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节

  面对这些责难,各地军政官员也只能苦笑,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向“上头”诉苦。
  北六省这种情况更甚,看着在大帅府前摆开“龙门阵”的先生们,李谨言很无奈,军队不归他管,这些先生该去楼少帅讨说法,拦他干嘛?直到楼大总统公开发表了一场讲话,直言报国并非只有当兵一途,于所学领域发挥专长也是报国,又有德高望重的教育家通过报纸和广播加以劝导,这种情况才逐渐好转。
  虽不能上阵杀敌,然凭一身所学,仍能报国。
  农事,商事,军事,何处不是报国事?
  东方古国正加快崛起的步伐,而欧洲大陆,仍战火连天。
  欧洲西线战场,凡尔登和索姆河都陷入了拉锯战,交战双方都在堑壕和炮火中大量消耗着士兵的生命。
  德国得到了丑八怪的图纸,正着手研制,法军也开始装备装甲车,虽然比不上德国装甲车的钢板厚度和炮火威力,至少能让士兵心中有所安慰。
  英国的马克坦克始终不见踪影。哪怕有装甲车作为例证,英国陆军上层仍视坦克为儿戏,认为最终能够战胜敌人的方式,依旧是集群火炮和集团冲锋。在英国人改变观念之前,法国人最好祈祷德国人不会突然改变做事的态度,否则,一旦德国坦克提前问世,遭殃的首先就是他们。
  在欧洲东线,奥匈帝国军队突然对俄军发动大规模反击,被当成软柿子捏了又捏,揍得满头包,再没脾气也会发火。看着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攻陷的奥军阵地,勃鲁西洛夫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放下望远镜,再次询问必须的补给品是否已经到达,而军需官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还没有,阁下。”
  海面上,英国的皇家舰队将德国的主力舰队牢牢封锁在海港,舰队无法出港,商船也无法进入大西洋进行贸易。中立国的船只经常被英国军舰拦截,哪怕船长再三声明,这些货物并非运往德国,英国水兵依旧会搬空船舱里的每一箱货物,然后用少量的英镑作为补偿。
  当发现船上运载的是来自华夏的罐头食品和香烟时,英国水兵显然很高兴,有人还吹起了口哨。看到他们的表现,就不难想象他们祖先做的是什么行当,不是海盗就是海盗。
  在又一次被拦截之后,一名华夏船长苦笑一声,他是否该感谢英国佬给的不是快成废纸的俄国卢布?
  船上的俄国大副用半生不熟的华夏语安慰他:“应该感谢上帝我们遇到的不是德国潜艇。”
  开往欧洲的商船被拦截,从欧洲开出的商船也会经过盘查。面对这种情况,大多数国家也只能忍气吞声,抱怨几声了事。好在这些货物不会被“强买”,否则连大不列颠的盟国也会朝他们竖中指。
  首批收回的华夏文物和古董已经装船,书籍和绘画占多数,另有瓷器和数量不多的青铜器,据说还有当初英法联军从圆明园中掠走的部分宝物。
  在货轮起航之前,李谨言就拿着尼德发回的清单,请教了关北大学中几位教授,当他们看到李谨言抄录下的书单之后,无不愕然。当得知这些宝物只是“随意”装箱运回,古稀之年的老先生,气得满面通红,兜头给李三少一顿好骂。
  之乎者也引经据典,李谨言听得是两眼蚊香圈,好不容易回过味来,万分无语。
  “简单粗暴”“暴殄天物”的是尼德和那帮洋鬼子,为什么挨骂的却是他?!
  在京城的白老,闻听消息也发来电报,得知情况属实,立刻就要乘火车北上。
  “爹,言儿不是说还要一段日子船才能到吗?”
  楼夫人好不容易把白老劝住了,又给白宝琦打了电话,想让大哥也来劝一劝,结果白宝琦非但没帮着一起劝,还打点行装,给自己放了一个大假,要和白老一起去关北。
  “大哥,你怎么也来添乱?”
  没等白宝琦说话,管家来报,教育部陶部长来访,楼夫人看看白老爷子,再看看白宝琦,无奈摇头。
  陶德佑只是开始,从白宝琦接到楼夫人的电话之后,大总统府接到的拜客帖子就堆成了山。
  以往拜访总统府的不是官员就是官员夫人,如今却都是花甲古稀之年的老先生,或是文学泰斗,或是国画大师,或是历史学者。他们也不是独自来,都带着弟子或是后辈,拜访总统府的目的也很简单,提前给楼家打个招呼,等“东西”到了,他们要去关北一观。
  “听闻还有一副《阿弥陀西方净土变图》?”一名老者放下茶盏,长叹一声,“华夏之宝却流落海外,可叹!”
  众人一阵沉默,白老呵呵一笑,“诸位何必如此?游子还家,宝归华夏,该高兴才是。”
  一名三十许的学者起身拱手道:“白老所言甚是。”
  即便在史学和国学领域颇负盛名,在众位老先生面前,他也只能执晚辈礼。
  在关北的李三少还不知道,他的船还没到岸,船上的东西就被一群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给惦记上了……
  第二百一十章
  京城
  东交民巷日本使馆前,一辆黑色的轿车停了下来,从车中走出两个个子矮小的男人,其中一人身着洋服,另一人穿着日式和服,一名日本武官从使馆中迎了出来。
  “青木阁下,坂西阁下,公使阁下正恭候两位。”
  与此同时,又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了过来,车中坐着四个身穿黑色短打的壮年男人。后座上,一个疤脸汉子看向窗外,开口道:“处座,那个穿洋服的是坂西利八郎,迎出来的是本庄繁,至于另一个……”
  “那也是条大鱼。”亲自执行本次刺杀任务的情报局三处处长冷笑一声,“没想到这次来收获不小,还能顺带逮到这条大鱼,值了!”
  “大鱼?”
  “那人是青木宣纯,坂西的资格都没他老。”三处处长拍了拍前座,“都记着,一会出去先扔炸弹再开枪,子弹全都打光!”
  “是!”
  前座的两人取出黑色的布巾绑在脸上,拉开了枪栓。
  “再有,嘱咐你们的话别忘了。”
  “处座放心吧。”
  开车的司机答应了一声,前座的另一个人则目光冰冷的看着窗外。
  随着一声“动手”,车门同时被打开,没等坂西等人走进使馆大门,几枚炸弹就从天而降,爆炸声中,不只坂西等人,包括公使馆前的卫兵和近处几个使馆工作人员都遭了池鱼之殃。
  尖锐的哨声响起,公使馆内驻扎的卫兵开始集结,四人打光了枪里的子弹,纷纷高喊:“大韩帝国万岁!国王万岁!”
  喊完了,原本该按照计划好的路线撤退,几条巷子里都安排好了接应,可其中一个汉子却一把拉开上衣,露出绑在腰间的炸弹。呲呲的白烟中,他用朝鲜语大声喊着些什么,可惜参与刺杀的其他三人听不太懂,而日本人也被他不要命的攻击方式吓了一跳。
  “处座,安子……”
  三处处长一咬牙,“走!”
  看到三人消失在巷口的背影,身上绑着炸弹的汉子笑了。一声轰然巨响,他与五名日本兵同归于尽。
  身中六枪的坂西利八郎当场死亡,被炸弹炸伤又被子弹击中要害处的青木宣传也一命呜呼,只有本庄繁命大,炸弹没炸死他,子弹也只是击中了他腹部,在三处的人离开之后,他的意识还很清醒,大声对公使馆内的一名日本兵喊道:“医生,我需要医生!”
  在两名日本医生赶到后,本庄繁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的命保住了,可他放心得太早,并没看到那个“日本”医生取出药箱里的针剂时,眼中闪过的一道冷光。
  经过简单救治之后,受伤的本庄繁和日本兵都被送进了最近的一家日本医院。躺在担架上的本庄繁拉住一个公使馆的书记官,想告诉他这次刺杀事件很不简单,有很大可能不是朝鲜人的报复行为,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嘴里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本庄繁愕然的握住自己的脖子,用力张大嘴,双眼因为惊恐几乎凸出眼眶。
  日本书记官不明白他是怎么了,还以为他是伤势过重;立刻大声叫医生。
  之前为本庄繁处理过伤势的医生小跑过来,在书记官的呵斥声中仔细查看本庄繁腹部的伤口,说道:“阁下伤势过重,必须马上送去医院。”
  本庄繁看着眼前的医生,总觉得很不对劲,但那个医生却突然用力按到他腹部的伤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他很快昏了过去。这一切发生得很快,连距离最近的书记官也没察觉出不对。
  坂西和青木等人在日本公使馆前遇到刺杀的消息,很快在各国公使间传开。
  新任驻华全权公使林权助气得跳脚,他当真是走了背运,坂西和青木受他邀请才会一同前来公使馆,没想到却双双遇刺。日本在华的情报人员中,两人资格最老也最受大本营器重,如今却都死在刺杀者手里!
  从现场反馈的情报来看,这是一场有计划的刺杀。派去追捕的人至今也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可见刺杀者的布置相当周密。是朝鲜人吗?或许。不过,林权助眯起了眼睛,还有极大可能是华夏人!
  若真是华夏人干的,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动手?还是明目张胆的在公使馆前动手?
  坂西等人在华的活动,林权助知道一点,却并不十分详细。古德诺回国之后,那篇《共和与君主论》没有公开发表,妄图搅乱华夏的计划胎死腹中,坂西和本庄繁更不会将他们同英国人私底下的勾当告诉旁人。林权助也只能凭他了解的情况进行猜测,想要最终确定,还要等本庄繁伤势好一些再说。
  但是,林权助注定要失望了。
  当夜,医院里就传来本庄繁的死讯,死因是伤重不治。一同入院的七名日本兵也死去三人。其余四人都是终身残疾。在林权助被气得跳脚,担忧该如何面对大本营的责问时,这次刺杀事件已然见报。京城,沪上,北六省,各地报纸都对此做了大篇幅报道,部分报纸还配有照片。日本公使馆里的人觉得很奇怪,事情发生时,公使馆附近应该没有记者,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针对刺杀事件,报纸上众说纷纭。多数言论倾向于是朝鲜人的报复行为。有几家报纸为证明猜测属实,特地就朝鲜和日本之间的“恩怨”写了长篇报道,从甲午战争后,日本成为朝鲜的保护国,再到彻底侵占朝鲜,几乎所有的大事件都没有落下。
  朝鲜国王李熙,朝鲜总督寺内正毅都出现了报道中,消息灵通的,还对近年来朝鲜国内风起云涌的反抗运动做了报道,朝鲜救国军的李东道和金正先等人也被提及。寺内正毅在朝鲜发起的清缴行动,更是被大书特书。
  从朝鲜的遭遇,华夏人想起了日本在华夏的所作所为,庚子之乱,旅顺大屠杀,凤城惨案……日本曾在华夏犯下的罪行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报纸上,日本人察觉到情况不对,可来不及了。
  全国各地纷纷掀起抵制日货的活动,不少年轻的学生还组织了演讲和游行,挥拳高喊“日本人滚出华夏!”,天津和汉口等地的日租界已被华夏政府接管,各地的日本侨民纷纷涌向上海的公共租界。大量日本浪人和流氓的出现,也带来妓院,烟馆和赌馆,治安问题变得十分严重。租界中的日本人聚居区变得拥挤不堪,乌烟瘴气。这让生活在租界中的他国侨民产生极大不满,尤其是和日本早有龃龉的法国人,公开宣称,必须将日本人赶走才能彻底解决所有问题。
  美国人站在了法国人一边,没办法,谁让他们和日本人在租界中是邻居,很多美国侨民都在抱怨,日本人实在是太多了。英国人的态度左右摇摆不定,法国是他们在欧洲的盟友,和德国人厮杀少不了法国,而日本人则是他们在亚洲的一条狗,他们尊重法国的意见,但也不能让别人把自己的看门狗给打死了。
  华夏政府在此时介入,楼大总统和宋舟商议之后,派遣专人同各国领事进行商谈。
  出于和各国的“友谊”,华夏政府将接手租界内日本人聚居区的治安管理问题。在各国担心华夏会借此向租界内派兵时,华夏代表笑言:“诸位放心,管理治安的当然只有警察。”
  日本领事的抗议被无视了,英国人再傲慢也会心虚,他们此刻并不想与华夏起冲突,法国和美国一个鼻孔里出气。德国已经宣布将在华租界交还华夏,华夏在租界中增派驻军也不关他们的事,若是能让英国人和法国人头疼,他们更是乐见其成。
  当然,华夏警察也不是白来的,大量价格低廉的必须物资成了这些欧洲人出卖日本人的代价。美国不需要物资,但他们需要市场。华夏庞大的市场和华夏人不断增长的购买能力,早已让这些美国人垂涎三尺。
  和华夏人在欧洲竞争又如何?战争早晚有结束的一天,他们必须为“将来”做准备。
  美国洋行的约翰已经成了在华美国商人口中的“神话”。从一个不起眼的洋行大班,到家财万贯的富翁,还和华夏北方实权派建立起友谊,从约翰身上,他们看到了机会,大把赚钱的机会!
  民国七年,公历1916年八月二十七日,华夏政府宣布向上海公共租界北区派驻警察,该区捕房依旧保留,但巡捕必须由华夏人担任,将配合进入租界的华夏警察一同管理北区治安。
  消息见报时,五百名昨天还穿着军装的警察正大步开进公共租界。这五百人只是第一批,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还会陆续有警察进驻北区。虽然穿着警服,但他们手中拿的可不是警棍,而是步枪。按照华夏官员的话来说,这是以防万一。此时租界内已有上万日本侨民,“管好”这些人,警察的数量少了肯定不行。
  英国人和法国人开始后悔,华夏人的“野心”分明不只是日本人聚居区,甚至不只是北区,连东区都出现了华夏警察的影子!可后悔也没用,请神容易送神难,人都进来了,想要再请出去?想想都不可能。
  日本人欲哭无泪,他们想不明白,明明是他们的外交人员遇刺,他们才是受害者吧?怎么情况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不过,处境再恶劣,租界里的大部分日本人也没回国的打算。现在日本国内的情况糟糕透顶,农民饿肚子,工人吃不饱,军人也要节衣缩食。男人出卖力气,女人出卖身体,一家人也还是吃不饱。在华夏日子不好过,至少还能吃饱肚子,打死他们也不回去!
  渐渐的,开始有一些日本人想方设法的同华夏人打好关系,为了能继续留下,为了能维持生活,他们成了大部分日本人口中的“日奸”。可他们不在乎,就像那些为外国人卖命的华夏人一样,他们心中所想的只有自己,只要自己能过好日子,管别人去死。
  最初的“日奸”是由今井一郎等人假扮的,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有人开了头,接下来的发展,就完全不必再多费心了。当然,这其中也有浑水摸鱼的日本间谍,但宋武的目的也不是从这些日本人身上得到多少有用的情报,更不会完全相信他们,他要的,只是让这些租界中的日本侨民“分裂”,只要不拧成一股绳,要收拾他们,十分容易。
  八月底,成功完成刺杀行动的三处一行人返回关北。
  三处众人的行动十分隐秘,连楼大总统事先都毫不知情。待东交民巷出事,坂西等人被刺身亡,他才接到楼少帅从关北发来的电报。
  看过密电,楼大总统的鼻子差点被气歪,气过之后却又咧开嘴哈哈大笑,“这混小子,是吃定老子了!”
  坂西和青木等人早让楼大总统看不顺眼,比起只是从资料文献中得知这些日本间谍的李谨言,楼大总统是实际同他们打过交道的。坂西利八郎还罢,对于青木宣纯,楼大总统是存了几分忌讳的。这人不只是华夏通,对于他人性格和行事的揣摩也精准得可怕。很少有人能让楼大总统忌讳,这个日本人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这人死了,死的好!
  死了的日本人,才是好日本人啊。
  楼大总统当即下令,借口追查日本公使馆前刺杀案,对京城内的日本间谍进行大搜捕。在京的萧有德领命负责此次行动。
  从北六省情报局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萧有德看清了很多事,回想之前的所作所为,当真是悔不当初。本以为能留下一条命就算万幸,后半辈子就是这样了,毕竟,做他这行的,知道得越多就越不能得善终。没想到楼大总统还肯用他。感激之余,下了最大的力气,配合司马君早些年布置在京城的情报网,凡是被锁定的日本间谍,甭管大鱼小鱼,一个没落。
  青木宣纯和坂西利八郎一死,日本在华夏的情报机构一时间群龙无首,若是本庄繁没死,可能还有转机,但他也在医院中“伤重不治”,这些日本间谍就像是被放在案板上的鱼,再蹦跶也没用,只能乖乖等着刀落下来。
  楼大总统和司马君在京城下网,宋舟在南方动手,一直苟延残喘的日本在华情报机关,终于在1916年彻底走向灭亡。就算还有漏网之鱼,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若是还想做些鬼蜮伎俩,等待他们的永远都只有死亡一途。
  华夏针对日本的一连串行动也是敲山震虎,通过日本人警告欧洲人,华夏的国力还比不上他们,但是,如今的华夏人还没怕过谁!惹急了,拼死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来!
  况且,华夏人也从来不缺手段,抓了日本人,日本公使林权助照样要一边拧着大腿咬牙切齿,一边弯腰感谢华夏对抓捕“刺杀案凶手”的大力帮助。
  关北
  李谨言看过京城和上海发回的电报,叹了口气,若是能一次把日本这条毒蛇彻底掐死就好了,可惜,有约翰牛横在那里,目前还做不到。
  墙上的自鸣钟敲响,李谨言抬头看了一下时间,起身抻了个懒腰,该去练字了。楼夫人来电,白老和数位国学泰斗即将于近日抵达关北,不用旁人提醒,李谨言就能猜到这些老先生是因何而来。算算时间,距离船到岸还需要一些时日,这些老先生这么早来关北做什么?
  不知为何,李谨言突然觉得脖子有些发凉,总觉得他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可能会不太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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