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这种办法曾经有用过。曾经她的成绩太差,四处漏风的船,补上一点就很有成就感。从国三到高一,一点点向上攀援,之所以到哪里都有进步空间,是因为她尚且没有抵达自己能力的极限。
  但是没有抵达,并不代表不存在。天花板是玻璃的,而她一头撞了上去。
  “易错点:”,她在纸上写,“什么都易错。”
  实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她会给仁王写信。全篇用汉字不用假名,端端正正,仿佛严肃文学作品。然而那是寄不出去的信。
  她没有和他联系过,至少在电话里没有。偶尔发短信,问他“在做什么”,除非训练,他都会及时回复。在吃饭,在自习,和队友一起看节目,上次的刑侦剧又更新了好几集。但是绝口不提那天发生的争执,也不会说,我很想你。
  柚木也不在。十月不仅有u-17,还有全国高中生物理竞赛训练营,整个立海就两个名额,她连续几年获得县内比赛一等奖,此番顺理成章拿走一个。也难为她走的时候还为早川担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要是有人欺负你……早川看她表演欲上头,眉头一皱把她推向地铁站闸机。谁敢欺负我啊?她大喊,不给您面子?
  柚木得到配合,手一挥,很快乐地走了。
  其实她心里也有点庆幸,还好仁王和柚木不在,如果他们在场,她受了刺激,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不要安慰我。你知道这种上不去还往下滑的感觉吗?你哪门课有问题,是数学上不了180分,还是英语完形填空永远会错三道?
  糟糕的情绪缓慢滋生,在她早起刷牙、晚上入睡,小测失利,最后一道大题怎么也写不出来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了她,耳鬓厮磨,将她一点点拽向深渊。
  无能的人才会责怪别人。她是清楚的。然而站在年级排名榜前,写满名字的方格像砖块一样压下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是无能的人。
  前阵子在办公室交作业,遇见神谷老师,他问,你最近没事吧?几点睡的?
  她说挺早啊,十一点半,我可健康了。
  十一点半就睡下了,凌晨三点才睡着。翻过来,眼前是议论文题目,三段论,怎么写才能上一类卷,心里想得很好,下笔时依然干巴巴的;翻过去,眼前是几张熟悉的脸,仁王的、柚木的、宫崎的、森永的……姐姐的,像张张往后翻的幻灯片。每一分钟都变得清晰而缓慢,时间以一种纯粹的方式流逝,又仿佛纹丝不动。
  神谷老师说:你瞧你那两个黑眼圈,你是不是天天吃褪黑素啊?
  她无语:吃了褪黑素才能好好睡觉不长黑眼圈吧!望文生义,这得扣分。
  神谷老师又说:吃褪黑素不好吧,时间久了记忆力下降。
  她说:知道了知道了。您真养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今年六十呢。
  为了睡个好觉,每天晚上九点半她都会下楼跑步。绕着社区跑两圈,五公里,上楼便累了,洗澡的时候热气氤氲,甚至会在浴缸里睡着。
  其实跑步的习惯从海原祭便养成了,起初觉得双腿酸软,后来放空大脑,竟有种别样的快感。一同养成的还有饮食习惯。那时森永勒令她一个月瘦五斤,每晚吃生菜煮鸡蛋,她一度放狠话说,等演完这个我一定要吃肉,一周只吃肉。森永耸耸肩道,谁管你啊。
  结果最后也没有吃。海原祭结束,她便发烧,大病初愈,突遭打击,连续几天茶饭不思。公告发出来,事情告一段落,回过头来称体重,发现自己短短一段时间内又瘦了四斤。教室的椅子冰凉,坐上去便会觉得屁股硌得痛。
  惶恐过后涌上来的是因祸得福的兴奋。学生会、恋爱和学习并不能为她左右,但万幸的是,体重可以。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她竟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仍然有东西是可以计算的。对于一个普通女生来说,一天不吃不喝仅维持基本生命活动的基础代谢能量消耗大约是1400卡。她可以通过加减法,把自己一天的能量摄入控制在这个范围内。方式远比做出一道数学压轴题简单:不吃名字内带有“瓜”字的水果;所有菜要过水才能吃;拒绝油炸和高盐食物;避免摄入碳水化合物……
  操场上空响起哨声,尖锐刺耳,早川手一抖,笔尖戳破数学卷子,在校裤上留下了黑色的墨点。她想起今天中午的食谱,决定给妈妈发短信,告诉她,自己不回家吃晚饭了。
  *
  她在学校里待到七点。临走时天色已晚,整个校园都点上了路灯,通往教学楼的主干道如积水空明,路灯光映出一丛丛的树影,好像水中的藻荇。
  没想到母亲竟在厨房里等她。端出来三碗牛肉饭,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她,还有一份摆在餐桌对面,大概是给父亲的。
  早川站在玄关就开始头疼:“不是说我在外面吃过饭了吗?”
  “给你补补营养。你都瘦脱相了。”母亲没听见似的,“你看看你的脸色多差。”
  她原本是不想理会的。路过餐桌一看,那牛肉切得薄薄的,潮汐般铺开,拥着一个无菌蛋,顶端再洒上细细的葱花,卖相比学校食堂的好太多了。母亲环胸站在边上,说什么昨天参加社区活动,和经验丰富的邻家阿姨学了一招,如何焯水才能保证牛肉不柴,如何调味才能勾出牛肉的香气……早川背着书包的肩膀僵硬片刻,感觉自己于情于理都没法转身上楼,只好拉开椅子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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