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她扭头去看周止安,交握的手捏得更紧:“我想不出怎么说得更圆融一点。但这个道理是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恋爱了,建立了新的关系,有了交集。我在意你的感受是因为你在我心里是重要的人,但那不是……我就属于你了。”
她烦恼于这番话好像有很多撇清的意思在里面,当对象是周止安的时候,说出来显得小题大做,还有几分伤人,又觉得今日到了这个份上,趁势拿来讨论一番也是好的。
“我们老班也是,可能高中那几年我让他烦得头秃,后来老家见到我他老说有你制得住我他就放心了。什么镇压啦,管得死死的啦,不知道的以为我跟雷峰塔结亲了呢,以后进西湖风景区都不用买票。”
周止安神情复杂地看过来,闻又微又轻又快地冒出一句:“抖包袱呢,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周止安很给面子笑了一声,又无奈轻轻摇头。
闻又微接着说:“你知道吗周止安,我有用控制变量法想过这个问题。”
“嗯?”
“是因为你太靠谱了,所以他们都更相信你,还是……就算不是你,是一个别的什么人。爸爸也会因为我跟他在恋爱,而觉得他可以管我。他甚至会越过我,去找他觉得说话更算数的那个男人去沟通。”
周止安握住她的手忽然攥紧。
闻又微:“你能明白么?如果那个人不是你,会顺杆爬,他会很高兴所有人一起帮他确认他对我的优势地位。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会管老婆,女朋友听话,好像是什么很厉害的能耐。”
“你是那个恰好的变量,让一切看起来皆大欢喜。事实上,它……”她说到后面,自己都不知想表达的是什么了,这概念微妙而复杂,她讲述的对象是自己喜欢的人,而她在跟他说的事关于他们之间的边界。
周止安此时轻轻切入:“我明白。”
“真的?”闻又微的声音细听有些飘忽,想来即便对象是周止安,她也不确定这份明白有百分之多少落在实处。
周止安慢条斯理,这并非一蹴而就可想清楚的事,他显然也在边想边说:“爱,关心,占有,支配。有时候它们会表现成一样的东西,但性质不同,出发点不同。我不确定我完全懂得,但我想我知道你介意的是什么,微微。”
他偏过头看向闻又微,目光宁定:“我们的位置本就是对等的,没有谁天然高出一头,如果其中一个人忽然显得高了一些,一定是另一个人被迫蹲下了。我想那不对。”
闻又微跟他靠得更近了些,在做刚刚那番剖白的时候,她心底有一种无法被理解的孤寂。她试图表达过很多次,每一次的结果都像是她在说傻话。周止安的这一句“明白”有了别样的珍贵的意味。
闻又微一会儿想,这真不容易,周止安真难得;一会儿又想,可本来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两人一路走到闻又微的宿舍楼下,不得不分开,她回身又抱了抱周止安:“快回去吧,瞧这折腾的。”
周止安笑容温软:“微微,收到花,我很开心。你跟我说这些,我也很开心。”
灯下的少女神采飞扬:“???那可不,主动沟通,主动处理问题,我可是在修炼成为很厉害的成年人呢。”
周止安莞尔:“记得跟叔叔阿姨报个平安,好好睡觉。”
闻又微走上楼,透过楼梯转角处的小窗向外看,这块玻璃平时没有什么人会去擦,透过它的一切显得朦胧起毛。但那条路此刻甚为冷寂,周止安的背影在路灯下格外清晰。她就那样驻足看了一会儿,接着低头给老爸发消息说周止安已经送她回宿舍,请他放心。
对于老徐同志,闻又微又跟他强调一遍不要绕过她去找周止安。徐明章对她的坚决感到诧异,在他心里周止安和闻又微已然是一家人,他和女婿沟通,这有哪里不对呢?闻又微实在没有办法:“那你不如等我结了婚再说吧,还没到时候呢,他做不了我的主。”
老徐听了,自有揣测,小心打探他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他指出闻又微脾气向来刺人,小周这样好的人,即便有什么矛盾也要好好沟通,不要狗脾气上来就口不择言。
闻又微叹气,心说一时半会儿跟他可能掰不出个所以然。她无法把自己所想塞进徐明章脑子里,双方对彼此说的每一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像读天书。所幸纠结的也都不算大事,正如她所说,周止安这个正当恰好的变量使得一切看似皆大欢喜,闻又微说不通,只好作罢。
后面大事果然来了,那是在闻又微的大二下学期。
她得到机会出国交流半年。在准备时并无万全把握,没和父母提起,眼下有了结果,闻又微兴冲冲电话里同徐明章报喜。不巧徐明章近日看多国际新闻,得知她要出国的消息,担心比欢喜多。
他甚至没顾上恭喜女儿,第一个问题是周止安去不去。熟悉的烦恼涌上心头,闻又微拧着眉头解释他俩所学不同,适用的合作交流项目也不同,周止安去干什么呢?
于是徐明章给出了明确反对意见。闻又微的所有解释都归于无用功,半分也未使他动摇,只有他的情绪越发不受控。闻又微属实惊了一惊。
父女二人以往也经常有不对付要呛几句的时候,在这种争执中徐明章的姿态十分固定——苦口婆心为主,偶有固执己见语气生硬时,但那是少数,最后也都会妥协。
这一次闻又微领教了他罕见的堪称疾言厉色的时刻。徐明章的声线不可自制地升高,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他似乎又惊又气。在他的理解里,这个交流项目危险至极,恍若闻又微不是去学术交流,而改当战地记者。
她明智地中断这番意料之外的纯情绪输出的交流,转而去问闻小小到底怎么回事。
大约她从没出过这样的远门,闻小小这回都有些担心,说徐明章是关心则乱。她也问:“你小周哥哥真不去交流吗?如果他也出去交流,你们一起去 g 大之类的项目是不是也可以?我记得你提过一回,说那个项目每年去的人多也不限专业。”
闻又微这次真的困惑了,耐着性子解释:“那跟我的方向不太对口,项目风评一般,去了意义不大。而且妈妈,我的交流项目和周止安有什么关系呢,你怎么也犯傻了?”
闻小小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又咽下去。闻又微不解:“怎么了呢?我爸怎么就觉得那里完全不安全呢?我跟他怎么说他都不听。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闻小小叹一口气:“这事……没事,你爸那里我再说说。你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太担心,妈妈会支持你的。想来不是谁都能去的项目,你能拿到机会,妈妈为你高兴。”
一直以来家里大事小情颇有商量,一家三口都对这个协作模式适应良好,陡然遇上徐明章油盐不进的特例,闻小小竟也有些棘手。这次她甚至没能使得丈夫态度稍稍软化,徐明章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固执,态度明确,说不准就是不准。
那叫做“为父”的权柄他从未抽出来用过,此刻拿出压箱底的利器,非要应证一下它的锋芒一般,对闻又微话已经说到“你若拿我当爸爸你就听我这一句”和“我当你爸都管不了你了吗!”
气得闻又微血直往脑子上涌。她吃软不吃硬,若对方有理,哪怕言辞激烈闻又微也不会觉得被冒犯,而此番徐明章全是摆当爹的威风,她当然全不买账。又是个心里极有主意的,徐明章的准不准完全不影响她的决定。学校有补贴,她自己也有实习收入,更不要说还有闻小小站在她身后。
她气的是父亲的态度,好似认识这么多年的人忽然变了样,她甚至伤心地往坏处想,是这一次真有什么刺激了他,还是父亲从来就这样居高临下看她,只是以前没有发现过?
连着两天,闻又微都没跟他打电话。
徐明章架不住一直冷战,最后说去国外交流可以,找个项目跟周止安一起去,不然他就去找闻又微的辅导员。这一句瞬间点燃闻又微怒火,徐明章的越界程度终于使她直接顶撞:“开什么玩笑,你还讲不讲道理?凭什么周止安去我才能去?”
徐明章坚持到底:“你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看新闻了吗!那里大白天出去的女孩子都会被,被……隔着海呢!又不是我能半夜开车就到的地方,小周不去,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能行!”
话赶话赶得她生气:“安全问题我跟你解释过一万遍了!一万遍!为了这个正常日子都不过了吗?按你的说法我应该在家里待着哪儿也不去最安全,我连大学都不用上,家门也不必出了!”
徐明章:“我那么说了吗?我让你跟小周一起!你怎么这么犟?”
闻又微气得手抖,先前就没掰扯清的旧怨一齐涌来:“我是跟他谈恋爱,不是卖给他了!你是手里捏着我的卖身契,然后转让给他了吗?他是我的新主人是不是?你还是我爸吗?如果不是周止安呢,是随便一个人,我只要跟他谈上恋爱就归他管吗!谁能保证所有人生大事都步调一致,他不去我就不能去,以后是不是他不上桌我还不能动筷子吃饭呀?你是我爸爸呀!你跟我才是一伙儿的,你在想什么呢你?”
第17章 牙印
闻又微一通输出,明明开始是生气,最后把自己说到委屈了。闻小小在旁听得揪心,徐明章这次连她也劝不住,一听女儿要自己出国半年,像要了他的命。
他因目标国家的恶性社会新闻惶惶不可终日,而那受害人照片寻常得找不出错处,既非浓妆艳抹,也非穿着暴露,如果这样都能大白天遭遇不测,那闻又微呢?她过去了,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生活?她是那种听劝的人吗?她不会把自己藏起来的,她到哪里都要活在人群关注中心,她就是那样招摇,要到处结交朋友,要到处去玩。可是……万一呢?
这件事上他罕见地不退一步,两个犟得要命的人碰上,谁也说服不了谁。
暑期将至,闻又微铁了心不回家。她自觉也气得有理,以为这项目很好争取吗?她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拿到交流资格以为父母会跟她分享喜悦,没料到受了好一顿挤兑。她心里一直对父亲充满感激敬重,如今他那些摆权威的话,说一句就让闻又微的敬重减去一分,她理解不了,也不愿再听,沟通进度算是彻底僵住。
周止安也还在学校,他原有些课题扫尾。加之母亲秦臻常年不在家,就算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过,在哪儿区别不大,索性留下来跟闻又微一起。
知道她这两天跟家里闹了不痛快,此事周止安不便发表意见,只能无声陪着。
他从图书馆过来,在操场上找到了正坐在台阶上生闷气的闻又微。她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耷拉着脑袋,像一朵郁闷的蘑菇。周止安迈步走过去,闻又微听到动静头也没抬。
周止安打量她一会儿,在她身边坐下,陪着并肩无言好半晌。最后闻又微似乎终于沉默够了,喉咙里发出小狗被踩住尾巴的声音,用脑袋去撞他的胳膊。
周止安禁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欲摸她的头发。
闻又微依然愤愤,扭头一把捉住他的胳膊,她心中恼怒不知如何消解,最后一撸他的袖子,找准位置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周止安疼得下意识一缩,但很快反应过来,克制住动也没动,伸着胳膊任由闻又微咬他。
咬完闻又微又觉羞愧,她为徐明章所说感到愤怒,可这愤怒冲着周止安去,又好似周止安承受了无妄之灾。她没滋没味地讲:“这没道理,不该是这样的。”
愤怒使得她的表达无比流畅:“他觉得我就是你的一挂件儿,如果他有你这么一儿子他就开心了。我???实在不懂,他养我十几年,看着我长大,却好像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那么说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这是什么心血来潮就能跟团去的周末两日游吗?是我辛辛苦苦准备了半学期,好不容易拿到的机会。”
周止安收回胳膊,不动声色把衬衣的袖子拉下来盖住牙印,平和道:“他或许只是担心。你们信息不对称,你知道的是有老师,有同学陪伴,活动范围也在学校附近,是安全的交流项目。但他看到的是你孤身去国外半年,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那里,总要多想。”
闻又微遇到愿意跟她吵架的就比谁都会吵架,听周止安柔柔说话反而没脾气,也和缓下来:“我说了。架不住他听不进去。其实我知道他人很好,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他除了为我考虑还能为谁考虑呢?可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反常,这次连我妈都劝不住。”
她看到了周止安盖住牙印的小动作,一把握住他那只手的手腕,轻轻把衣袖拉上去,原本咬得发白的地方开始转红,闻又微懊恼地想,我不该冲他去的。
她拉住周止安:“洗一下弄点碘酒,你可别破伤风了。”
周止安说没破皮,不要紧。
闻又微听得心里一惊,伸手轻轻碰那处牙印,小声嘟哝道:“对不起。”拉着他去冲洗过,又从包里掏出碘酒棉棒,还是给他处理了一下。周止安看她又怂又闷的模样,带着笑安慰:“没破”,闻又微小声嘟哝:“那可不好说,我这牙尖嘴利的,万一是个肉眼不可见的小伤口呢。”碘酒涂完她稍稍放心,然后半晌低头不语。
闻又微彼时二十出头,极有主意的行事作风使她看起来比同龄人处事成熟,此刻敛去所有锋芒,瞧着有几分可怜可爱。周止安愣愣看了她一会儿,没忍住伸手戳她的脸,闻又微刚把人咬了,此刻正心虚,任由他多玩了一会儿也不动,一本正经叹道:“这算新仇旧恨吧,气他不信我。做什么都一定得加上你他才放心。”
周止安猝不及防背上共犯名声,一时无话。闻又微仰头看天:“其实……我可以不管他想什么,甚至我就这么不交代地出国他又能怎么样呢?可那是我爸爸,他对我很重要,我希望他能支持我。”
“可我时常不能理解他。他好像一面觉得我很有出息,让他很有面子,他为我骄傲;一面又觉得我怎么都不是一个能独立自主的人,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一个有人看管的女的。”
周止安陪她静静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开口:“你需要……我去跟他说点什么吗?”这语气极为斟酌,都知道这句话在此处不够恰当,如同反例,可惜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硬从“不合适”的解决方式里挑拣出一个更有效的。
闻又微压下心里那种无力感:“如果他找你你就说吧,不然他在家可能急疯了。但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暑假也不会回去。”
闻又微铁了心不向这毫无道理的“不准”妥协,不再跟徐明章说话,还给自己找了一份一周出席四天的小实习,把不回家这件事落实得板上钉钉。
长这么大没和家里闹过这样的矛盾,闻又微心里不好受,父母想来亦然。徐明章在家如何焦灼不得而知,闻小小则是拣了个周末,直接过来了。
闻小小年轻时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没要闻又微安排,自己定好酒店,还在点评软件上找了一家评分高的小茶室,给闻又微发去定位。
陡然在此处看到母亲,闻又微实在想念,先前还是硬气小将,那一腔无论如何不会低头的倔强将她撑得斗志昂扬,见到母亲,诸多委屈却一齐涌上心头,她一头钻进闻小小怀里,喊了声“妈”。原有许多铿锵有力的话能掷出去,随时可以展开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说,此刻却终于只剩下在母亲面前因感到安全而柔软的那一面。表达起不满来也很孩子气,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开口道:“我爸可气死我啦。”
闻小小笑起来眼尾已有皱纹,这但无损她那浑然天成的生命力带来的美丽。她始终活得有劲儿,蓬勃而舒展。闻又微有很多次遇见自己觉得过不去的事情时,但只要看到母亲便觉得一切都能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闻小小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轻快道:“挺好,妈一见你就知道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妈妈很放心你。”
闻又微那时总觉得自己是很特别的,她自信于自己应对生活的方式,自诩不需别人肯定,可闻小小这番话依然叫她开心。她正处在急切获得成长的阶段,离开家,初入社会,很希望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融入其中,迅速把自己打磨出一个优秀的大人该有的样子来。
母女二人就这么在同一边坐下,竹帘放下来,将此处隔绝成一方小小的私人空间。
闻小小重重揽了揽女儿的肩膀,而后像下了什么艰难决定,缓缓开口:“你知道你有一个姑姑吗?”
“姑姑?”
闻又微心里过了一遍超市前摇摇车上听过的东西,“爸爸的姐姐叫姑姑”,她困惑:“我爸有姐姐?他不是家里老来得子,老徐家独苗吗?”
“老徐家独苗”从她口中说出,含一种微妙的讥讽意味。徐家爷爷奶奶观念传统,却只有徐明章一个儿子,儿子之后一心想要孙子。可惜闻又微不是,闻小小也没再生。于是二位老人为了有后,干亲认下好几个。逢年过节闻又微能在徐家见到一堆跟二老没有血缘关系的干孙,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哥哥弟弟会走到她面前,有的说“我是你哥哥,你叫我哥哥”,有些说“我是你弟弟,姐姐发红包”,闻又微就会战术后仰,恨不能把脸上五官都抹去,只挂上表示惊异的两个大字,“你谁?”
因此她对徐家实在难以生出好感。
闻又微从不委屈自己,何况这世界上有捧着她长大的父母,不缺人爱她,她也不去讨瞧不上她的人喜欢。于是从不试图亲近徐家爷爷奶奶,礼节勉强做到七分,真情实感就没有了。一直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徐明章这种她眼里的古板人似乎不介意她跟自己父母辈的疏离。她哪怕把这份“懒得理”做得再明显一点,徐明章都恍若不见。
闻小小今日忽然这么一问,闻又微有点懵,她除了知道她爸姓徐,徐家算上干亲人丁兴旺,对徐家了解真不多,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姑姑,印象里也没人提起过。
闻小小细细叹出一口气,像拎起什么重物前的深呼吸准备,她说:“你爸有个姐姐,大他两岁。很早就投湖死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闻又微微微张口,满眼写着“我没懂”。
闻小小把碎发别到耳后,动作幅度小而缓慢,眼里原有怨愤和嘲讽,却又因一层浓厚的悲悯,将之过滤成更为柔和与无奈的东西,最终只剩一种悠远的惆怅,她道:“她叫徐招君,招来的招,君子的君,你爷爷奶奶,想要儿子呢。”
第18章 他怕呀
徐家父母会觉得徐招君这名字起得好,因为徐招君两岁时,徐家就得了个儿子,徐明章。因父母忙碌,徐明章几乎可算是姐姐带大。徐招君个头还够不到灶台的时候,就已经学会踩在矮凳上给一家人做饭,做家务的时候用包被和布绳把弟弟背在身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徐家父母的旧有观念之下,徐招君在家何种处境可想而知。徐明章呢?父母常年因忙碌而缺席,名义上的“母亲”的位置空悬,真正像他母亲的是他叫做姐姐的人。
他对徐招君诸多维护还有一个原因,这一点徐明章跟妻子提起的时候都觉得难以启齿。他和姐姐的长相有七分肖似,在徐明章个头追上之后,姐弟站一起如同双胞胎。徐明章因这稍显“女气”的长相,在村中受了不少不清不楚的调侃,有人将他和姐姐称为一对姐妹花。种种环伺的不平之下,他自觉与徐招君的命运绑定更紧。
徐招君十五六岁头上就有人要给她说亲,对象是村里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平素不仅言语骚扰徐招君,连他也一起出言轻侮,徐明章气得把想说亲的媒人往外撵。父母倒不在乎,笑骂儿子几句了事,十五六岁说亲在当地不算太小,谁都有这么一遭的事,有什么不能聊呢。
徐招君的初中读完,留给她两条路,去城里打工或者嫁人,当然也可以并行。徐明章彼时在学校受了教育,知道那都不是向上的路,徐招君想学,于是徐明章拉上她学校老师上门游说,硬撑着说怎么都得让姐姐把高中读完。徐明章是姐姐在父母面前的代言人,哪怕同???样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才会被听到。
家里经济情况不好,徐明章自知每一点他索取的东西,最后往往会落在徐招君头上,变成需要她向外掏的。当时徐明章头脑也还活泛,在老师帮忙下,申请了隔壁县里一所公办寄宿学校,靠奖学金和助学金生活,不多花父母的钱,这样算起来家里也只像养了一个孩子。中间虽有诸多争吵,好赖徐招君是进了村里高中。那个满是男孩的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