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节

  天子突然而来的雷霆之怒,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他们能够混到这个地步,自然都是善于察言观色之辈,知道此番,天子是动了真怒。
  尤其是最后的那几句话,天子眼中闪过的寒意,让一帮老大人心中都不由得一颤。
  顾不得其他,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起身,拜倒在地,道。
  “臣等有罪,请陛下息怒。”
  这些跪下的人,自然也包括于谦在内。
  但是眼瞧着于谦的脸色突然平静下来,俞士悦的心头却突然涌起一阵浓重的不安。
  果不其然,都是请罪,但是于谦下一刻,却摘掉了头上的官帽,双手捧着举过头顶,道。
  “陛下,臣蒙陛下恩典,拔擢为兵部尚书,身负提督京营之责,本当粉身以报,苗地十万大军,撤换总兵官并非小事,臣实难违心遵从陛下之命。”
  “然身为人臣,违抗圣命,此为不忠也,故臣请陛下,罢去臣兵部尚书及提督京营之职,以谢天下。”
  说罢,于谦重重的叩首在地,头颅和大殿的青石板撞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顿时让一帮老大人全都愣在了当场。
  俞士悦一阵头疼,心中不由得哀叹一声。
  这下,真的闹大了!
  第274章 被惩罚的战士
  原本零零星星的小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顷刻间便铺满了大地。
  武英殿中温暖如春,但是气氛却降至了冰点。
  眼瞧着天子的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俞士悦心中却叫苦不迭。
  这怎么一下子就闹到这种地步了呢?
  于谦这个倔脾气哟!
  不就是调个兵,换个人嘛,至于闹得如此剑拔弩张吗?
  当然,俞士悦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站在于谦的角度,他本就不赞成天子这个时候更易总兵官,认为这样做得不偿失。
  政见不同,本身就容易出现摩擦和冲突。
  可偏偏,一向对待大臣宽仁的天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言辞之间如此激烈,甚至话语之间,直指于谦这个兵部尚书失职。
  于谦自认他所说的话,皆是出于一片公心,却被天子如此指责,气急之下,有此举动也算是正常。
  但是在俞士悦看来,这就太过冲动了。
  苗地之事,毕竟只是一隅之地。
  平叛多耽搁些时间,少耽搁些时间,多花费些钱粮,少花费些钱粮,远没有朝廷安定,君臣和睦重要。
  天子既然执意如此,那么就先拖着,实在拖不下去就先顺着,没有必要跟天子搞得这么僵。
  可是现在……
  几位老大人跪在地上,各自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落在了工部的陈循身上。
  在场这么多人,就只有他和于谦位列七卿,再加上陈循之前又在内阁,算是侍从之臣,和天子的关系相对好一些。
  如今天官和首辅都不在,由他出面缓和气氛,最是合适不过。
  然而陈老大人也是一脸的欲哭无泪。
  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这种军务之事,和他一个工部尚书有什么关系。
  打从一进殿开始,陈老大人就一言不发,当自己是个透明人,结果却莫名其妙的,被这么推了出来。
  无奈之下,陈循只得转过头,对着于谦道。
  “于尚书这是做什么,政事讨论,便是你一时举措不当,陛下心怀宽仁,也必会恕之,你岂可因一时冲突,便冲动辞官,还不快收回前言,向陛下请罪。”
  俞士悦也紧跟着道:“是啊,于尚书,政务之事尚未有所定论,何谈抗命,你如今的举动,才是大大不妥,所幸陛下仁慈,想必不会苛责于你,还不快向陛下认错。”
  这两人劝于谦,高谷也跟着劝天子,道。
  “陛下切勿动怒,于尚书也是一心为公,并无冒犯之意。”
  “正因陛下对待臣下慈和宽仁,方有现下畅所欲言之场面,于尚书言辞或有不当,但请陛下宽宥勿罪。”
  几个人这么打着圆场,殿中的氛围算是勉强好了几分。
  但是很显然,对于这个台阶,有人并不想下。
  于谦直起身子,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虽是政务讨论,但是陛下执意如此,内阁亦不加劝阻,诏命顷刻便下,与圣命无异。”
  “陛下乾纲独断,为人臣者,不能劝阻是为无能,抗旨不遵实为不忠。”
  “于谦无谏阻君上之力,亦有抗旨不遵之罪,罢官已是宽免,惟愿陛下莫要固执己见。”
  说着,于谦重重的叹了口气,抬头直视着天子冰冷的眼神,道。
  “陛下,王骥并非桀骜抗旨之辈,即便是陛下忧心苗地百姓,不忍其陷于战火,只需一道诏命,令王骥即刻出兵便是,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千里更易总兵官?”
  “朝廷如今本就举步维艰,国库捉襟见肘,大军调动,钱粮军器靡费甚广,臣知陛下明岁有重修运河之念,如今更易总兵官,费时费力,亦会让苗地战局徒增变数,实非良策啊陛下!”
  将官帽摆在身旁,于谦态度坚定,苦口婆心的再度向天子陈明利害,希望自己的话和行动,能够让天子冷静下来。
  但是很显然,他的这番举动,不仅没有平息天子的怒火,反而起到了反作用。
  朱祁钰听了他这番话,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怒意更盛,冷笑一声道。
  “这么说,是朕要陷苗地百姓于动荡之中?你于廷益倒是个心怀百姓,忧国忧民的大忠臣?”
  “既然如此,你辞什么官啊?”
  “朕可不敢罢免你这个一心为国,犯颜直谏的大忠臣,朕该给你加官进爵才对,是吗?”
  这显然是反话!
  在场众人吞了吞口水,他们还从没见过,天子如此雷霆盛怒的时候。
  看来这回,天子是真的被气急了。
  有心想要开口再劝,但是一抬头看见天子冰冷的脸色,他们皆是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反倒是于谦这个挨骂的人,丝毫都不害怕,又磕了个头,道。
  “臣不敢,臣亦无意陷陛下于不义,陛下心怀百姓,天下皆知,是臣有罪,自请而去,愧对陛下隆恩。”
  “啪”的一声,精美的茶盏落在于谦的身旁,发出清脆的响声,四分五裂的碎成几瓣。
  俞士悦在一旁看着,都感觉心惊肉跳的。
  他方才可是瞧的清清楚楚,那茶盏是擦着于谦的身子落下的,再偏一点,可就正正要落在他头顶了。
  能把天子气成这个样子,于谦也算是头一个了。
  幸亏如今已经进殿半晌,茶盏当中的茶水已经凉的差不多了,流在地上,只浸湿了于谦的衣袍,不然的话,说不准还要烫伤。
  然而,于谦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跪在原地,只是深深的叩首在地,既不认错也不辩驳。
  眼瞧着天子怒气冲冲的样子,俞士悦心中不停的祈祷,陛下您可千万别跟这货一般见识。
  真要是将于谦给罢免了,那可真就是震动整个朝廷的大事了。
  要知道,本身到了七卿的地步,一举一动就都是牵动朝局的大事,不是可以随随便便罢免的。
  何况,于谦对天子有扶立之功,又参与了这次击退瓦剌的战役,虽然算不上头功,但也是社稷之臣。
  如今不过是政见不合,又没有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
  要是就这么被罢免了,朝廷上下非要再闹一次左顺门不可。
  到时候别说是这个年了,这一整年都过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俞阁老的祈祷起作用了。
  所幸,天子还是有几分理智的。
  看着深深叩首在地的于谦,朱祁钰冷笑一声,道。
  “于廷益,你别以为闹这么一出辞官,朕就奈何不了你,朕告诉你,就算是诏命不妥,封驳也是六科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兵部尚书辞官反抗。”
  “想要让朕罢了你的官,好成全你的声名气节?你做梦!”
  说着话,朱祁钰似乎又有些按捺不住情绪,从御座上站起来,在殿中走来走去。
  如此几个来回,他方在一众大臣面前停下,指着于谦道。
  “你不是要犯颜直谏吗?朕偏不遂了你的愿!”
  “成敬,即刻传旨兵部,于谦君前失仪,恃宠而骄,犯上不尊,有负朕之重托。”
  “自即日起,禁足府中一月,任何人不得探望,兵部一应事务,交由侍郎俞纲代掌。”
  话头略一停顿,他又转向一旁的俞士悦,道。
  “至于苗地之事,也不必商议了,内阁既然已经锁了,那俞卿你就在此拟诏吧!”
  “传旨,命保定伯梁珤为征南总兵官,率京营官军两万,接替王骥平定苗地叛乱,三日之内必须启程,不得迁延!”
  说着,天子一挥手,后头有几个小内侍连忙上前,将笔墨和圣旨专用的黄绢,摆到了大殿中间。
  随即,天子一甩袖子,转身便回了御座。
  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俞士悦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恭敬的起身,来到殿中,挥毫泼墨。
  不多时,一份笔迹工整,内容翔实的圣旨便新鲜出炉。
  俞阁老瞥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望着他仿佛看陌生人一眼的于谦,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钤记,在圣旨上重重一盖,这才恭敬的捧起诏书,交到了早就候在一旁的内侍手上。
  内侍将诏书递到御案上,天子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将诏书卷起来,随手递给一旁的成敬,道。
  “成敬,你亲自将这份诏书拿去尚宝司用印,然后送去六科副署,日落之前,朕要这份诏书送到保定伯府!”
  成敬拱了拱手,道:“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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