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犯事丫鬟被送回段家,就是晋王府给出的结果,而段家自然要给个交待,不能轻饶犯事者。
  事关晋王颜面,便是再受宠的奴婢,该舍也得舍。侯府立世,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段简璧一直以为段家是丹书的退路,以至于让她有恃无恐,屡次对她不敬,原来竟是一条死路吗?
  她记起,她把处置方式说与晋王时,他好像并不认可。
  他应当早就想到后果了吧?
  他为何不提醒她?他是不是认为,她做出这个决定,就是要对两个丫鬟赶尽杀绝?
  他是不是觉得,她很恶毒?
  他不想跟她这样恶毒的人做夫妻。
  “我没有,我从未这么想过。”段简璧呢喃着。
  “十四娘长在乡野,不懂规矩,有做的不对不好的地方,王爷尽管直言,叫她改正。”
  上巳宴上孙夫人说这话虽别有用心,却也不无道理。
  段简璧在武城老家时,有女儿出嫁,家中长辈总会拿这类话交待未来公婆和新郎婿,自是体谅新嫁娘初去乍到,惶恐不安,叫夫家关照提点。
  成婚前没有人替段简璧交待晋王这些话,没有人告诉他,请多关照提点与她。
  她不该这么想,终究是她自己没有做好。
  晋王不是对她说,她的事,随她定么?
  他对她的事,一向无所谓。
  段简璧突然之间很想姨母。出嫁后,超多小说资源都在qun死贰尓耳无旧义寺弃整理她再也没有机会跟姨母说一个晚上的话了。她几次想留下多陪陪姨母,又总怕不合规矩惹人笑话。
  她想去看姨母,想和姨母商量,可有办法不做这个晋王妃。
  ···
  大兴城东,临近市坊的一处四合舍外,小酒肆临街而设,酒肆内外熙熙攘攘,生意十分兴隆,这便是段简璧为姨母新买的宅子了,宅子虽不大,胜在临近市街,恰好能够辟出一座酒肆以为营生。
  段简璧今日出门没着华服,也未乘车,连侍婢都未带,一身轻松自酒肆前绕过,并没引起什么注意。
  她探着头寻找了一圈,没瞧见姨母,本想找两个帮忙的丫鬟问问,见她们忙着沽酒待客,遂没做打扰,心想着给姨母一个惊喜也好,出来酒肆往后门方向去了。
  后门僻静,并未上锁,段简璧想着姨母应是在家,径直去推门,发现门从内闩上了。
  一般的门从内闩上是开不了的,但这扇门另有机关,只要打开门外的小锁,轻轻转动一下,便能拨开门闩,段简璧留的有钥匙,又与姨母向来亲近,自然未作他想开门进去了。
  “姨母。”
  概是前头酒肆的喧闹声直传到了这里,段简璧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跑了东厨和南厢西厢,都没见到人。
  “难道不在么?”新买的侍婢都在酒肆帮忙,后门是从内闩上的,姨母应该在的呀。
  临近内寝窗下,段简璧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呻·吟……
  像姨母,又不像姨母,似吟哦,又似娇喘。
  段简璧正要开口唤声姨母,意外地又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给你的宅子,住着不比这里舒服?搬出来是什么意思?外甥女高嫁了,不想伺候我了?”
  应声而落的还有一记巴掌响和姨母奇怪的喊声。
  那巴掌不像是打在脸上,姨母也不似呼痛。
  段简璧心神遽然一紧,那声音听来,很像伯父?
  她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一片混混沌沌,呆愣在窗下。
  “侯爷,轻一些,我,我受不住……”小林氏的声音起起伏伏,破碎中夹杂着飘忽不定的喘息。
  又一记巴掌响。
  “这么快就忘了求到我跟前时说的话?”汝南侯的声音有些粗浊,“真以为晋王能做你们姨甥的靠山?真以为天家要的是段十四这个儿妇?”
  “没,没有,阿璧能做晋王妃,全赖侯爷慈悯,妾身记着侯爷的好呢,搬出来,也只是不想叫阿璧疑心,绝无别的意思。”
  “怕她疑心作甚,我就这般拿不出手,宁愿来这里做个酒姬,也不肯乖乖留在府里与我做妾?”
  这话听来带着几分怒意,小林氏的声音不由自主被带重了些,待男人这波惩罚消散,她才有机会开口:“侯爷,阿璧是晋王妃,她不能有个做妾的姨母,求侯爷,求侯爷别再说这话了。”
  “本侯依你,只你记住了,本侯随时都会过来,别叫本侯找不着你。”
  “是,侯爷放心,我说过余生愿意伺候侯爷,不会食言的。”
  “几日不见,倒是比在府里胖了些。那酒肆你开着玩便罢,别真把自己累着了,叫我心疼,也叫我好忍。”
  “侯爷,明函、明容回京的事,您答应帮我的。”
  汝南侯不说话,房内所有声音都越来越急,像夏日的急雨一层赶着一层噼里啪啦打在娇嫩的荷蕊上。
  “小妖精,我答应你的事,哪一件没有做到?”又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动静渐渐歇了。
  小林氏整理好衣衫,服侍汝南侯擦洗,柔声问:“明函和明容到底何时回京,我生辰日能见到他们吗?”
  明函、明容是段简璧两位胞兄,十三年前受林家军备案牵连,送往西疆惩戒营服役,多年杳无音讯。小林氏想将两个外甥接回,好让阿璧以后在京城有个照应,她无人可求,只能仰赖汝南侯。
  “看你表现,表现好,本侯就叫他们八百里加急,送你个称心如意的生辰礼物。”
  窗下,段简璧猫着身子,捂着嘴巴,免叫自己发出声响,默默离开了。
  第18章
  城外,灞河白堤,暮色里嫩柳摇曳,段简璧已在这里枯坐了整整一下午。
  她早该想到的,姨母在这京城无依无靠,怎可能仅凭几句好言软语便求得伯父心软,不止允她另择姻缘,还备□□面的嫁妆。
  姨母本也该有一桩良缘,可为了她的姻缘,为了她的兄长,姨母身不由己走上了另一条路。
  她怎能让姨母一个人负重至此?她怎能到此刻还存了不做晋王妃的想法?
  是她的错,太胆小,太容易灰心,太容易放弃,她得回晋王府。
  不能叫姨母搭上余生求来的这桩姻缘就此冷下去。
  暮鼓响起,城门将闭,百姓们一波赶着一波向城门涌去。
  段简璧抬手擦去脸上泪痕,也向城门行去。
  她必须要回去了,回到晋王府。不管她开心与否,只要回到那座府邸,一切便可风平浪静。
  她不能再劳动晋王来寻她,他告诫过她不准再做这等事,她若明知故犯,只能惹来更多冷漠嫌厌。
  她没有资格闹脾气,没有资格躲在这里悄悄整理情绪。
  城门内外,人如潮涌,出城的、进城的都在赶着时间,随着城门慢慢合拢,出城的步伐越来越紧凑,涌动的人群如潮水一般,把本就艰难前行的段简璧推得更远。
  “等等!我要进城!”
  段简璧被推搡的离城门越来越远,她高高挥舞着手,想拦下慢慢合拢的朱漆大门。
  可她还是太过渺小了,不管是她的呼声,还是挥舞的双臂,都被淹没在如潮人海,城门重重关上,咔嚓一声上牢了门闩。
  城门周围一些未及进城的百姓抱怨几句后,都不敢再去叫门,骂骂咧咧着另寻打算去了。
  段简璧无处可去,她今日出门分文未带,还特意换了一身荆钗布裙,连可以典当的东西都没有,没法住客店。
  “小娘子,怎么,没能进城去?”
  暮色四合,人群散去,孤零零的小娇娘便格外引人注意,一个体高身肥的大汉早就盯上了城门口踟蹰的段简璧,说着话便近身来,欲要牵她的手。
  段简璧警惕地往后退去,故意提高音量,“你别过来,我夫君马上就来!”
  那大汉留意她很久,自然知道她是孤身一人,说这话不过是吓唬自己,肆无忌惮就去牵她手,出言轻浮:“夫君这不是来了么,走走走,别闹脾气了!”
  段简璧手腕被他攥的生疼,挣脱不开,眼见这大汉就要扛起她来硬生生带走,惊惧之下,抬手朝大汉眼睛挠去,直将他眼周脸颊挠出几道血痕。
  大汉吃痛,松开段简璧去捂眼,破口大骂:“臭婊子,连你男人都敢打,瞧我不剥了你的皮!”
  大汉这次长了教训,自段简璧裙上撕扯下一缕布条将她双手背绑,扛起人便走。
  段简璧喊着救命,又被那大汉粗暴地塞来一团汗巾,几乎塞到了她喉咙口。
  段简璧呜咽着想把巾子吐掉,无助地望着夜色,忽而看到城门洞开,两队玄甲兵士手持火把纵马而出,火光簇拥着一人,玄衣金带,青骓马,身形颀长□□,面色虽清冷,却像一道劈开黑暗的光。
  “殿下!”
  “夫君!”
  段简璧吐掉汗巾,拼尽力气朝那束火光喊。
  大汉自也听到了身后开门的动静,又听段简璧叫着“夫君”,心想莫非真是她夫君寻过来了,吓得一个哆嗦,腿都软了,把人扔在地上,独自奔命去了。
  贺长霆驱马近前,看清躺在地上挣扎的布裙小姑娘,果真是他的王妃。
  “王妃娘娘,您怎么在这儿!”赵七讶然出声,忙跃身下马去扶段简璧,又对两个随从吩咐:“去把那人抓回来!”
  贺长霆打量过段简璧,见她身上虽无明显伤痕,但脸色煞白,满布泪珠,衣裙也被人扯破了,转目望向那仓皇出逃、将要消失在夜色里的大汉,冷道:“不必抓回,就地斩杀。”
  段简璧心神稍定,见贺长霆如此为自己出气,心内感激又懊悔,垂下头低声道歉:“对不起,我该早点回去的。”
  贺长霆并没看向段简璧,对她的愧疚更是置若罔闻,驱马前行,吩咐赵七:“送王妃回去。”
  “王爷”,段简璧想要解释方才的事情,想要告诉他,她为何来了此处,为何没能进城,想要晋王知道,她不是故意闹脾气,不是故意惹麻烦。
  可是贺长霆没有勒马,没有回头,完全无意听她多说一个字。
  她为何在这里,为何没有进城,是否故意闹脾气,是否故意惹麻烦,贺长霆全然不在乎。
  “王爷,您今晚回去么?”段简璧必须要解释清楚今晚的事,还有丹书和竹青寻短见的事,她不能叫晋王误会她是个恶毒之人。
  贺长霆已经驱马行远,没有回应,赵七说道:“王妃娘娘,不必担心,王爷去接个人,很快就回。”
  “接人?”原来晋王来这里,真的只是偶然,是要办差,不是听说她没有回府特意找过来的。
  她真是可笑啊,明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晋王是特意寻她来的,她竟还有一瞬做了那样想法。
  但不管怎样,晋王来得很及时,这就够了。
  “王爷要去接何人?”段简璧很好奇,是谁能叫堂堂晋王殿下在宵禁之后请了圣令亲自出城迎接。
  “裴宣,他今日从洛阳回来,王爷算着他应该会耽误些时辰,恐他今夜不能进城,特意来迎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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