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闻言,李澈偏头看向一个角落,目光奇异,“这盆也是?”他看向的这盆水仙花,造型有?点古怪,有?点像蟹爪,但是长短不一的蟹爪。
  见他往那?里瞧,萧时善眼?疾手快地把?那?盆水仙往角落里塞了塞,“这盆不是。”
  这盆“蟹爪”自然是她刻的,她在呈芳堂看账本,瞧着暖阁里的水仙花养得漂亮,就想自己回来刻一刻,哪知养出来的水仙花古里古怪的。
  如此欲盖弥彰的举动,不必说就知道是谁的杰作,李澈把?那?盆“蟹爪”拿出去瞧了瞧,抚了下花叶,不确定地道:“是刻的蟹爪?”
  “差不多。”萧时善又不懂怎么刻水仙,听?程姑姑说了刻法,就自己瞎琢磨地刻了,没?把?这盆水仙刻死就是好的,正是因为没?死,她也就没?舍得扔。
  这些天李澈也忙得很,今日回来得早些,就叫人拿来几个水仙头,和?萧时善坐在榻上刻水仙,算是忙里偷闲。
  她把?自己刻好的水仙头给?他看,“怎么样?”
  李澈看了看,中肯地评价道:“能活。”至于能长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能活就成,还要多高的要求啊,萧时善敝帚自珍,把?最?漂亮的花盆用来养她刻的水仙,挑剩下的花盆给?了他。
  一直到入睡,她也没?提在呈芳堂的事?。
  第八十八章
  次日便是年三十儿, 祭祖是府里一等?一的大事,头?着这?天之前就得将大小事务安排妥当,万没有临到跟前再做打算的道理, 向来是提前个两三日指派下去,方能有个周转余地。
  经过多日操持忙碌,偌大的卫国公府已是焕然一新,重新油过的桃符匾额更显气派非凡,门楣屋檐等处以彩缎红绸做装饰,窗下悬挂了红纸葫芦, 五色挂钱, 府内灯烛高照,彻夜不灭,一派富贵奢华气象。
  将祖宗影像请到正堂后,族中?男女前往宗祠祭祖,众人按辈分站定, 焚香上供,跪拜先祖,直到礼毕, 才依次退出?,整个过程虽然繁琐, 却是有条不紊。
  萧时善头回跟随祭祖时就曾被这?样的庄严肃穆震到过, 堂内堂外站着这?么多人,竟能做到没有丝毫杂音,要知道往年侯府祭祖, 不是有孩童哭闹, 就是有人起争端,总会出?点?乱子, 要做到如此庄严肃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对比还不觉得如何,被卫国公府衬托着,愈发显得安庆侯府没有规矩体制。
  祭祖过后?,众人去荣安堂给老太太行礼,一年到头?难得聚得这?么齐,许多人面生得很,尽管萧时善不是头?一年认人,也被这?亲戚关系绕得头?疼。
  晚上是阖家团圆的家宴,热热闹闹地吃完席,撤下桌上的碗碟筷箸,又摆上了消夜果,家中?女眷围坐在一起吃茶闲谈。
  四下明烛高照,恍若白昼,外间的爆竹声响个不停,云榕凑到云桐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对了下眼神?,拉着手?往外走?去。
  葛夫人正跟郑夫人说着话,余光瞥见云榕外面跑,立马让身边的妈妈跟过去看着,“这?丫头?一刻都坐不住,什么时候能像云桢这?般娴静稳重,我也能少操点?心。”
  郑夫人笑道:“你就是操心太多,云榕这?天真烂漫的性子,到哪儿不是招人疼的。”
  萧时善听了暗暗点?头?,倒不是赞同云榕有多招人喜欢,而是赞同这?话里的意?思?,葛夫人无非是担心云榕娇纵成?性,将来嫁出?去会吃亏,但有卫国公府这?样的娘家撑腰,谁敢给云榕苦头?吃,葛夫人这?是爱女心切,要不然云榕的亲事也不会迟迟定不下来。
  在外面玩了会儿烟花,云榕回到屋内时,冻得双手?冰凉,整理发布本文在扣扣群死二洱珥吴酒以思企葛夫人戳了戳云榕的脑门,叫人给她倒了杯热酒暖身。
  云桐也被郑夫人塞了个手?炉,她挨在萧时善身边,笑着说道:“三嫂,外边还有一大箱烟花呢,待会儿你也跟我们去放烟花吧。”
  云桐眼巴巴看着萧时善,这?股亲热劲儿,让云榕看得直撇嘴,早知道就不该带她玩,成?日里三嫂三嫂地叫着,比她这?个二姐姐还要亲热。
  萧时善尚未开口,旁边的云桢捏住云桐的衣袖道:“光顾着玩烟花,你瞧你这?袖子都被火星子迸到了。”
  “啊。”云桐低头?一看,果然烧出?了一个黑洞。
  府里的过年衣裳都是提前两三个月开始裁制,不提衣料的贵重,便是上头?的刺绣也是出?自技艺精湛的绣娘之?手?,整套衣裳要耗费不少银两。
  萧时善今日也是一身新装,身上穿着大红遍地金妆花缎袍,下面是条绣着折枝梅纹的月华裙,发间斜插两支金镶宝白玉簪,耳畔挂着两枚小巧玲珑的草里金,在烛光映照下,愈发光艳动人。
  瞧着云桐被火星子迸到的衣袖,萧时善拢了拢袖口,觉得还是在屋内安稳坐着为好,她们去玩烟花,还能被赞句天真烂漫,她都不敢想,若是自己跑去玩烟花,下头?的人会怎么传,只怕就会说三少奶奶不稳重了。
  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夜深方散,萧时善躺在床上时已是下半夜,没睡几个时辰,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吵醒,睁开眼已是新的一年。
  她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手?搭在软枕上,感?觉枕头?下面似乎有东西,萧时善闭着眼摸索了几下,随即翻了个身,摸出?了一个荷包。
  灯烛一夜未熄,柔和的光线映进床帐,萧时善盯着荷包的样式看了一会儿,从里头?翻出?两个金灿灿的金锞子。
  李澈这?会儿已经起身,正在床边穿衣,她握着荷包,扭头?瞧了他?一眼,过了几息,又瞅了他?一眼。
  “看什么?”李澈系好腰带,侧头?看向她。
  萧时善把手?里的荷包递过去,“你落下东西了。”
  他?撩起袍子,坐到床边道:“你觉得我的东西为什么会落在你的枕头?下面?”
  萧时善想了想,往他?身边凑近了些,灿若星辰的眼眸亮了几分,“给我的?”
  李澈的视线往她手?里扫去,“也可能是落下的。”
  说着话他?探过手?来,萧时善连忙握紧两个金锞子,掉到床上还有可能,怎么可能会掉进枕头?底下,金子还能自己长脚不成?。
  她握着两个金锞子,稀罕地看了好几眼,总觉得这?两个金锞子要比旁的金锞子精致好看,萧时善瞅了他?一眼,故作淡定地道:“这?是压祟钱吧。”
  不知道这?种压祟钱是要放到枕头?底下枕着还是要好生收起来?回头?问问常嬷嬷好了,常嬷嬷总会知道。
  她的嘴角已经开始上扬,李澈却捏了捏她的下巴道:“你多大了还要压祟钱。”
  萧时善心头?微恼,不甘心地把两个金锞子往他?眼皮底下戳,都快杵到他?鼻梁上去了,仿佛他?要说个不字,就能把两个金锞子扔他?身上,“你说这?是什么。”昨日给族里的晚辈发压祟钱,她看得真真的,就是用来当压祟钱的金锞子。
  李澈往后?仰了仰头?,轻轻一笑,伸手?把她搂到怀里,捞起她的手?亲了一下,“这?么想要压祟钱?”
  萧时善心头?的一点?恼火被他?此刻温和的语气揉得七零八散,余下的一星半点?已然掀不起风浪,她握了握手?里的金锞子,心想这?大概就是拿人的手?短。
  年下各家的往来走?动多,初二是走?娘家的日子,大姑娘云梓回了卫国公府,萧时善也要去安庆侯府走?娘家。
  端午那会儿,她一心拉着李澈去给她撑场面,生怕他?不到场,体现不出?他?对她的爱重,如今这?份扬眉吐气的念头?已然淡了下来,反倒不希望他?陪着她去。
  不出?萧时善所料,到了安庆侯府,给老夫人拜完年,她便被大伯母王氏叫了过去,走?进小花厅一瞧,好嘛,四婶婶,二姐姐,三姐姐,还是她爹房里的张姨娘全坐在花厅里。
  萧时善一出?现,她们立马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这?架势仿佛要给她来个三堂会审。
  张姨娘率先走?上前,拉着萧时善的手?笑道:“姑娘出?落得愈发标志了,到底是卫国公府的风水养人,瞧这?模样俊的,咱们侯府还真是出?了个天仙,快,快过来坐,咱们坐着说话。”
  萧时善看了张姨娘一眼,陈氏去世后?,她爹房里没个理事的,这?会儿已经沦落到要姨娘出?头?话事的地步了么。
  别看萧时善看不上张姨娘,张姨娘倒觉得萧时善是她的福星,以往她跟陈氏明里暗里地争着,只因身份压了一头?,就没有她的出?头?之?日,谁承想时来运转,忽然一股东风吹来,把压在她头?上的那块巨石给吹得粉碎。
  张姨娘从老爷那边探到点?口风,得知陈氏的死和六姑娘的消失仿佛跟五姑娘有关,兴许对其他?人来说五姑娘是克父克母的灾星,但对张姨娘来说这?就是她的福星啊。
  如今三房的事由张姨娘操持,老爷又对她委以重任,倘若她能把这?次的事办得漂漂亮亮的,扶正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此想着,对萧时善的态度又添了几分殷勤。
  萧时善落座后?,二姐姐萧淑婷道:“年前听说卫国公府的二少奶奶刚刚诞下一子,大少奶奶也有了身孕,五妹妹嫁过去的时间也不短了,肚子里还没有动静吗?”
  萧时善看向她,视线在对方的肚子上定了定,淡声道:“难不成?二姐姐又有身孕了?”
  她这?位二姐姐出?嫁五年,已经生了三个孩子,这?样的速度直让萧时善咋舌,加上坐月子的时间,合着这?五年二姐姐啥也没干,净顾着生孩子去了。
  萧淑婷听着她这?话里的语气不太对,但也没有想太多,只当萧时善是嫉妒,她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轻柔地抚摸肚子,嫁进卫国公府又如何,还不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萧时善想起在产房外听到的痛苦喊叫,不知道二姐姐怎么笑得出?来,这?能是什么好事吗?分明是在闯鬼门关,二姐姐能如此英勇着实叫人叹服。
  见萧时善默不做声,三姐姐萧淑珍安慰道:“五妹妹也别伤心,养好了身子自然会有好消息,都是一家姊妹,这?养身的法子虽是密不外传,但你若是开口问了,难道你二姐姐还能不告诉你?”
  萧时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生出?一种荒谬感?,今个儿把她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关心她的肚子?还特地请来了二姐姐来做标杆。
  大伯母王氏一直没出?声,四婶魏氏反而沉不住气了,直接说道:“善姐儿,今个儿这?里也没有旁人,我这?个做婶婶的,有话可就直说了,你嫁到卫国公府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连个男人的心都笼络不住?若是肚子争点?气,早点?诞下子嗣,在国公府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可你瞧瞧你现在,既不跟侯府亲近,又没个孩子傍身,你说你将来可怎么办?四婶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萧时善以往只知道四婶婶口齿伶俐,性子泼辣,当初她和李澈头?回来安庆侯府走?娘家,就看到四婶婶和大伯父的小妾相互撕扯叫骂,那场面如同泼妇骂街,未曾想四婶婶唱念做打的功夫也是丝毫不弱。
  “老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是她嫡亲的孙女,她怎么能不疼你,别说是老太太和你父亲,便是这?些叔伯婶娘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难道就丝毫不顾念侯府?”
  萧时善不是三岁小孩了,这?种话也亏四婶婶说得出?口,祖母不出?面,却挑了几个媳妇孙女打先锋,还真是先礼后?兵,若是她不听劝,是不是就准备以孝道压人了。
  魏氏说得口干舌燥,萧时善愣是一声不吭,好像不是跟她说的一样。
  张姨娘见气氛僵持,起身给魏氏倒了杯茶水,“姑娘怎么会不顾念侯府呢,二夫人说的这?些话姑娘心里都明白。”
  王氏看向萧时善,“既然心里都明白,总该有个说法。”
  魏氏喝了口茶,被萧时善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气得火气直冒,“善姐儿你好歹也说个话,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在国公府不受重视,连累你大伯父和四叔颜面尽失!卫国公太不把咱们侯府看在眼里了,怎么说也是姻亲,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萧时善忽然看过去,“大伯父和四叔做什么了?”
  一听这?语气,魏氏柳眉倒竖道:“果然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胳膊肘都是往外拐的。你大伯父和四叔在登峰楼定下了上好的席面,专程给卫国公接风洗尘,哪知国公爷这?般不给面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让老爷下不来台。”
  萧时善捏紧茶盏,滚烫的热茶烫得指腹生疼,她声音极轻地道:“你们是要害死我吗?”
  当时有多少人在场,她的叔伯又仗着这?份姻亲关系露出?多少丑态,萧时善不敢去深思?,那日卫国公的话言犹在耳,不成?体统,安庆侯府本身就没有体统可言。
  魏氏哎呦了一声,“这?话可真是叫我们没地说理去,姑娘要是有本事,也该给侯府挣点?脸面——”
  王氏见魏氏越说越上头?,怕弄巧成?拙,便赶忙打断道:“话说到这?儿,姑娘自己也好好想想,安庆侯府才是姑娘的娘家和依仗,侯府好了姑娘才能好。”
  萧时善骤然发现她想跟安庆侯府撇清关系无异于痴人说梦。
  走?到屋外,清冽的寒风吹过脸庞,头?顶的日光照得地面耀白一片。
  张姨娘从后?面赶上来,说道:“姑娘,这?往日里都是陈氏心肠歹毒,面慈心苦,叫姑娘这?些年受了不少罪,老爷不清楚内院的事情,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但……”
  萧时善淡淡道:“姨娘有话不妨直说,可是为了今年京察之?事。”
  张姨娘惊喜地道:“姑娘果真消息灵通,冰雪聪慧,老爷向来勤勉尽责,这?位子也该往上提一提了,要是姑娘能为老爷出?把力,岂不是两全其美。”
  见事情如此顺利,张姨娘放松了下来,瞧着萧时善娉婷袅娜的身段,决定传授给她几招,于是压低声音说道:“姑娘生得这?般美貌,要想抓住男人的心还不简单,在床笫之?间施展手?段才能事半功倍,姑娘得……”
  萧时善拢了拢斗篷,不知道这?番话是不是她爹授意?张姨娘来跟她说的,要一个姨娘来教她如何讨好男人,还真是把她卖给他?们家了。
  第八十九章
  开席时侯府的女眷坐在一处, 男人们则是另外开了一席,一水儿的佳肴美食摆上了桌,萧时善被安排在四婶婶身边落座, 没按着府里的辈分来排座,却给足了她脸面,其他姊妹瞧了这?位次,纵然心中不?满,也不?敢吱声,只因这位子是老夫人亲自指定的。
  “善姐儿, 你瞧老祖宗多疼你, 旁的姊妹可没你这份待遇。”把人捧成了座上宾,魏氏看着都有?点拈酸,但谁让这?会儿用?得着她呢。
  萧时善坐在众位姊妹之上,看着她们强忍不?满的笑脸,本该感到痛快得意, 至少?她以前是这?样想的,但当她真正坐上来了,反而觉得乏味得很。
  眼前的一张张面孔只能叫她心生厌恶, 并不?能给她带来丝毫快意,萧时善兀自疑惑, 以往怎么?会认为只要压她们一头就能令她痛快得意呢。
  魏氏把话头递过去, 萧时善却没有?接,脸上更?没有?半点感恩戴德的神色,老夫人沉了沉脸, 今日给五丫头这?份脸面, 本就是让她多为侯府出力,可她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在老夫人看来, 萧时善是侯府的姑娘,自幼在侯府长大,就该一心为侯府打算,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何须旁人去点化开导。可这?丫头从小就不?服管教,活脱脱的白眼狼,让她为她父亲和叔伯办点事,竟然推三阻四,还敢向侯府要银子,真是掉到钱眼里去了,跟她那个?卑贱的娘一样没教养。
  老夫人不?悦地冷哼一声,原本还有?点欢笑声的席面,骤然鸦雀无声。
  萧时善眸光微动,知道这?是做给她看的,若是在她小时候听到老夫人冷哼一声,没准能被吓得绷紧身子,现在哼不?哼的,她也能当耳旁风。
  岂有?此?理,简直是反了天了,老夫人手里的筷箸啪地一声拍到了桌上,一张颧骨高耸的刻薄脸庞染上怒意,“五呃——”
  老夫人在内院素来极有?威严,不?仅把几个?儿媳治得服服帖帖,便是下面的孙女也都畏她如虎,只有?府里的几个?老爷和孙儿还能得到点好脸色。
  平日里没人敢跟她顶撞,这?会儿陡然发作起来,一屋子人敛声屏息,下意识避开老夫人的怒火,免得殃及自身,就连向来泼辣的四婶婶也没有?在这?会儿强出头,而是暗自瞟了眼萧时善,眼神里带了点幸灾乐祸,等着老夫人给她一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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