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节

  整整一年了!
  京城当中,早就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变化。
  一切,都不是他当初熟悉的样子了……
  烦躁的将手里的筷子拍在桌子上,朱祁镇往榻上一靠,摆手道:“罢了,让他进来自己说吧!”
  于是,袁彬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来,再回来时,身后已经多了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
  “奴婢王瑾,给皇爷请安。”
  一般来说,“皇爷”这个用词,是宫中宦官对皇帝的叫法,所以,朱祁镇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袁彬和哈铭都叫他“陛下”或“太上皇”,刘永诚虽是宦官,但是个武人性子,忠心自是无疑,但是性格疏阔,不甚注意小节,又常年在外镇守,所以同样跟着袁彬称他“陛下”。
  沧海桑田,仅仅一个称呼,又让朱祁镇心中转过了无数情绪。
  与此同时,他对于王瑾的印象也变好了起来,收起那副随意的样子,坐直了身子,点头道。
  “起身吧,朕记得之前慈宁宫的总管太监是李永昌,如今,母后提拔了你上来,想必是对你十分信重的,说吧,有什么事?”
  说起来,这也是王瑾这一年多以来,头一次见到这位太上皇。
  即便是之前在宫里,因为和王振不算是一党,所以他也不怎么能随侍在这位的身边,生疏是肯定有的。
  所以,他一路上过来,都在想着怎么赢得太上皇的好感,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一切维持原状。
  太上皇心里最大的心结,就是土木一役,不仅葬送了数十万官军,而且自己也丢了皇位,北狩虏营。
  对于太上皇来说,这段经历如果能够抹去,他必定宁愿再也不记起他们。
  所以,不用太过谄媚,一切就按照,之前太上皇还是天子的时候侍奉,太上皇必然会高兴。
  果不其然,一个小小的称呼,王瑾就立刻赶到,太上皇的情绪温和了不少。
  当下,王瑾恭敬的起身,拱手道:“回皇爷,奴婢此来,带来了圣母的口信和懿旨,这……”
  说着话,王瑾瞥向一旁的袁彬和侍奉的几个宫人,犹犹豫豫的没有说下去。
  朱祁镇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与此同时,他先前的那股悲春伤秋的情绪,也立马一扫而空。
  之前的时候,孙太后已经写过一封信给他了,如果有要说的话,当时就说了,但是很明显,当时孙太后的意思,是让他自己斟酌,不必着急回京,所以,朱祁镇才一直悠闲的呆在宣府。
  但是如今,孙太后再遣人来,带来了“口信”和“懿旨”。
  前者意味着,有些话孙太后不便写出来,只能让心腹来口耳相传,至于后者,用上了“旨意”这种形式,就带着几分必须的意味了。
  两重加码,朱祁镇顿时意识到……
  “京城出什么事了?母后说什么?”
  急急的问出口,朱祁镇瞧见王瑾踌躇的脸色,又道。
  “放心,朕自南归之后,所用的人都是心腹,这几个宫人,是在瓦剌时就照顾朕的,至于袁彬,更不必有疑,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是,王瑾这才放下心来,道。
  “回禀皇爷,圣母托奴婢带的话只有两句:东宫恐生变数,请皇爷莫再迁延,速归京师。”
  说着话,王瑾从袖中拿出一份华贵的绢帛,递了上去,继续道。
  “这是圣母亲笔所书,加盖了皇太后宝印的懿旨,请皇爷御览。”
  袁彬上前,将懿旨拿了过去,展开放在案上,朱祁镇凝神望去,只见上面写道。
  “上圣皇太后孙慈谕,晓太上皇帝祁镇。”
  “去岁秋末,虏贼犯边,汝为天子,总率六师,罚罪惩贼,不意为奸邪所误,北狩虏廷,朝野上下,宫廷内外,皆恨责虏贼,盼君父早归。”
  “彼时社稷动荡,宗庙殆危,也先虎视雄雄,图我京师,吾虽后宫之人,却不得不入外朝,先立太子,定臣心,再命郕王摄政,安稳社稷。”
  “后得汝自虏中遣使传书而来,欲禅大位,绝虏贼挟天子以令朝廷之念,为社稷计,吾与群臣共扶郕王即位,先退虏贼,再图迎复。”
  “今虏贼已退,吾与皇帝数遣使臣,终令尔自虏中南归,自得报日,吾与端静皇后,日夜期盼能早日团聚,太子虽幼,亦日日对汝画像请安叩首,纯孝一片。”
  “不意归途之中,汝祭奠死难官军,竟心绪不稳,盘桓宣府不归。”
  “尔为太上皇帝,固当悯怜诸军民将士,然大明以仁孝而治天下,汝既为兄为父,亦为夫为子。”
  “身为人子,汝有老母深宫期盼;身为人夫,汝有贤妻日夜翘首,以泪洗面;身为人父,汝有纯孝幼子尚待教导养育;身为人兄,汝有皇弟屡屡相请。”
  “天子当受社稷责,人子却当奉孝双亲,如今汝盘桓宣府,令老母妻子忧心,岂无愧疚之意?”
  “汝见此懿旨,则令起行速归,不得迁延,此谕!”
  应该说,这份懿旨的口气极为严厉,堪称斥责,将朱祁镇盘桓宣府的行为,直斥为不孝不悌,不慈不爱。
  如此严厉的口吻下,隐藏的是这位圣母皇太后,急迫要让他回京的心情。
  这番态度已经表明了,朱祁镇必须要回去!
  与此同时,这封懿旨当中,也隐隐约约透出了很多东西。
  譬如,孙太后刻意强调,先立太子,再命总政,得虏中书信,命禅大位,吾与群臣共扶郕王即位……
  这些用词,让朱祁镇立刻就反应到,当初土木之后,为了皇位的归属,而产生的刀光剑影。
  这些事情,都是极为隐秘,知道的人极少,同时,又不能落于纸面的。
  孙太后这是在提醒他,远离政治中心,意味着他有很多的事情,都得不到消息,而信息的不对等,会造成决策的失误,这是政治上的大忌。
  将懿旨缓缓合上,朱祁镇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度睁开眼睛时,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
  这些都是后话,回是肯定要回去的,但是,孙太后之前传信时口气还颇为平静,如今却如此大变,必然有所缘由,那么……
  “王瑾,你告诉朕,深哥儿出什么事了?”
  于是,王瑾便一五一十的,将京中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虽然说,囿于他的身份,不可能得窥全貌,但是仅凭他说的这些,就已经够了。
  开蒙出阁,赐封太子三师三少,但却不置太子府属官,堂而皇之的,让深哥小小年纪,和生母分离……
  这一切的手段,朱祁镇落在眼中,自然能看得出更多。
  他的好弟弟,将太子捧的高高的,但是却不给丝毫真正的好处……
  登高,易跌重!
  看着太上皇沉思的模样,王瑾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大着胆子道。
  “皇爷,其实还有句话,圣母没有吩咐,但是奴婢知道,这是圣母一直在担心的,所以奴婢斗胆,多一句嘴。”
  闻言,朱祁镇下意识的皱起眉头,问道:“还有何事?”
  “奴婢来时,宫中的皇后娘娘孕期已近九月,太医诊断着,至多再有不到一月,皇嗣就该降生,另外,天子新纳的郭嫔,产期也不远了,郭嫔还好,毕竟身份不高,但若是中宫那边有了嫡子……”
  这种事情,不是好议论的,因此,王瑾说的很慢,仔仔细细的斟酌着措辞,道。
  “总之,圣母为此事一直在烦心,但是又没有法子,她老人家不愿因此给您压力,但是,奴婢私心想着,这般大事,还得您亲自回京,方不至有变。”
  听完之后,朱祁镇的眉头紧紧绞了起来,拳头也下意识的攥紧了。
  东宫……
  所以,皇帝此刻让太子出阁,还有这么一层用意吗?
  出阁读书,意味着太子的一言一行,都会受到外朝文武百官的监督。
  深哥才三岁多,若是课业繁重,又与父母隔离起来,不出现错失,是不可能的。
  群臣对于太子寄予厚望,就必然会渐渐失望。
  虽然说礼法在上,但是人心人望,同样重要!
  与此同时,皇帝嫡子降生,若能平安长大,鹿死谁手,谁人能知?
  东宫太子,地位真的还能固若金汤吗?
  答案早就在朱祁镇的心中。
  但是,此刻若是回去,就要接受祭天,祭庙,御奉天殿颁诏这些仪程,而礼部递上来的那份仪注……
  朱祁镇的脸色颇为挣扎,他右手捧着孙太后的懿旨,左手拿着礼部送来的仪注。
  过了许久,寒风忽而吹开了窗台,将火炉里的热气吹散,同时也激得发白的乌碳重新绽出丝丝火光……
  朱祁镇睁开眼睛,心中已有决断。
  “传命下去,明日起行,回京!”
  王瑾顿时心中一松,深深俯首道。
  “皇爷圣明!”
  与此同时,总兵府外的驿站当中,任礼刚刚安排好了总兵府的护卫之事,在房中歇息。
  忽然,外头走进来一个身着铠甲的将领,行色匆匆。
  此人名为何浩,是他的老部下了,打从任礼上战场开始,他就跟着自己了,无论是远征阿岱汗,还是后来镇守甘肃,抗击也先,何浩都曾为他立过不少功劳。
  这次到宣府来,别的任何人,任礼都没有带,唯独带上了他。
  也只有他,能不经通禀,直接闯进来。
  “将军,出事了。”
  刚一进门,何浩急急的行了个军礼,便直接了当的开口道。
  虽然说,如今任礼已经马上封侯,但是,何浩依旧沿着旧习惯,称他为将军。
  闻言,任礼立刻就绷紧了身子,霍然而起,问道。
  “怎么了,难道说宣府城中还有贼人,敢对太上皇做什么不成?”
  如今,任礼接下了护卫朱祁镇的责任,自然第一反应是太上皇出了什么事。
  不料,何浩摇了摇头,递上了一封书信,道。
  “将军不妨先看看这个。”
  任礼皱着眉头,拿过书信,凝神看去,一扫之下,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抬头问道。
  “怎么回事?于谦不是在大同查案吗?怎么跑到甘肃去了?”
  何浩摇了摇头,道:“暂时不清楚,对外是说,罗通的案子牵扯到了甘肃,于少保过去查案,顺便巡视军务,但是,据末将的几个老部下禀报,说于少保到了甘肃之后,似乎并不急着查案,而是四处乱转,而且,似乎在打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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