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闻盈搭同学的车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接下来有三天的假期,足够挥霍。
  没有人不喜欢放假,闻盈当然也不会,但当她从同学的车上下来,从极热闹一下子回归极静谧的夜色里,她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要是接下来不放假就好了。
  如果明天不放假,那么她今晚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明天又能回归平静而规律的校园生活,有那么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学陪着她,她几乎是没有机会感到孤单的,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和秦厌有关的问题。
  那么她就不会难过。
  闻盈微微皱着眉,有点忧愁地伴着夜色走向公寓楼,又在沉寂的夜色里停住脚步。
  她愣住了。
  微茫的月光里,宿舍楼下停着一辆很眼熟的宾利。
  车窗半开着,露出秦厌那张清秀英挺的脸,在深沉的夜色里呈现出一种极深的阴郁。
  恰如昨日重现。
  “你怎么在这?”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闻盈已经站在秦厌面前了。
  她抿了抿唇,用稍显生疏的语气问,“什么时候来的?我不是说了今天有事吗?”
  秦厌幽黑的眼瞳转动着看向她。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到了。”他沉默了一下,很轻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碰碰运气。也许能等到你。”
  闻盈承认自己的心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但她很快又提醒自己——安慰奖。
  “我也很累了。”她很冷淡疏离地说,尽管她知道她其实是有点赌气,“请我当陪玩是很贵的。”
  秦厌用幽邃的目光沉沉地凝视她。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低下头,拿起手机点了几下。
  几秒钟后,闻盈收到银行发来的收款短信,上面写着一个足够瞠目的数字。
  她沉默了一会儿。
  “秦厌,”她很郑重地问,匪夷所思,“你今天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
  他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秦厌收起手机,夜色勾勒他没什么表情但仍然英挺的眉目,他静静地看着她,“但我感觉你有点不开心。”
  闻盈微怔。
  “我心情也不好,所以我希望你的心情能好一点。”他说,“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一点,我觉得很值得。”
  闻盈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他。
  他——他简直!
  她站在那心不甘情不愿地沉默了好久,带着点只有自己知道的咬牙切齿打开了副驾驶座边的车门。
  “不是说带我出去玩吗?”闻盈抿着唇坐在副驾驶座上,晚风从车窗留出的一道缝隙里吹进来,吻过她精心打理的发梢,吹在她的吊带裙子边,像是无奈又温柔的叹息。她回过头看着秦厌,在后者略带笑意的目光里瞪他,“到底去做什么?”
  “你放心。”秦厌漫不经心地发动车,宾利平稳地驶入主干道,在夜色里一往无前。他轻轻笑了一下,“反正不会逼你看《星球大战》的。”
  ——前段时间有谣言称某全球知名男星约会时逼女友看星球大战,登时火遍全网。
  闻盈瞪他。
  可没一会儿,她又没忍住,和他一起笑了起来。
  后来,当笑声止歇后,在温柔又沉默的夜风里,她像是想起来什么,随口问,“为什么给我转的钱有小数?”
  秦厌短暂地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没注意,”他很随意地说,“正好卡上有这么多钱,一起转过去了。”
  再后来,他们谁都没再说话。
  第15章 迷恋
  坐在近百米高悬崖边上,等呼啸的夜风将鬓发吹乱,是什么感觉?
  低下头,峭壁就在你脚下,起伏的海浪在幽黑的夜色里翻涌到破灭,极致的安静里,是轰隆的风,盘旋着、呼啸着,把一切都掩盖、吞灭。
  你身边的人离你远去了,像是被吞噬在风里;你也变得微渺,仿佛已被掩盖。
  剩下的,只有孤独。
  闻盈抬手,拢住她鬓边因狂乱的夜风而翻卷的发丝,这座别墅临悬崖的一边有一个巨大的开放式露台,能够得到最佳的观赏体验。但很现实的是,这个露台就和许多听起来非常浪漫的存在一样,实际体验并不那么美妙。
  她走回别墅内,问管家要了件宽大的真丝睡袍。为了参加派对,她只穿了一件吊带小礼服,在夜风呼啸的露台上坐着是很好看,但也是真的冷。
  “我还是第一次住悬崖别墅。”她捧着温热的红茶坐下,没话找话,“国内这种猎奇的建筑还是比较少。”
  秦厌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在呼啸的夜风和隐约的海浪声里消融。
  “喜欢的话,我把会员卡给你,下次再来。”他终于开口,回应她的没话找话。秦厌一向是很大方的,“这片别墅区都是俱乐部的产业。”
  闻盈没去问秦厌加入这个俱乐部的花销和条件。
  “免了。”她说,“拿了你的卡,我怕你赖上我,以后更不好拒绝你。”
  他们彼此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秦厌低低地笑了一声,但没什么笑意。
  夜风猛烈地拍打着峭壁深渊,将一切噪音都卷得渺远。
  他们沉默地并肩坐着,在轰鸣中静谧。
  “我和阮甜认识的时候才五岁。”在喧嚷中,任何声音都飘忽,有种近乎不真实的遥远,正如一段别经年的回忆。秦厌轻轻笑了一下,在模糊的风声里分不清情绪,“没想到一晃都十几年了。”
  他们在喧嚣的静谧中,从懵懂纯稚说到青葱岁月。
  他说,他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高压冷酷的父亲、神经质又癫狂的母亲,构成他痛苦又压抑的童年。
  他说在这压抑灰暗的童年里,阮甜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是他痛苦孤独中唯一的希望。
  他说他曾在最懵懂时许下最郑重的承诺,去保护他灰败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其实我对文学没什么兴趣。”秦厌哂笑,在风声喧嚷的静谧里烟散,“对毛姆、对《刀锋》、对拉里也没感觉。完全不感兴趣。”
  但他费尽心思伪装成喜欢的样子,他“必须”喜欢。
  “那你自己喜欢什么呢?”闻盈问他,声音很轻,像是海面上微茫的雾气,风一吹就消散,“秦厌喜欢什么?”
  “不知道啊,我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秦厌短促地笑了一下,像被截断在喉咙口。
  他坐在那里想了一会,“我挺喜欢和你聊天的。”
  闻盈没有说话,在沉黯的夜空下,模糊成一道纤细的剪影。
  “你知道你这话听起来很暧昧吗?”过了很久,她很安静地问他。
  “会吗?”秦厌反问她。
  但很快他又笑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儿,居然承认,“确实有点。”
  他坐在晦暗的夜色里,背后灯火璀璨、纸醉金迷,前方一片空茫。有无数浅灰色的海浪争起,在冰冷的月光里翻涌到破碎。就像他的话语在茫茫的风里,存在过,又破碎。
  “说不定我一直都知道。”
  他们在索寞的海风里渊默成两道彼此陌生的剪影。
  灯塔雪白的光斑或曾远远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又悄然游走。
  “有本电影叫《彗星来的那一夜》,或许你看过。”秦厌漫无边际地说,“当女主发现每一座房子都是一个平行世界,每个世界里她的际遇都不同时,她毫不犹豫地去寻找其中最幸福成功的那个自己,杀掉那个她,试图取代那个幸福的自己。”
  他的声音在萧萧的海风里有点模糊,低低的,像是冷漠,“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杀掉另一个自己,不惜一切代价留在那个幸福成功的世界。
  闻盈安静地坐在阴影里,杯中红茶从温热到沁凉。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才是那个被平行世界的秦厌争抢着代替的那一个呢?”她说,“也许你现在的人生,已是无数个平行世界的你求之不得的幸福。”
  秦厌在风声里很轻地笑了一声。
  “会吗?”他问。
  闻盈没有说话。
  “谁知道呢?”过了很久,她说,很轻很轻。
  后来他们还说了很多很多。
  从抽丝捞絮的回忆,说到漫无边际的喜欢。
  “我也看过《刀锋》。”她说,“但我对拉里没什么感觉。”
  她喜欢的只是个很小的配角。
  “……苏菲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喜欢拉里,沉默地在人群外看着他和他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她和拉里分享过很多静谧的午后,就他们两个人,从文学漫谈到理想。很多年以后他们再相遇,他们都是那个浮华世界的自我放逐者。”闻盈笑了起来,“可拉里居然想救赎苏菲,他想和她结婚——这当然不会成功。”
  “你好像很不以为然。”秦厌偏头看她,用幽黑的眼瞳凝视她。
  闻盈很浅地笑了一下。
  “我看过的很多书评,要么指责拉里的前女友出于嫉恨毁了苏菲的幸福,要么指责苏菲自甘堕落、无法被救赎。”她仰头,静静看夜空、月亮和渺茫的星星,“可我看书的时候想,苏菲本来就不需要被救赎,她只是看清了自己想要什么,做出了选择。”
  “她喜欢过他,也见过他喜欢另一个女孩子的样子,但这只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秦厌在幽黑的夜色里静静地凝视她,目光那样沉,融在漆黑一片的阴影里。
  “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他忽然问。
  闻盈怔了一下。
  “工作。”她想了想,很泛泛地说,“不管是什么工作,尽量做出一点成绩吧。”
  秦厌看了她一会儿,又回过头去看夜空。
  “那不如来帮我吧?”他说,像是很随意的一问,“最近正好有个很不错的机会。”
  他们在昏黑的夜色里把每一个零星的数字厘清。
  “我考虑一下。”闻盈在微白的曦光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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