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究竟走不走到这一步,就看王子腾了。
  顺天府的后堂内
  一身官服的王子腾坐着沉思,贾政刚从外面进来,陪着他进来的顺天府的府尹谢大人。
  三个人互相见礼坐下,这位府尹谢大人说:“今日请两位来,是有一桩官司和二位有关系。本官的意思,两府都是有脸面的人家,不如拿点钱财私下和解了吧。”
  贾政问:“谢大人,这究竟何事?下官一直稀里糊涂的。”
  王子腾说:“谢大人,自古民告官,少有告赢的,谢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谢大人说:“二位,人证物证都有,特别是贾大人,救火的街坊邻居进去的时候看到你家奴才的手里拿着火折子呢!这是抵赖不了的啊!”
  贾政到底是有些胆小,擦了擦汗:“下官和他们和解,赔多少银子?谢大人,下官祖上也是怜下悯苦的人家,这件事儿传出去了对名声不好,既然是我们家的奴才,我愿意一力承当,愿意花钱买个清静。”
  谢大人点点头:“嗯,贾大人,如此最好。我还要再说一点,这会儿完了之后,你们别再找人家的麻烦,要是三五年内,这家店的东家和掌柜伙计但凡出事儿了,到时候矛头指向你们。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是是是。”
  王子腾一看贾政把事儿都扛下来了,对这个亲戚高看一眼:“存周,你留着吧,我先离开。谢大人,这里没本官什么事儿,本官先走了。”
  他是迫不及待的要走,目前和这件事越少沾上关系越好。让贾家处理这个泥坑,自己千万别被拉下去滚一身泥。
  谢大人还没说话,王子腾急切的走向门口,这时候和殷祺走了一个对面。殷祺的背后还跟着一个一脸笑容的文官,手里捏着一张状纸,俩个人笑嘻嘻的进了后堂。
  殷祺说:“王大人这是去哪儿?茅房吗?快去快回,我们哥俩有话跟您说呢。”
  谢大人和贾政都站起来了。
  殷祺立即跟二位见礼,对着贾政口称世叔。
  王子腾这也走不了了,心里知道这二人来者不善,只能坐下。
  贾政松一口气,他也知道这是代表皇帝来的,既然殷祺还一口一个“世叔”叫着,可见皇帝对贾家也没杀心,心里不由的放松了一些。
  殷祺对贾政还真的是给了三分面子,给贾政介绍身边的文官:“世叔,这是我内兄大学士武桐。本来皇上让魏东凌魏大人来呢,是我再三请求,还是让我内兄来了。”
  武桐不等贾政感谢,就跟贾政说:“老大人,这事儿闹大了啊!您怕是不知道,那家店的客人里面,有翰林院的,有吏部的,有礼部的。每年这些衙门拨出白银一千五百两买人家的香,这几处衙门用的都是这家店的香,外人称呼‘公府香’。
  马上就是端午节了,各衙门也要换香了,这事儿闹起来,吏部和礼部还好,翰林院坐不住了,就是无风还有三尺浪呢,何况有风。他们里面性子急的已经上表给皇上了,要不然我们哥俩也接不了这差事啊!”
  他说着,殷祺从袖子里拿出奏折,放到了桌子上。
  贾政只顾着擦汗,王子腾一把拿了奏折,看了几行,忽然怒道:“这和我王家有什么关系?”
  吴桐说:“这事儿要真的仔细说起来还是从几天前说起的,几天前有你们王家的豪奴去店里,让掌柜的找东家来,商量着入股的事儿,东家不在,掌柜回绝了,你们王家的奴才被赶出去还在门口骂人,打的就是你王大人的名号,来往行人左右邻居都是听见了的。王大人,这个你可没法子推脱啊!”
  殷祺说:“舆情汹汹,听说翰林院已经准备好了,拼着命不要,要给百姓讨一个说法。王大人,一味抵赖是不行的。”
  谢大人看了看,这事儿已经不是官司的事儿了,是新旧两派交锋了,他不说话,作壁上观。
  贾政也知道这不是冲着荣国府来的,正经涉入其中的荣国府反而是个小虾米,放在上皇和皇上眼里不算一盘菜,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荣国府连成棋子的资格都没有,是越发的没落了。
  王子腾这个时候真的盼着那家店是王熙凤的产业,只要能找出来是证据是王熙凤的产业,就能立即解脱危局。可实际上,最先烧掉的就是真实的账本,王子腾翻地三尺也没物证能证明这产业和王熙凤有关系。留下的是假账本,这个账本上找不到真实东家的一点证据。
  转头对谢大人说:“谢大人,我想问问,这账本在哪儿?他们掌柜的又在哪儿?谁是东家?既然是要私下和解,让东家来。”
  谢大人说:“账本在,东家稍晚一会赶过来,他们的掌柜的在外面候着呢。几位要见见吗?”
  王子腾说:“见!”
  掌柜的进来,战战兢兢的给几个人磕头。谢大人温言安慰:“别急,今儿是问你纵火案前后的事儿,你们东家一会就来,这位是贾大人,愿意赔偿。”
  掌柜放不开,战战兢兢的答应了一声是。
  看这是个安分老实的买卖人,众人里面,哪怕是一肚子火气的王子腾也没冲着他撒。
  谢大人主动问:“本官先问你一些事儿,这里不是公堂,你知道多少说多少,不用你签字画押,不用担心。本官问你,先前为什么那豪奴说这是王家的买卖,一定要入股呢?”
  掌柜的说:“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不是一两句能说完的。
  我们的生意要用香料,香料中很多名贵的都是南方才有,我们东家去南方买了香料如何运回来就是个事儿。听说当年王家太爷管着水运,往京城求见王府的管家,没见着。只能去求金陵的王家管事儿,可是金陵的王家也不是我们能高攀的起的,这不就想着从其他地方使劲了吗。
  我们东家就想攀关系,说是东家娘子也姓王,或许几百年前是一家,这借口虽然荒唐,但是也好用。据说当年王大人府上有很多连宗的,我东家的话人家也没怀疑,当成了当年连宗的后人,金陵那边的管事儿收了我们东家每年五百两银子的好处,帮着疏通关系,也仅仅是给各衙门打招呼而已,我们东家每年花费在运香料的银子就有上千两。
  京城这边,我们也是到各处花费银子打点,就拿各个衙门来说……”
  谢大人咳嗽了几声。
  提示他这个不能说,掌柜的立即住嘴,接着改口:“……京城这地方,也是要处处打点,各位都是大人,是富贵人,不知道我们这做生意的苦楚。这京城里面有香会,凡是香料店都要入会,每年交银子,不入会的生意做不下去。
  除了和同行们有个好人缘,像是街面上的人头,谁都不敢得罪,那些倒夜香的,要一年十几两银子孝敬,要不然他们夜里走到我们店门前,推着夜香车的手一滑,车倒了,臭烘烘的一滩倒在门前,我们只能认倒霉。
  再有那些乞丐们也要交银子,要不然他们弄几个脏臭乞丐蹲在我们店门口,各位大人,我们店里做的是体面人的生意,客人一来,这些乞丐上去讨饭,还有过分的抱着人家的腿不让走,多经历几次,这些客人都不来了,我们的买卖也做不下去……”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不容易,说说王家的奴才,这事儿怎么和王家扯上关系的?”
  “小老儿人老话多,说着说着说歪了,还是接着刚才的说,不是说孝敬打点的地方多吗?我们想要多做买卖,其实还是要往高门大户去卖香,这不我们想往荣国府那边送香,看看他们家的太太奶奶喜不喜欢,喜欢了她们回头买,这不是又一桩好买卖吗?
  □□国府也是门槛高,思来想去,想着他们家的太太奶奶都是王家的,不如给这些陪房们送些好处,求他们把这些香献给女主子们。就和这些人攀关系,说是多承蒙王家的照顾才有了我们的生意,还说了用的是王家的关系运香料,都是一家人。天地良心,我们只是攀关系啊!没想到事儿成了这样,真是一场劫难……”
  谢大人不耐烦的敲桌子:“你别忙着哭,后来呢?”
  “哦哦哦,后来就找到了他们家琏二奶奶的陪房来旺儿家的。那时候请他喝酒,他或许听说错了,听成了王家的生意也未为可知。总之他是个实诚人,就常来帮忙,码头上三教九流,他每次去,用王家的名号给我们省下了不少的打点银子。我们东家一合计,就不解释了。这也是我们东家贪财,我早就说了,该花的银子不能省,他不听……”
  老掌柜哭哭啼啼说的也不清楚,谢大人只能忍着头疼,温言说:“你先下去歇着,等会有不清楚的叫你。”
  老掌柜跟着衙役下去了。
  谢大人说:“这掌柜的知道的不多,不如叫他们东家来问问。”
  几个人都点头,谢大人问:“他们东家来了吗?”
  衙役带着一个中年人进来,这中年人一副乡绅打扮,进来立即自报家门:“学生直隶人士,姓崔名学高,有秀才功名。”
  秀才见官不跪,谢大人微微一笑:“你是东城香店的东家?”
  “正是学生。”
  “这位贾大人家的奴才烧了你们家的铺子,他们府上愿意和你们商量一下私了的事儿,你先坐下谈。”
  这东家谢过在场的官员,坐下来。
  谢大人看了看王子腾,问东家:“你们家掌柜刚在这里,说你们家和王家有点亲戚?”
  这东家赶快站起来,对着王子腾立即作揖:“学生正要给王大人赔礼,这怪学生自作主张跟金陵那边说贱内祖上和您家连过宗……实际上没有连过,贵府江南的主管们也知道,曾经跟学生说过,当年连过宗的如今都不知道去哪儿土里刨食了,借个名头罢了。每年孝敬五百两银子给几位管事儿。”
  王子腾立即说:“我做主了,现在跟你们家连宗。”
  武桐看着谢大人:“这……状纸还没撤,合适吗?”
  状纸就在武桐的手上,是他一进衙门就拿到手里的东西。
  武桐拉长了声音:“状纸没撤,现在是私下谈和解,和解没谈,却要堂下媾和,要罪加一等啊!崔先生要好好想想。”
  东家的汗都流下来了。
  武桐吓唬完,殷祺就问:“你们家店里损失了多少银子?”
  东家立即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刚才店里的伙计查看过了,共有三万六千多两银子的损失。这是清单,这里面损失最多的还是一些好香料,檀香,沉香,乌木,瑞脑,冰片,麝香……
  还有一些做好了没送出去的,如百涤香,松针香,石叶香……单子上都有,学生斗胆提了,抹了零,贵府出三万两吧。”
  这数字,让贾政的手都抖了。
  单子递给了贾政,谢大人和武桐一左一右的夹着他看,看完之后,武桐说:“没多要你们的。”
  谢大人也点点头,要真是如单子上的损失算的话,三万两不多。里面有很多名贵的香料都是论钱称重,一下子少了几斤几两,那都是上千两银子的损失啊。
  殷祺小声的说:“世叔?如何?”
  贾政只能说:“回家凑银子。”
  殷祺小声的说:“我们还有一些,我回去问问我爹能给贵府凑出个一万两。”
  贾政立即谢他。
  殷祺就出去跟随从吩咐了,贾政也出去吩咐家里人,另外再和这个东家商量一下还钱的日期和细节。
  屋子里就剩下三个人,武桐把手放在状纸上敲着,看着王子腾。谢大人立即起来:“我给两位端一壶热茶来。”
  谢大人溜了,他不参与这种新旧交锋,这也是他能坐稳顺天府主官位置的秘诀。
  武桐说:“王大人,王大人不觉得在京营节度使的位置上坐久了该挪一挪了?”
  王子腾反唇相讥:“武大人读了几本书真以为自己是大学士了?”
  武桐敲击状纸的声音大了很多,手指隔着状纸叩击在桌面上,声音非常响。
  这是在提醒王子腾,你愿不愿意,都要挪走的。荣国府虽然牵扯进去了,但是荣国府贾政的位置不重要。所以他能被网开一面,你却不能。
  而且荣国府一身毛病,光是薛蟠的案子就够贾政喝一壶的了,发作他是看时机合适不合适。
  想到薛蟠,武桐说:“我记得王大人有个外甥,他不该在京城里眠花宿柳,他应该在金陵薛家的祖坟里躺着啊!刑部卷宗说打死死者冯渊的凶手薛蟠被鬼魂索命死亡了。死了啊!”
  王子腾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武桐知道,他服软了。
  毕竟数罪并罚,他硬抗下去再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而皇帝不想拿薛蟠的案子来弄王子腾,这是给荣国府贾政留下的大菜。对待王子腾,不能逼迫的太急,他在京城大营里面有心腹,一旦狗急跳墙,皇帝和京城十分危险。
  武桐说:“皇上也知道王大人一心为国,然而被不争气的家人连累了。只要王大人尽忠,将来京营节度使的位置还是您的。如今我亲自表奏您为九省统制,您先出去转一圈。毕竟这事儿舆情汹汹,多少大臣盯着呢,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啊!”
  王子腾低着头想了一会,他已经拿不回来京营节度使了,但是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多谢武大人了。”
  没一会,殷祺看到了王子腾和吴桐出来,王子腾直接走了。殷祺问:“现在走吗?”
  “走。”
  他们两个上了外面的马车,武桐在车里展开状纸读了一下,对殷祺说:“你妹妹挺能耐的啊!有这么大一份家业,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儿。”
  殷祺还要谦虚:“顾头不顾尾罢了”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眉飞色舞的说:“我妹妹本事大着呢,你知道以前她小的时候怎么给我爹出主意做买卖的吗?”
  “我倒是想要听一听,不过你这会儿不应该给我讲这个,想想到时候到了皇上面前该怎么给她讨个好处吧。皇上这次高兴着呢,京营节度使这位置非常要紧,上次本来趁着老爷子病了想换一批人手,到底是不算成功。这次一下子换了这个要紧的位置,他高兴的作了一首诗,老魏陪着鉴赏呢。”
  殷祺微微的一笑:“我不仅想给我妹妹讨点好处,也想把我兄弟从外面弄回来,他这个人啊,愣头青,一般的升迁想把他往上抬一抬太难了,也太慢了,我打算让他趁着这个东风回京城来,到时候给我做个帮手。”
  “这主意不错,你打算怎么做,我回头跟大伙说帮你敲敲边鼓。对了,你们家还真要借给荣国府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虽然多,我妹妹手里有,说白了还是贾家的钱补贾家的窟窿,不过这钱不是白拿的,咱们还知道顺水推舟弄点好处,更别说我妹妹了。你等着瞧吧,荣国府接下来的几天不太平。”
  “岂止是这几天,今天这位贾老大人回去就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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