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9节

  不过,东厂毕竟是内宦管理,所以和朝廷不能算是一套体系,暂且不提,单说锦衣卫,向来直属于皇帝,锦衣卫搜集到的消息,上呈的奏疏,向来不经任何衙门,密奏皇帝。
  这是惯例,打从洪武时期,就是如此了,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
  现如今,只不过是把这一套,应用到了外朝的科道身上而已。
  当然,科道官员和锦衣卫,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从本质上而言,锦衣卫对皇帝负责,但是科道官员,是对江山社稷负责。
  所以,锦衣卫对皇帝的旨意唯命是从,但是,科道官员除了监察权之外,还保留有对皇帝的谏诤权。
  这就导致了,密奏制度如果用在科道的身上,必然要加以改进,一是入陈镒所说,防止有宵小之辈搬弄是非,蛊惑圣听,二是……
  这一点不太好说出来,但是,在场的大臣却都有共同的默契,那就是,不能让科道完全变成锦衣卫的翻版,不然的话,失去了科道的制约,皇权极度膨胀之下,很容易会将大明再度引上歧途。
  太上皇就是很好的例子,当今陛下固然圣明,但是,他们更要考虑以后,从这个角度而言,引入内阁参与,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如王翺所说,内阁的职能本身,就是参赞机务,以备咨询,所以,预闻政务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内阁设在宫中,和外朝衙门不同,人员简单,尤其是现在,内阁和翰林院切割之后,二者不会相互兼职,所以,内阁也甚少和其他衙门有所往来,保密性也相对较强。
  这么看来……
  卧槽?!
  王文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说服了呢?!
  再看王翺那副宠辱不惊的劲儿,王老大人忍不住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与此同时,陈镒也沉吟着,没有再开口说话。
  见此状况,朱祁钰总算是开了口,道。
  “朕倒是觉得,首辅所言,是个不错的办法!”
  他这个天子说话,和王翺的份量自然不同,话音落下,朱祁钰便见得陈镒脸色仍有担忧,似乎想开口说什么。
  不过,他却抬了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道。
  “朕知道,诸卿对此还有疑虑,但是,如今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总宪担心的,可能会发生,也可能不会,即便是发生了,是在朝廷能够承受的范围内,还是在朝廷不能承受的范围内,也未可知。”
  “诸卿皆是为国家计,这一点,朕明白,但是,朕总觉得,该尝试的还是要尝试一下的,朝廷现在还没有到,连这点改变都折腾不起的地步。”
  “这样吧,就先按首辅说的办,自今日起,未涉科道官员执掌之地朝事,非下廷议,科道官员不得妄议明奏,宗亲之事由当地官员及巡道御史覆奏,涉天家事务,都给事中及佥都御史以下,不得独奏,需有上官同奏,如上官不许,方可独奏。”
  “另赐科道官员钤记一枚,由礼部铸造,镌刻姓名及密奏字样,凡加盖此钤记者,任何衙门,官员不得擅自拆封,通政司仅录上奏官员姓名及到京日期,不再存留副本,直送内阁后,由内阁大臣亲自拆封,票拟后原本送入宫中,不得另行抄录,未得圣旨,不得向其他官员泄露奏疏内容。”
  这番话说下来,其他的大臣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低头领命,道。
  “臣等遵旨!”
  “嗯……”
  朱祁钰点了点头,道。
  “不过,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桩事。”
  “今日朕召诸卿议事,还是为了整顿官场风气,刚刚已经说了,科道是澄清朝廷风气之本,所以,科道补缺须得抓紧。”
  “科道人员不足,自然监察百司各道有心无力,这是吏部之事,须得天官多多费心。”
  打了巴掌,自然也要给甜枣。
  或者说,刚刚的这些措施,其实并不能完全算是巴掌,这些措施除了具备限制科道的谏诤权这个作用之外,实质上还扩大了科道的监察权,让他们拥有了原本只有朝廷重臣才能拥有的直奏权。
  尽管是不完整版的,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在风闻奏事的加持下,这种密奏制度,必然会使得言官们对地方的震慑力大幅度加强。
  毕竟,原先的时候被弹劾了还能知道风声,但是现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参上一本。
  从这个角度而言,科道的权力肯定是加强了的。
  当然,这毕竟是限制了科道们的谏诤权换来的,所以,必要的安抚还是要的,事实上,这也是在场大臣们有所预料的是。
  言官对天家的过分关注,是天子一直不愿意重用科道的原因,如今,这个问题被基本解决,那么,为了整顿官场风气,科道势力崛起,是必然的事。
  而这第一步,自然是要有足够充足的人手和力量!
  不得不说,王文在对待天子的圣旨的时候,还是足够恭谨服从的,不论心中如何作想,但是,他领旨的速度却很快。
  “臣遵旨。”
  拱手领命后,王天官很快做出了反应,沉吟片刻,他又开口道。
  “陛下,如今科道虽有缺额,但并不严重,此次铨选,需要补足多少人,该以何标准补足,请陛下明示!”
  第933章 施恩
  归根到底,如今的天子,虽然登基不过两年多,但是,早已经不是当初在朝中毫无根基威望的郕王。
  这等事情,天子心意若定,他们这些大臣想要阻止,难度颇大。
  虽然天子说的是该尝试的要尝试,但是,这也就是给面子的说法,再纠缠下去,就是自己给自己没脸了。
  不过所幸的是,众臣虽然对密奏制度有着种种忧虑,但是,就像天子所说的,朝廷暂时还折腾的起。
  唯一有些不满的,大概就是内阁攫取了开拆密奏的资格。
  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内阁的特殊性质,决定了只有它能承担这个职能。
  而且,如果不交给内阁的话,那么,就只能是直送宫中,那样的话,保密性倒是达到了最佳,但是,害处却也不小。
  所以目前来看,这应该算是最好的办法了。
  当然,如果换了其他的衙门,作为长官的陈镒,一定会竭力争取。
  但是,科道衙门,在外朝属于极特殊的衙门。
  朝廷畅通言路,所以,科道官员的独立性极强。
  对于科道官员来说,从来没有什么越级上奏的概念,因此,哪怕没有密奏制度,陈镒也不可能干涉这些科道官员们的奏本内容。
  甚至于,对于明奏制度施加的限制,更多的反而加强了佥都御史以上的官员,对于科道的控制力,这算是一件好事。
  不过,话虽如此,但是,对于内阁能够率先预闻这些密奏内容,在场的一众大臣还是有些眼红,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可暗地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该想个什么法子,至少,不能让内阁借此机会有独大之势。
  因此,虽然随着王文的一番话,话题已经转到了如何增补科道官员上,但是,底下一帮大臣的思绪,却还没有走出来。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自然是将底下大臣的神色尽收眼底。
  应该说,对于这些大臣们的担忧,他很清楚,但是,还是那句话,眼下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有些是为了堵这些大臣的口,但是,大多数却也都是实话。
  密奏制度,在此前虽有先例,但是,却仅仅是用于锦衣卫和东厂当中,终明一朝,都没有大规模的使用起来,只是在明后期,好吧,主要是指嘉靖那个聪明孩子,用来控制朝堂所用。
  大礼议后,为了进一步控制朝堂,嘉靖捡起了仁宗朝曾经使用过的「银印密疏」制度。
  这种制度,在仁宗朝时,是仁宗皇帝为了感激扶助他登基的太子府老臣,而专门赐下的特权,更多的是为彰显身份,表明圣宠,真正使用的,却并不多。
  但是,嘉靖将这一套重新利用起来,并且进一步完善,就纯纯是为了加强对朝臣的控制了。
  当时,嘉靖先是赐予了所有阁臣及部分亲信大臣专门铸造的银印,准其以此印秘密禀奏,并且特意嘱咐所有持印的大臣,此为密谕,不可泄露,甚至于,嘉靖还特意规定了一套密奏的格式以为规范。
  通过这种方式,嘉靖在此后的数十年当中,牢牢的控制着内阁,进而控制了整个朝局,即便是内阁大臣相互之间,也因银印密疏之制,而相互忌惮,愈发奉迎君上。
  但是,也仅止于此了,终明一朝,密疏制度除了在锦衣卫和东厂广泛利用之外,在朝堂上最大规模的运用,就是在嘉靖时期,用以制衡各方势力。
  所以对于朱祁钰来说,他其实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像这种大规模的授予御史密奏权的制度,在此前从未有过,所以,究竟会取得什么样的效果,朱祁钰虽然有所预料,但是,也不敢完全笃定。
  这也是他会将开拆密疏
  的权力,下放到内阁的原因之一。
  虽然说保密性差了一些,但是终归,陈镒等人考虑的也有道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框架先立下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遇到问题,再逐渐改进便是。
  当然,这种制度,必然会使得内阁能够获得很多其他朝臣不能获知的消息,隐性权力进一步扩大,有违朱祁钰最初将内阁置于次位的初衷。
  不过,一则,密疏和普通的明奏不同,内阁虽有开拆密疏的权力,但是,密疏由内阁大臣启封,票拟后直送宫中,内阁大臣相互之间,不得泄露内容,更不得拿到阁议上去讨论,所以,对内阁内部也有制衡的作用。
  二则,朱祁钰之所以对内阁的态度前后矛盾,是顾虑内阁势大后,会有党争之患,为此,他分割了内阁和翰林院的联系,又进一步的打压清流,如今看来,王翺这个首辅,也已经咂摸出了其中的关窍,所以,才有了他今天的表现。
  如果说,内阁能够谨守本分,不在胡乱把手伸向清流,那么,这项权力,暂时还是可以交给内阁的。
  至于隐患……或许会有阁臣,借此机会拉拢科道。
  但是,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那么,朱祁钰正好有机会从内阁收回这项权力,对密奏制度做进一步的改进。
  最重要的是,在明奏密奏泾渭分明的情况下,科道的谏诤权被限制,即便是被拉拢了,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动辄裹挟朝议。
  至于密奏,这种形式最有利的,其实是朱祁钰这个天子。
  明奏递上来,经过通政司,内阁,司礼监等诸多机构,而且,有些还会在早朝上奏禀,基本不可能保密。
  这事实上对于朱祁钰来说,也是一种约束。
  既然朝野上下都知道有这份奏疏存在,也知道大致的内容,那么,朱祁钰如果不予批复,或者批复的不合某些大臣的心意,很容易在朝堂上引起争论。
  但是密奏的形式,最多只有某个内阁大臣知道内容,即便是有人心怀不轨,想向往常一样「谏诤」,朱祁钰完全可以直接丢到一旁,当它完全不存在,密奏制度下,只要朱祁钰不想,那么这奏疏中的内容,实际上就不存在。
  所以说,目前这种状况,肯定不是最终的结果,但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至少会维持一段平衡期。
  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么剩下的其实就简单了,王文这个吏部尚书,当的向来很是得力,像是上次京察那么大的事,他都办的妥妥当当,自然不可能被眼下这点小事难住。
  他之所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请示,说白了,是在给朱祁钰递台阶。
  这么久以来的君臣关系,可不止是于谦跟朱祁钰形成了默契,在铨选问题上,老王大人对皇帝的精神领会,只会更胜一筹。
  天子前头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来给科道上枷锁,那么,必然是早就想好了该如何施恩。
  这种状况下,老王大人自然不可能抢这个风头。
  于是,沉吟片刻,朱祁钰道。
  「如今科道的确缺乏人手,但是,这是因为,都察院有一半的科道官员,都被派遣到各处负责整饬军屯的事宜。」
  「这批人回来之后,都察院的员额应该是超额的,按于少保和金尚书给朕的奏报,军屯之事,年前大抵可以尘埃落定,如此一来,这批人必会回归朝廷。」
  「不过,既然要澄清官场之风,科道员额偶有超出,倒也无妨,如此,吏部可从速拟定考课章程,待对此次新晋转调的御史予以考核,合格者留任,不合格者黜落,皆依其功绩,暂且不拘员额。」
  好嘛,果然是大手笔!
  就像天子所说的,都察院的确缺人,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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