依为命, 能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脏话连篇,也能在必要的时候扮猪吃老虎。
  故事起因是她和女儿一起撞见一起特殊杀人事件, 两个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人,莫名被卷入纷争,并与之对抗,激烈冲突。
  在经历女儿被害、尸体被人分割成一块块喂鸟之后,张玉戴着女儿在母亲节给她买的一条蓝色围巾,在躲避逃亡中产生了极大的心绪转换,制定缜密的复仇计划,将幕后凶手一刀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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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孔黎鸢正式出道之后的第二部电影。《冬暴》还没上映,在寒暑期流量成为娱乐圈顶梁柱的二零一七年,她给大众视野留下的只有电影《人生》里的一个小片段。
  还有姜曼和孔宴唯一的女儿这个印象。
  《蓝色书本》的制作班底同样不是什么大导演大编剧,甚至制作成本、预算都不高。
  但比起花大价钱请流量主演,剧组剑走偏锋,手握一个不俗套、只要主演撑得起角色呈现效果绝对精彩的剧本,再加上张玉这个极具有韧劲的鲜活人设,大胆采用新人。
  孔黎鸢试镜成功,一夜之间飞到了充满雨雾气息的重庆,成了戴蓝色围巾的张玉。
  黎桥在她进组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那时黎桥已经在她面前露出本性,不再像以往那样温柔似水,而是说什么都直截了当。
  也是孔黎鸢唯一可以说些话的人,因为她时常从黎桥这里寻求证明,花菱草的确是加州州花,时常开遍漫山遍野。
  在一通越洋的视频电话里,黎桥有些意外地看她好一会,眼神像是在望另一个人。良久,缓过来,才问她,
  “我以为你不会再走这条路。”
  当时已经临近寒冬,孔黎鸢戴着蓝色围巾,在仿若上个世纪的老式理发店门前,抽一根滤嘴印有刻度的红酒爆珠烟。
  剧组早已经收工,阴郁天边落着蒙蒙细雨,马路漾着泛着周边小店油水的水光。
  她穿一件很常见的黑色软袄,坐在小马扎上,随意挽着发,寡白肤色只涂一抹鲜艳口红,淡淡掀开眼皮,对视频里的黎桥说,
  “我最近总是做梦。”
  “哦,又是那些梦啊,小事,问题不大。”黎桥在那边端起了一盒哈根达斯。
  孔黎鸢有些失焦地盯着缭绕烟雾,垂着的黑色睫毛盖住了眼睑,不说话了。
  黎桥在视频那头叹一口气,信号不好,一口气被叹得卡卡顿顿的。
  像孔黎鸢那些被分成碎片似的梦,片段之间总是续不上,可那些泛着疼痛的记忆又总是不断重复。
  她看着卡住的黎桥,吸一口过肺的烟,缓缓吐出一口白色烟雾,淡淡笑了一下。
  等卡完了,黎桥那盒哈根达斯已经空了。黎桥继续卡顿着说,
  “哎你现在……笑得怎么跟变了个人……么说……来着,风情万种,柔媚清纯。”
  孔黎鸢很随意地捋一下头发,又笑着问,“像张玉吗?”
  话落,她转头,对着理发店门口放着的小块镜子,微微抬起下巴。
  镜子上铺了层模糊的蓝膜,照得人脸都是蓝色的,晦涩又诡异。
  她又笑了一下。于是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她笑,恍惚黯淡。
  但依稀能看见那染成金色的发,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肤色,凹陷下去的颧骨皮肤,以及一抹红艳的唇。
  “像像像像……啊。”握住的手机传来黎桥断断续续的话语。
  孔黎鸢懒懒转过头来,微垂着头,又笑了一下。正打算挂电话,视频那头的黎桥终于不卡了,完完整整地说了一段话,
  “孔黎鸢,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演电影呗?我还真觉得奇怪,你也不是这种特别爱电影的人啊,怎么还真顺着那谁的意,愿意走这条路了?”
  顺谁的意?
  孔黎鸢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沉溺在重庆湿冷光影混沌的街道里几个月,她已经有些想不起黎桥说的那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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