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节

  按照锦衣卫前些日子给朝堂上的解释,今天天黑之前,关在诏狱里的千余名士子,将会被尽数释放出去。
  其中有很多人是要参加明天的恩科会试,锦衣卫是个遵纪守法的衙门,断不会做出阻挠朝廷取天下才的事情。
  虽然朝中有所诽议,甚至不少人在这些日子里不断的上奏章,但皇帝已经三个月没有上朝处理国事了,似乎大本堂那边的学业远比国事更加重要。
  凡是呈奏上去的奏章,也统统都被太孙给留中不发。
  这就让朝廷里头,那些还想着解救此处千余名士子的官员们,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被上头。
  在军方不支持,甚至隐隐窃喜,文官之中又无法统一声音的前提下,那些人也就渐渐的好似是将锦衣卫衙门里的人给忘记了。
  毕竟,如今应天城里还有数千名是真正要在明天参与会试的天下举子们。
  高仰止数着一侧牢笼里透光的不过斗大的窗户,从一数到了七,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唐可可。”
  声音很小,被周围的呻吟声和那些虫鼠的撕咬声给掩盖住,不曾扩散出去。
  高仰止则是站在牢笼前,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黑暗的牢笼。
  他显得很是平静,不曾有过半分的急切。
  慢慢的,牢笼之中发出一阵梭梭的摸索声。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深深的呼吸着诏狱里浑浊道已经好似凝固了几十年的空气。
  啪。
  一双手从黑暗之中探出,抓在了高仰止面前的牢笼栅栏上。
  随后,就露出了唐可可那张不曾消瘦却白了很多的脸颊。
  大概是从黑暗之中暴露在了光明里,唐可可眯着双眼,模糊不清的左右扫视着,然后低声问道:“是谁?”
  “高仰止。”
  高仰止应了一声,蹲下身子。
  唐可可低声念道着:“高仰止?”
  而后,他的双眼就在高仰止的注视下,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
  “高仰止!”
  “竟然是你!”
  恢复了视力的唐可可,望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高仰止,满脸惊喜的低声呼喊着。
  “噤声。”高仰止脸色着郑重的低声提醒着,在唐可可慢慢变得不解的目光下,他继续道:“是三爷让我来的。”
  “三爷?”
  唐可可迷茫的嘟囔着,然后双眼迸发出一道亮光,而后死死的盯着高仰止:“你是暗卫的人!”
  高仰止点点头,算作是对这个问题的回应。
  唐可可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有些暧昧不清,然后双手撑在地上转过了身,将后背靠在栅栏上。
  “明天该是会试的日子了吧?”
  高仰止点点头:“明日是的。”
  “想必,你是暗卫的人,这一点先生也是不知晓的。所以今天你来寻我,先生同样不知晓。”
  高仰止迟疑了一下,最后才默默点头:“先生不知晓。”
  唐可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的吐出来。
  他回过头,看了高仰止一眼:“我来猜猜,明日就是恩科会试了,三爷这一次定然是要动手。抛出来的饵有多大,钓上来的鱼才能有多大。
  三爷想要一劳永逸,让先生的学问推行到天下,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将会是一桩惨案。
  朝堂上不能有诽议,天下间更不能有。
  所以,三爷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
  说到这里,唐可可猛的转过身,双手紧紧的抓住了面前的两根栅栏,目光死死的盯着高仰止。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三爷需要我去死!”
  高仰止漠然低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
  很小,方方正正的一块,中间稍微有些鼓鼓囊囊的。
  “服下之后,身体会出现青紫斑块,可以解释为被私殴致死。药效很快,不会有疼痛。”
  高仰止解释了一句,便将药包塞进了唐可可的指缝中。
  而后,他缓缓起身,双手向外一挥衣袖,躬身礼敬。
  “请君赴死兮!”
  唐可可盯着被握在手上的药包,无声的牵动着脸颊笑了笑。
  他有些脚步不稳的站起身,深深的看了眼栅栏牢笼外的高仰止,点点头,就这样盯着高仰止,一步一步的后退,整个人没入进了黑暗之中。
  高仰止嘴角抽抽了几下。
  目光却是死死的盯着自己并不能看清的牢笼深处。
  “直娘贼!”
  “大明万世永昌!”
  轰的一声,黑暗之中的唐可可那具魁梧的身躯,重重的砸倒在了地上。
  闻声,高仰止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从怀里掏出一枚钥匙。
  从诏狱最深处,将一间间牢笼打开,包括单独关押着唐可可的那间牢笼。
  做完这些时候,高仰止迅速的走到了诏狱门口,低着头弯着腰冲着里面怒吼一声。
  “放人了!”
  旋即,高仰止疾步后撤,到了槐树院墙下,搬过来几个木箱子和可以垫脚的物件,码放在了一起,人便攀了上去。
  高仰止的双手扣住了院墙,脚下一个用力,下面的垫脚物就被踢翻,人也就上来院墙,随后几个猫身就藏在了层层叠叠的屋檐之中,目光从黑暗里幽幽的注视着下面的诏狱门口。
  时间在一滴滴的划过,似乎是滴落在高仰止的心口上。
  终于,诏狱里传来了欢呼声,以及数不尽的脚步声。
  “爷爷终于出来了!”
  “待明日会试登榜,老子定是要狠狠的弹劾锦衣卫!”
  “且先回去,论过近来猜题!”
  哗的一下,已经有数名被整整关押了三个月的理学子弟,从诏狱之中冲了出来。
  然而,却也是在此时。
  从槐树院外,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孙成,领着一帮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冲了进来。
  孙成目光扫过整个槐树院,看了一眼墙角下乱作一团的木箱子等,旋即大手一压。
  “犯人私闯越狱,锦衣卫上下即刻拿下!”
  “敢有不从者,先斩后奏,杀无赦!”
  随着孙成的一声令下,随他而来如虎狼一般的锦衣卫缇骑们,便纷纷抽出手中的绣春刀,将那些刚刚走出诏狱的数十名举子给围了起来。
  “我等是到时,被你们锦衣卫放出来的!”
  “我等不服!”
  “锦衣卫是要草菅人命吗?”
  有愤怒的举子,面对着周围的锦衣卫,愤怒的质问着。
  孙成脸色阴沉:“锦衣卫历来讲究规矩,时辰未到,便是阎王来了,也休想带走尔等性命。今日出狱时辰亦是未到,尔等便胆敢私闯出狱,罪同谋逆,再敢乱言,杀!”
  “杀!”
  一众锦衣卫缇骑,杀气腾腾。
  举子们自然是不乐意的,只觉得这是锦衣卫在戏弄他们。
  “尔等锦衣卫,草菅人命,不顾王法,今日我等便是要出去了,尔等走狗犬牙,又当如……”
  嘭!
  锦衣卫副千户孙成,完全不给这人说完话的机会,上前一刀鞘,便重重的抽在了此人的胸口。
  那举子平日里娇贵的紧,除了前些日子挨了十棍子,哪里还受过这等罪,立马是吃痛的双手抱紧胸口,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锦衣卫也开始一步步的紧逼过来。
  那些举子士子们,眼看着锦衣卫不像是作假,当真是敢杀人的,只得是不断愤怒的咆哮着,脚下却是一步步的被重新逼进了诏狱之中。
  少顷,诏狱里便传来几名老吏目的喊冤声。
  随后,又是几道惨叫声。
  藏身在屋檐下的高仰止,慢慢的屏住了呼吸。
  只见孙成一脸铁青的走在前面,出了诏狱,在他的身后是两名锦衣卫缇骑,一前一后抬着已经闭上双眼的唐可可出来。
  这时候,槐树院外方才有更多的锦衣卫官员赶了过来。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是最先赶到场的。
  目光疑惑的看了一眼站在诏狱前的孙成,又看向被放在地上的唐可可的尸骸。
  蒋瓛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挥挥手,立马就有几名锦衣卫官员上前,去查看唐可可的情况。
  孙成则是躬身抱拳走到蒋瓛面前。
  “启禀指挥使,今日诏狱犯人乘吏目吃酒,私闯牢狱,现已被下官尽数赶回牢狱之中。只是下官来晚,致使举人唐可可被众犯人私自殴打致死。下官无能,还请指挥使责罚。”
  蒋瓛脸色愈发的阴沉,盯着孙成看了好一会儿,却就是不开口。
  这时候,那几名前去查看情况的官员,将唐可可手臂上的衣服扒开,先是号脉,而后便是查看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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