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他二人也出列,拜倒在地,道。
  “遵王爷之命。”
  朱祁钰望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群人,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前世的时候,这份军报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甚至没有在群臣当中传开,只在寥寥几个朝廷重臣的手中传阅过。
  主要的原因,就是军报的内容实在太过丢人!
  也便是前头朝臣们感到愤怒羞愧的原因,命守将开城,频繁索要金银,甚至不惜下令查抄功臣之家,慰劳贼军。
  件件桩桩,都丢人到朝廷的一干大臣,都羞于将军报公开。
  再加上前世的这个时候,朱祁钰还在慌乱之中,根本不曾有这场朝会,将众臣拧成一股绳。
  当时朝廷议论纷纷,主张要不停让步以营救天子的声音,远比现在要强。
  形势未明之前,王直和胡濙等一干大佬,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主张力战的于谦和俞士悦两个人独臂难支,纵然有心拿这份军报做章,也力有不逮。
  所以最后,这封军报只是在上层流传了一番,便被压到了兵部的箱底。
  不过今生,朱祁钰预先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封军报。
  故而早就跟于谦说好,让他下令给各个关隘守将,每日一报,若欲议事,直送宫中。
  方才议事之时,他有苦心诱导,让殿内群情汹涌,一片支持于谦之声。
  最终再加上这封军报,才逼得王直不得不表态,进而形成了眼下真正的大势
  高谷和陈循在朝堂沉浮多年,不得不说,他们经验丰富。
  虚假的大势和真正的大势,天差地别。
  但是他们却忘了,虚假的大势也是大势,再虚假的大势,只要乘着东风,立刻便会由虚转实,成为真正的大势!
  这封军报,就是朱祁钰等待的东风。
  这封军报的内容,一旦公开,天子的所作所为,必然会令群臣寒心。
  贼虏的猖狂,亦会让这些骄傲的大明武,感到受到了无比的侮辱。
  再加上朱祁钰巧妙的曲解了皇帝的话。
  有天子之言,这么个完美的幌子,就算是王直不站出来,今天也是大局已定。
  毕竟,虽然大多数时候,那一小撮高层决定一切。
  但是当所有的朝臣都想法一致的时候,别说是王直他们几个,就算是天子,也要避其锋芒!
  望着众臣纷纷走出了集义殿,朱祁钰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这一番布置,总算是没有白费。
  待今日议事的内容传开,恐怕整个朝野上下,再也不会有主张退让的声音出现了吧
  朱祁钰收敛心思,将目光收回,放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刚刚的时候,他遣散了群臣,但是唯独留下了一个人。
  于谦!
  第37章 欠你的
  集义殿中。
  随着大臣们纷纷离去,原本满满当当的大殿,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
  朱祁钰坐在上首,定定地望着侍立在殿中于谦,神色复杂。
  这是他这次醒过来后,头一次和于谦这样单独的奏对。
  但是这样的场面,在前世早已经历了无数次。
  对于于谦,朱祁钰的感受很复杂。
  从帝王的角度来说,他是大明的功臣,亦是忠臣,诤臣,良臣,但他从来都不是心腹之臣。
  他心中装的是天下社稷,从不是一家一姓之平安。
  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于谦几乎每一条都做到了,但是最后,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坦诚的说,朱祁钰对于谦是有不满的。
  若论名利,他给了于谦前所未有的信重,少保,太子太傅,兵部尚书,人臣之极莫过于此。
  若论实权,他手掌兵部八年之久,从无更易,甚至于,朱祁钰还将提督京营的大权交给了他。
  大明以驭武的传统,便是从于谦的手上开始的。
  甚至就连他最信任的锦衣卫,也交给了于谦的女婿朱骥。
  他对于谦从无薄待,但是于谦却负了他!
  夺门之变发生时,整个京城之中,唯一有实力改变局面的,就是于谦。
  他手中握着京营和锦衣卫两只最强大的力量。
  只要他肯下令,凭石亨纠结的三千多乌合之众,哪怕是占据了宫城,也不可能挡住手握十数万京营官兵的于谦。
  但是他没有
  时至今日,朱祁钰早就能够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于谦一生刚正,为大明江山呕心沥血。
  太上皇毕竟是太上皇,他那时若是出兵,便是犯上作乱,必会被后人非议。
  这是一生清名的于谦所不愿意的。
  何况,当时的朱祁钰并无子嗣,一旦病故,最终登基的将是曾居东宫的废太子朱见深。
  而太上皇复位登基,最终也还是会传位给自己的儿子。
  大位传承,终究没有分别,何必多此一举?
  何况一旦动兵,宫墙内外必然血流成河,倘若因此令各地藩王趁机作乱,扰乱社稷,于谦一生的心血便会毁于一旦。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所以,他最终的选择是,负一人而不负天下人!
  尽管他知道,这么做自己会面临什么,但是于谦,从来都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时至今日,朱祁钰已能够明白他心中所想,也能理解他的选择。
  平心而论,站在当时的于谦的角度,他选择了对于大明最有利的办法。
  只是
  代价太重了!
  无论是于谦,还是其他的人,都忘记了一点。
  夺门复辟的那位,早已经不是心怀天下,欲有一番作为的正统天子。
  而是被囚七年,对所有人都心怀怨愤的复仇帝王。
  回想起当年复辟之后,朱祁镇的种种举措,时至今日,朱祁钰还是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于谦以为,只要他束手就擒,便能换得朝局的平稳过渡。
  但是一颗复仇的心,会烧毁一个人所有的理智。
  在朝野上下举足轻重的阁臣尚书,含于谦在内,被杀者两位,被判抄家流放者三位,被迫致仕者两位。
  六部为之一空!
  侍郎级别的大臣,罢职,流放,斩首者七位。
  无论是为朝廷鞠躬尽瘁,辛劳十数年的重臣,还是曾受朱祁钰恩遇的中高级大臣。
  被杀,被罢职,被流放
  朝堂上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整个朝堂上数得着的重臣,几乎被全部换了一遍。
  于谦牺牲了自己,希望保住的朝堂安宁,社稷稳定,朱祁镇毁了个干干净净
  一幕幕的场景,在朱祁钰的脑海中不断闪现,让他久久难以开口。
  于谦立在下首,感受到郕王复杂的目光,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阵诧异。
  他和这位郕王素无交情,他何以对自己有这般复杂的眼神?
  略抬了抬头,于谦打量了一眼郕王,只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当中,既有欣赏,倚重,也有惋惜和不甘,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淡淡的怒意总之,复杂之极
  没等于谦想清楚这目光从何处而来,便感到上首的目光收了回去。
  紧接着便听得朱祁钰开口道。
  “如今京师安危,系于于侍郎一身,我大明江山社稷,亦当由于侍郎力挽天倾,本王无德,先在此代皇兄,谢过于侍郎了。”
  于谦抬起头,正好看到朱祁钰起身,端端正正的向他长长一揖,拱手为礼,不由得大惊失色,拜伏在地道。
  “王爷何出此言,臣万不敢当王爷此礼。”
  此刻的于谦,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六部侍郎,甚至连尚书都不是。
  虽然他刚刚在议事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了郕王这边,但是要说力挽天倾,于谦是万万不敢应下的。
  何况,朱祁钰说的是,代皇兄谢过
  身为人臣,谁敢坦然受天子之礼?
  故而于谦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了些许冷汗。
  朱祁钰走下来,亲手将于谦扶起,轻声道。
  “你当得起,这是本王欠你的,也是朱家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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