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节

  这件事情,要论首要责任,必然是萧镃,虽然很明显江渊在背后做了小动作,但是,他做的合理合法,每一步都没有逾越,最多,只能说是合理的利用了规则的漏洞而已。
  如果要处罚江渊的话,那么,必然要连带着其他的读卷官们一起严惩,但是如此一来,朝廷几乎一小半的重臣都要被处置,引起的动荡实在太大。
  俗话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官员一抓一大把,看似有理,但是实际上,却不过是民间臆想而已。
  能够做到三品以上的官员,资历,能力,人脉缺一不可,又因其职责之重,绝不是随随便便抓一个人上来,就能够胜任的了的。
  何况,现如今的这一批人,本来就多是土木之役后提拔起来的,论经验和年纪资历,其实都稍显不足。
  通过科举,文臣们的确是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注入,但是,这些新鲜血液,却总是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摸爬滚打,才能真正成长起来,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的。
  真要是换了这批人,现下可真的没有人可以顶上了。
  然而,听着陈镒这番恭维的话,朱祁钰不仅没有感到高兴,心中反而不由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他才不信,陈镒会听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是在装傻而已。
  今天他特意将这個左都御史留下来听了半天,可不是让他来当个泥塑木雕,等事情了解之后发表两句感言就敷衍了事的。
  既然陈镒不接他这个台阶,朱祁钰索性也就挑明了开口道。
  “总宪难道没有觉得,此事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陈镒俯首问道:“请陛下明示!”
  于是,朱祁钰沉吟片刻,开口道。
  “此次殿试,明显隐有内情,但是,不论是萧镃,还是江渊,他们都不肯对朕说实话。”
  “可不论如何,有人借殿试玩弄权术,暗中朝争,这是肯定的,都察院身负监察百官之责,面对这种状况,总宪难道要视而不理吗?”
  这话的意思其实就很明显了。
  出于公正,朱祁钰是不能下场收拾江渊的,不然的话,针对性太过明显,必然会引起朝野非议。
  但是,不亲自动手,不代表没有办法。
  大明有的是敢把窗户纸捅破的人,其中最出众的,可就是都察院的那帮年轻御史。
  这帮人要是活动起来,其疯狗程度,丝毫不亚于东厂和锦衣卫。
  眼下,朱祁钰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让都察院的上百御史,来将这次殿试给说个底儿掉了。
  这……
  陈镒看着天子期待的目光,心中不由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过,天子既然把话都挑明了,他再继续装糊涂,就是自己找罪受了。
  于是,沉吟片刻,陈镒斟酌着开口,道。
  “陛下,如此大事,风宪科道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都察院诸多御史,都已整装待发,准备奔赴边境,督查地方清丈田亩,配合兵部整饬军屯,此为国之大政,不可轻忽。”
  “再则朝堂之上,相互争斗在所难免,臣知陛下心有不悦,但是,臣仍是那句话,此事不宜闹大,否则牵连甚广,又扰动天下士子之心,难免令宵小之辈乘虚而入,恳请陛下思虑。”
  说白了,不管是天子动手,还是御史们出动,最终的结果,都是会把事情闹大。
  如此一来,十个读卷官谁也脱不了干系,对朝廷来说,有害无益。
  而且,科举作为天下士子最为瞩目之事,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备受关注,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一旦闹大了,天下士子议论纷纷,到时候不处置都不行了,势必会成骑虎难下之势。
  至于所谓的都察院人手都在整饬军屯上,不过是一个由头而来,都察院少说一百多人,就算是派出去不少,也不至于调派不开。
  陈镒真正想说的是,御史们倒是没问题,但是,朝廷的精力未必能够顾得过来。
  整饬军屯,本来就阻力重重,这个时候,再闹起殿试的事,让文臣内部分化,说不定会让整饬军屯也效率低下,到最后两头都做不好。
  甚至于,在陈镒的心中,其实隐隐有些不解,不明白天子为何在此事上如此兴师动众,从最开始召七卿再次阅卷,到如今单独将他留下来,死死的揪着江渊等人不放,这不符合天子一贯的风格。
  平心而论,这次江渊做的的确过分,但是,仍然属于正常的政治斗争范畴之内。
  因势利导,步步为营,作为旁观者,陈镒对萧镃的遭遇表示同情,也能明白天子在洞悉局面之后的无奈。
  但是,朝局之上,往往就是如此。
  江渊并没有违背朝局斗争的规则,也没有用什么下作的手段来陷害萧镃,当初萧镃做出这样的选择,本来就是风险和收益并存的事。
  他没有看出其中的陷阱,只能说明他自己政治斗争的功力不够到家而已。
  在朝堂上多年,陈镒见惯了这些事情,已经有些麻木了。
  然而,面对陈镒委婉的“劝谏”,朱祁钰却摇了摇头,道。
  “总宪岂不闻,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要说官场上的经验,两世为人的朱祁钰,看的比陈镒要多。
  虽然没有实操过,但是,看的够多,眼界自然也就够广,而且,他还亲眼见过一个喜欢实操的后辈,更是汲取了诸多的经验。
  政治斗争固然是残酷的,官场之上,你死我活是常事。
  但是……
  “朝局之上,为达目的相互斗争,此常事也,然有可恕,有不可恕,若起于政见,纵有过亦可宽恩,可若一开始便起于私利,便行之无错,亦不可纵!”
  朝堂斗争不是错,但是,出于何种原因进行朝堂斗争,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说是为了政见不同,譬如于谦整饬军屯的过程当中,提拔亲信,掌控兵部,甚至是有意无意的将阻碍整饬军屯的人暂时旁置,这么做虽然未必光明正大,但是,却也并非不可接受。
  可,要是打根上起,就是为了排除异己,牟取私利,那么,哪怕做的事情再是让人挑不出毛病,再是在规则之内所做,也都和前者性质不同。
  闻听此言,陈镒愣了愣,仔细的思索了一番,但是到最后,却也没有说话。
  显然,他还是认为,天子的说法,过于主观了!
  不过,朱祁钰也没打算三两句话就说服他,到了陈镒这等身份地位的人,早就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价值判断体系,想要改变他的价值判断,是非常难的。
  眼下朱祁钰要的,也不是让陈镒认可他的一切观念,而是要让他老老实实的办事。
  眼瞧着这位总宪大人不情不愿的样子,朱祁钰沉吟片刻,索性放了大招,道。
  “总宪,此次殿试看似偶然,但是实则是朝廷多年陋习所致,虽然朕没有当着众臣的面直说,但是,在殿试读卷之时,不能仅以才学定等次,而要考虑诸多因素推举人选,并非仅仅这次春闱而已。”
  “诸读卷官为朝廷取士,却不能持心公正,反而利益倾轧,相互争抢,此乃多年积弊,不可不革。”
  “朕欲在之后春闱当中,选都察院官员入执事官之列,用以监察阅卷之公正,总宪以为如何?”
  啊这……
  面对天子递过来的甜头,陈总宪的确有些心动。
  都察院身负监察之责,但是实际上,在春闱当中可做的事情并不多,只要不是出了那种泄露试卷,内外勾结的大事,都察院能够插手的余地其实是很少的。
  但是,如果能够通过这件事情,让都察院加入到春闱的过程当中来,成为正式的执事官,那么,都察院的权力必然会被进一步加强。
  一时之间,陈总宪差点就要答应下来,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刹住了,踌躇片刻,苦笑一声,道。
  “陛下有此意,臣等风宪科道,自当鞠躬尽瘁,但是,如今整饬军屯在即,臣还是以为,不宜……”
  话没说完,就被天子抬手打断了。
  显然,这一次天子下了决心,给了胡萝卜不够,紧接着跟来的就是大棒。
  “总宪,有些事情,都察院若是做不了,其实,东厂和锦衣卫,也是做得了的!”
  这就是纯纯的威胁了。
  说白了,如果都察院不能把这件事情查的清楚明了,那么,天子就要出动东厂和锦衣卫了。
  眼瞧着天子坚定的态度,陈镒一脸无奈,只能点了点头,道。
  “陛下放心,科道之臣既负有监察百官之责,自当尽责!”
  送走了一脸苦色的陈镒,怀恩回到殿中,却发现天子望着眼前的几份试卷,陷入了沉思当中。
  轻手轻脚的回到御案旁侍立着,眼瞧着天子眉头紧皱的样子,怀恩踌躇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皇爷,奴婢愚钝,不明白您为何要和总宪大人如此纠缠,如今卢指挥使虽然不在京中,但是,舒公公却随时可以唤来。”
  “虽然东厂名声有些欠佳,但是,用起来总比御史们要顺手些,到时皇爷手里有了证据,再处置起来,岂不容易的多?”
  朱祁钰回过神来,看着怀恩疑惑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道。
  “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件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凭东厂,不够的!”
  其实这件事情说白了,就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江渊在殿试的过程当中,是在蓄意的坑害萧镃,甚至不惜为此,拿朝廷殿试的声誉做赌注。
  如果解决不了这一点,就不能拿江渊怎么样。
  所以,朱祁钰用了都察院,让他们去查,去弹劾,去把这次的殿试的所有细节,都翻个干干净净,摆在台面上。
  这一点,东厂的确也能够做到,但是,有些事情,东厂是做不到的,譬如……
  “怀恩,你有没有想过,无缘无故的,江渊为何要针对萧镃呢?这次殿试的主意,真的是出自于他吗?”
  “这……”
  怀恩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老老实实道。
  “奴婢愚钝。”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天子也轻轻摇了摇头,道。
  “别说伱了,朕也不知道,但是,正因为不知道,才要让都察院来做,朝堂上的事,用朝堂上的手段解决,才是最好的法子,有些时候,让厂卫出面,反而是适得其反。”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要不了多久,便会有结果了!”
  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试卷上,年轻天子的眉头紧皱,轻轻的一声叹息,随着深夜的清风悠悠飘散,不知最终归向了何方……
  第735章 谁说要到儿童节的
  殿试结束之后,很快便是放榜。
  果不其然的是,随着黄榜被张贴出去,殿试时发生的事情也很快就传了出去。
  虽然外界并不知道具体的详情,但是,很多事情都是瞒不住的,诸读卷官被下旨斥责,罚俸降阶,为首的萧镃被停职待勘,新的一甲人选,变成了由七卿大臣亲自点出。
  这些事情很快就在朝野上下传遍了,自然,也引起了诸多物议。
  如很多人意料的一般,舆论上的压力,很快便对准了翰林学士萧镃,谁让他是殿试的主持者呢!
  而且,事情传着传着,便越来越离谱,有人翻出来说萧镃有一个远方表亲,女儿嫁给了一户程姓富户,这个富户是程宗的族叔,便以此断定,萧镃早有预谋,徇私舞弊,为了帮自家人讨一个状元,打压诸多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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