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都受了伤,哪还能放心。
洛之蘅将食盒交给冬凌,一言不发地带着太子往客房走。
她先前受伤,在客房留的还有伤药。
太子明白她的意图,试图挣扎:“我伤在肩背,不好给你看——”
“肩背有什么不能看的?”洛之蘅分外坦然,“我当了这么久的军医,救治过的士兵不胜枚举,什么地方没见过?区区肩背而已,阿兄何必大惊小怪。”
太子:“……”
太子噎住,憋屈地被她按在椅子上。
洛之蘅转身去找伤药,太子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脑海中尽是那句轻描淡写又仿佛过尽千帆似的“什么地方没见过”。
想到她照料了那么多人,太子心中不住地冒着酸,一会儿愧疚自己让她担心,一会儿又想着早知道自己应该早些受伤。
思绪翻腾之下,太子没忍住,幽幽强调:“洛之蘅,男女授受不亲。”
“医者眼中无男女,只有伤患。”洛之蘅义正辞严,放下伤药,对着太子好脾气地询问,“阿兄,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来脱?”
太子:“……”
第63章
不可否认,太子听到这话是极其心动的。
如果背上没有那道隐隐作痛的伤口。
他暗自唾弃自己色令智昏,还想再挣扎一二,对上洛之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眼神,权衡一二,还是憋屈道:“……我自己脱。”
她摆明了要看到自己的伤势,再拖延也是徒劳。
还不如顺着她的心意。
右肩的衣裳被拉下大半,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
洛之蘅生不出丝毫其他心思,抿着唇,小心地解下缠绕在臂膀上的纱布。
一层层剥开,横亘在右肩上的伤势一览无余。
洛之蘅眉心紧锁,压着声音:“……这就是找军医包扎过的伤处?”
太子只觉她声音有异,碍于伤在肩背,着实看不清,只好问:“怎么了?”
洛之蘅转身走近内间,回来时手中抱着面铜镜。
太子借着铜镜,扭头将伤势的情形看了个分明。
肩上斜斜一道刀伤,约莫一拃长,伤口猩红,皮肉外翻,隐隐渗着血丝。
三天过去,伤口依旧没有见好的趋势。
见他看好了伤口,洛之蘅将铜镜搁在一旁,开始调配止血的药膏。
太子见她绷着脸,暗道糟糕。
他斟酌好措辞,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这伤势当真是被军医好生处理过的,平川白日里热,伤口闷在衣裳里,本就不易结痂。大约是今日着急回城,纵马时不慎用力甩了马鞭,这才牵动得伤口裂开……”
洛之蘅仿佛没听见去,不为所动地找出镊子重新给他处理裂开的伤口。
大约是有些疼的,但太子没空关注这些,只挖空心思想着要如何哄人。
洛之蘅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他乐见其成。
却不想用受伤惹得她难过。
“洛之蘅……”
“阿兄,我有点生气。”洛之蘅声音克制,“现在不想听见你出声。”
太子:“……”
听得出她在强压情绪,太子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屋内只有洛之蘅给他处理伤口的动静。
重新清理伤口,然后缝合上药。
尽管洛之蘅的动作已经放到最轻柔,皮肉的疼痛还是不加节制地涌进脑海。
太子额角出了汗,不由自主地皱着眉。
纱布重新缠住伤口,打结剪断的刹那,忽然有滴水珠“啪”地砸在肩背上。
太子忽然心口一窒:“洛之蘅——”
“好了。”洛之蘅闷声闷气地打断,“阿兄把衣裳穿上吧。”
太子三两下系好衣衫,忙转身去看。
洛之蘅背对着他整理伤药,微垂着头,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昏暗中。
太子嘴唇翕动,显见的词穷:“洛之蘅……”
洛之蘅拿着几只瓷瓶给他:“这是调配好的药膏,记得让冬凌按时给你换药。平川的天气热,伤处不能捂得太久,夜间时一定要透透气。我知道形势紧张,但若是可以的话,还是尽量歇息两日,等伤处稳定些不会动辄裂开了,再做激烈的动作……”
太子听着她细细地叮嘱,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是不得已才隐瞒受伤的消息,不是想故意瞒着你。”
“我知道。”洛之蘅垂着眼,“阿兄储君之尊,是全军上下的定海神针,轻易不能露出短处。受伤的事自然不能外道,否则被人利用极易引起动乱……”
就是因为她明白太子的用意,才更加难过。
在太子的位置上,他选择隐瞒是如今形势下最合宜的决策。而她除了给他包扎伤势外,竟然无能为力。
她没办法定戈止争,让所有的硝烟都烟消云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人或受伤、或死亡,眼下太子只是受了轻伤,但谁知道后面又会发生什么?
会不会有一天,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忽然就传来不好的消息?
一想到这种可能,洛之蘅就愧疚得无以复加,自责和恐惧几乎要吞没了她。
太子望着她垂眸的姿态,奇异地读懂了她的所有心思。
“洛之蘅。”太子冷不丁道,“你想知道那两个南越人是什么情况吗??
洛之蘅微愣,半是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半是迟疑地问:“……我可以知道吗?”
“只要你想,就可以。”
太子语气坚定。
洛之蘅从难过的情绪中抽离,犹豫着点了点头:“我想。”
“那位受伤的南越人叫齐格,是南越掌刑狱的官员。如今南越朝堂被王太弟格尔察把持,这位王太弟狂妄自大,不容许朝堂中有任何不同声音,凡有不尊他意之人,几乎都被他屠戮殆尽。曾经他还能靠着雷霆手段在朝堂一手遮天,可此次他一意孤行地挑起战争,又未能取得进展,已然威信大减。此次增兵,他只调了三万来平川,便是因为他此番引起的怨怼太大,在朝中捉襟见肘之故。”
“王太弟?”洛之蘅皱眉,“南越王的后妃没有诞下子息吗?”
“南越王民风强悍,向来以强者为尊,对子嗣多为放养。南越王早年偏宠王女,大有将王位传给王女之势,更加不会关注旁的孩子。后来王女早逝,南越王悲痛欲绝,无心朝政,格尔察便是趁此坐大。等南越王意识到不妥,想要收拢权利时,已经为时已晚,只能被迫封格尔察为王太弟。”
洛之蘅不解:“既然都到这一步了,格尔察怎么不曾胁迫南越王禅位?”
“他倒是想。”太子冷哼一声,“南越不同于我朝,他们疆域内部族林立,当初深受南越王恩惠,才会对南越王庭俯首称臣。但格尔察横征暴敛,却没有南越王那般柔仁的性子。倘若取南越王而代之,底下的部族便会一拥而上,届时他麻烦重重,哪里坐得稳王位?”
“他若有心王位,不正该施恩境内,怎么反而进军北犯?”洛之蘅蹙着眉思索。
“格尔察信奉武力为尊,不屑如此。他有心谋夺王位,又不想要因为部族动乱而元气大伤的南越,便让南越王当了这多年的傀儡。南越王年迈,他也不复当年,忍不住了,便想到了挥师北上的法子。他本就觊觎我朝疆土,此番若能大胜,一则能将觊觎多年的疆土收入囊中,二则便能靠着胜利的威慑,让南越部族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洛之蘅提醒:“但是他没能取胜。”
“所以他快要压不住南越的局势,挑挑拣拣,只能勉强凑出三万兵士增援。”
“那这位齐格是被追杀,所以才要混进平川逃命的吗?”
“只是其一。”太子道,“他被追杀,是因为要来我朝找人。”
“找人?”
“对。”太子解释道,“当年南越王女早逝之前,曾经与我朝人士有过一段姻缘,留下了子嗣。如今南越王的子嗣在格尔察多年的威压下,或亡或伤,没办法挑起大梁。为了维护南越血脉正统,这些拥护南越王的大臣商议之下,决定找到王女流落在外的子嗣,让他回到南越继承王位。”
“可他们又怎知王女流落在外的子嗣可堪大用?”洛之蘅疑惑。
“只要那个人四肢健全,不论能否堪大用,都能名正言顺地承袭王位。格尔察这个王太弟的身份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原来如此。”洛之蘅了然,又满怀期待地望向太子,“阿兄知晓了南越的局势,是不是已经有破局之策了?”
太子递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津布大军骁勇,如今我们两相胶着,都耗资巨大。格尔察式微,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帮助南越除掉格尔察这个罪魁祸首,前方大军自然无力为继。”
听到这里,洛之蘅忽然警惕起来:“阿兄不会是想偷偷潜入南越去吧?”
“想什么呢。”太子屈指敲了下她的眉心,“南越若是要靠我这个他国太子主持国内局势,还立什么国,不如自散王庭,将国土拱手呈上。”
“当真?”洛之蘅半信半疑。
“我若想去,怎会和你说这些?”太子一派坦然,“要知道,潜入他国这种事,须得谋划仔细,不能漏出丁点风声。我在前线督战就是朝臣的底线,倘若过线,朝臣弹劾的折子都能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倒是。
洛之蘅总算放了心。
太子瞧见她松了口气,笑着问:“现下还担心吗?”
洛之蘅福至心灵:“阿兄……是怕我担心,才和我说这些的吗?”
“恐惧和不安来源于未知。我将所有的消息都告诉你,你看,之后的局势无非就是如此。”太子一摊手,“根本不值得忧虑。”
洛之蘅望着他的眼神,心绪翻涌,有许多的感激,许多的慨叹争先恐后地涌上喉间。
许久,她翘起唇角,压下所有的想法,重重点头:“嗯!”
太子笑笑:“那你早点歇息。我明早就走,到时叫林疏寒派人送你回营房。”
“不用。”洛之蘅摇摇头,雀跃道,“我明早还给阿兄做小馄饨。”
太子眉梢一挑。
洛之蘅轻咳两声,赧然道:“……现下就只会这一样饭食。”
“我明早五更天就走,无暇留在这里用早膳。”太子失笑,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缓缓道,“这双手是济世救人的手,游走于灶台间,是大材小用。”他又道,“你不必委屈自己做这些。”
“不委屈。”洛之蘅清脆道,“我也做不成别的,只能用这些来一表心意。”
她说这话时眼神清亮,比月色还要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