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4节

  “学生听说,年节之后,吏部要举行大计?”
  “嗯,有这桩事。”
  陈循点头,口气依旧平平澹澹。
  见此状况,徐有贞笑了笑,道。
  “天官大人倒是好魄力,京察提前,大计也要提前,这么看来,明岁恐是多事之秋了。”
  闻听此言,陈循的眼睛眯了眯,却并未说话。
  但是,这点神态的变化,自然是被徐有贞捕捉到了,于是,他开口道。
  “不瞒老师,学生还记得,当初京察之时,天官大人铁面无私,黜落了一大批京中官员,其中不乏有学生的同年故交,他们当中有些人,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再回京师了。”
  这话带着浓浓的感慨,不过,陈循听了之后,脸色却变得有些不好看,要知道,当初清流被打压,就是从京察开始的。
  那次京察,清流出身的诸多官员,受到了重点打击,甚至于,在京察的过程当中,他看好的很多年轻人,如彭时,裴纶,商辂,都因得罪了王文,而被贬出京。
  在那之后,清流一脉便开始一蹶不振。
  这个时候徐有贞提起这档子事,摆明了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循自然是不高兴,说话之间,也带上了几分不悦,道。
  “年节之下,你来找老夫,就是为了说这个?”
  见老头子有些动火,徐有贞连忙道。
  “老师容禀,学生只是担忧,上次京察,高阁老,商侍读等人被贬出京,可见天官大人对清流一脉并无好感。”
  “此次大计,虽不比京察,但是,学生仍担心,会不会再度重演旧事?”
  大过年的,不速之客登门,陈老大人心情本来就不好,再看着徐有贞一脸‘担忧’的样子,顿时心中更是不悦,冷哼一声,道。
  “你到底有什么话,直说!”
  言下之意,再绕来绕去的,他老人家就要端茶送客了。
  于是,徐有贞也不敢再卖关子,道。
  “老师,学生是想说,朝廷这么下去,总归不是好事,王文,于谦等人如今把持朝政,并非长久之道。”
  “陛下这段时间来,钳制科道,冷落清流,重用亲信,长此以往,朝廷恐再无正声。”
  “当然,于少保的清名人尽皆知,但是,如今兵部上下,尽是他的亲信,吏部那边,再起大计,只怕也难说不是为了进一步掌控文武百官。”
  “所以,为朝廷计,学生觉得,朝堂之上,陛下身侧,还是该有一些能镇得住场面的老臣,在需要之时,能够劝谏君上,不至于误信奸人,铸成大错。”
  闻弦歌而知雅意,陈循只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徐有贞的意思,挑了挑眉,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内阁?”
  如今在朝中,还有空缺,且能称得上重臣的,就只剩下几个内阁大臣的位置了。
  按照当初天子所定的规制,内阁应有六人,但是一直都没有满员过,江渊去后,内阁便只剩下了四人,首辅王翱,次辅俞士悦,还有因殿试一桉被牵连正在戴罪立功的张敏和朱鉴。
  陈循在内阁待过,他自然清楚内阁每日要处理的政务有多少,尤其是俞士悦还兼任着太子府詹事,在内阁上的精力要被分走一大部分。
  所以实打实的说,内阁现在的确是缺人的。
  但是,徐有贞这个时候来……
  眼中闪过一丝古怪,陈循开口问道。
  “你觉得谁可胜任?”
  第1029章 狐狸尾巴
  徐有贞愣了愣,似乎是没有想到,陈循会这么直白的发问。簌
  苦笑一声,他拱手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老师。”
  “学生以为,前宣府巡抚罗亨信,前国子监祭酒陈敬宗二位老大人刚毅果敢,为人忠直,于士林中又素有声望,若他二人愿意出山,则朝廷如有压仓之石,文武群臣,方能心中安定。”
  陈循上下打量了一番徐有贞,眼神变得越发古怪起来。
  如今徐有贞和朱鉴走的很近,朱鉴在诸多事情上又十分偏向太上皇,所以,徐有贞在行事上,只怕也会考虑太上皇,这一点,他有所预料。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徐有贞会把罗亨信和陈敬宗给提溜出来。
  别的一切不说,单说资历,这二人皆是永乐二年的进士,和如今朝中资历最老的胡濙是同年!簌
  怪不得徐有贞说,要找镇得住场面的‘老臣’,这还真就是字面意思。
  这两位老大人同岁,算算年龄,今年恰好七十有三,而且,都是两年前刚刚致仕。
  至于致仕的原因嘛……
  一是因为年纪到了,二是因为,他们都是太上皇十分倚重的大臣。
  这个时候,徐有贞提议要起复他们,可见还是存着要用这些老臣,来协助太上皇制约天子的用意。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陈循道。
  “内阁大臣干系重大,这二位年纪确实有些大了,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不过,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事情,老夫回头会多加斟酌,你身在东宫,最紧要之事,还是辅弼太子殿下,其余诸事,不必太过忧心。”簌
  这也就是客气的说法,实际上的意思就是,事情我知道了,怎么办你别管了,管好你自己就行。
  见此状况,徐有贞倒是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过多纠缠,而是道。
  “老师教训的是,不过除了这桩事之外,还有一事,学生想和老师商议一番。”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是,这徐有贞今天过来,事情未免有些多了,耐着性子,陈循继续问道。
  “什么事?”
  徐有贞没有直接说事情,而是反问道。
  “不知老师可还记得,不久前陛下召回的太监宋文毅?”簌
  陈循思索了片刻,倒是想起了这么个人。
  “之前的辽东镇守太监,回京之后,被陛下任命为矿税太监,据说现在,正在京畿附近征缴矿税的那个宋文毅?”
  话说回来,这个宋文毅当初回京的时候,恰逢司礼监掌印太监成敬被调出京师,所以流言纷纷,说他要代替成敬主持司礼监。
  结果到了最后,天子就给了个什么矿税太监的衔,这件事情,在一众大臣当中,还掀起过一阵议论。
  不过,也只是一阵而已,宫中内宦众多,但是真正值得外朝诸臣放在心上的,也就只有司礼监和东厂而已。
  宋文毅既然和这二者都没有关系,那么自然也就慢慢的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个时候,徐有贞提起他做什么?簌
  见陈循对他还有印象,徐有贞便继续道。
  “老师好记性,就是这个宋文毅,一个多月之前,他正式被陛下任命为矿税太监,赴京畿各处征缴矿税,但是,这矿税监,并不属于内廷二十四衙门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新的内廷衙门。”
  “按照礼部给的解释,这个矿税监,应当是负责皇庄的管理,以及皇家在各处的开矿事宜,除此之外,也负责对已开私矿课税,以老师的眼力,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此事的违制之处吧?”
  听徐有贞提起这桩事,陈循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道。
  “矿税之课,早已有之,虽然我朝因开矿劳多获少,并不鼓励开矿,但是,各处矿场也并非没有,这些矿场一向都归属户部管辖,即便有私人矿场,课税也是户部之责。”
  “陛下设矿税监,实际上是和户部的职权重叠,且矿税监既是内廷衙门,开矿所得及征缴的矿税,自然是要归于内库当中,流不进国库里头。”
  这话说的算是好听的,其实实际上,陈循很清楚,这就是天子在往内库里头敛财。簌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户部之外,其他的衙门是没有资格征缴任何的税赋的,凡事户部规定以外的税赋,一律都被称之为苛捐杂税。
  但是问题就在于,各地的苛捐杂税多了去了,还差天子的这一点吗?
  而且别的不说,天子每年从内库拨出来给国库的银子可不少,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设个矿税监,虽然在朝臣看来不妥,但是,也暂时还能够忍耐。
  所以说,土木之役的后遗症就是,朝廷中的老大人们,对于天子的包容度,着实是大大提升了。
  矿税监而已,再折腾能折腾出多少钱来,就算往大了整,多少年才能媲美这么一场大战耗费的金银财帛呢?
  因此,只是稍一停顿,陈循便摇了摇头,道。
  “这件事情,朝堂之上早有大臣议论,不少御史也曾参奏此事,但是陛下一直搁置不提,何况,我朝矿税虽有,实近于无,太祖之时,禁军民开矿,官府登记的矿场寥寥无几,课税也很少,总共也不过两三万两而已。”簌
  “但是自永乐以来,矿禁渐松,各地私开矿场繁多,户部无力管辖,如今陛下设矿税监,虽有不合规制之处,但倒也不失为一条开源之法。”
  说到底,陈循是在内阁历练过的,所以各个衙门的情况,他也都了解一些。
  大明对于开矿一事,因为觉得会耽误农时,而且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太大,开出的矿物却少,所以一向并不鼓励。
  但是,随着生齿日繁,各地官开的,民开的矿场也渐渐多了起来,至少在永乐时期,户部在矿税上的收入,就已经是洪武时期的数倍,能够达到近十万两了。
  而这,还只是登记在官府的矿场,私自偷开的矿场,至少是明面上的数倍不止。
  可碍于旧制,户部一直未能将这部分的矿税纳入到国库当中,毕竟,朝廷的大方向,还是讲究以农为本。
  这些矿场需要大量的人手,一旦将它们都转到明面上,也就意味着朝廷承认了它们的合法性。簌
  因此,现如今朝廷对于这些私开的矿场的态度是,一经发现,便予以查封,矿主按律关押处罚,而其中矿工,仍旧发回原籍务农,以保障农本。
  但是可想而知的是,这种手段并非长久之道,开矿可以获利,所以哪怕朝廷严加查处,各地私矿仍旧层出不穷。
  查又查不尽,放开就不能放,干看着又让人牙痒痒,所以,倒不如放一个矿税监出去。
  既然这矿税监属于内廷衙门,也就意味着,它收的税,不属于朝廷的行为,自然,也就不能算是朝廷承认了这些私矿。
  与此同时,钱也到手了,虽然说是到了皇帝的内库当中,但是,皇帝一向大方,国库缺钱的时候,总不至于袖手旁观。
  所以说,这才是一众重臣,对于矿税监一事缄口不言的原因,底下人倒是闹腾过几天,但是,没有分量足够的大臣支持,再加上天子有意冷处理,自然也就慢慢没了声音。
  陈循的话意思很清楚,他知道矿税监不合规制,朝中的一干重臣也大多清楚,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大家现在处于一个默许的状态,所以,想要在这件事情打主意,还是趁早熄了这个心思。簌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之后,徐有贞的脸色微变,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也只是片刻,他便摇了摇头,道。
  “矿税监之设,到底是对是错,学生不敢置喙,但是,学生却知道,有人假借矿税监之名,巧取豪夺,强买强卖,欺压百姓,敛财无度,败坏陛下名声,这个,老师也无动于衷吗?”
  “什么?”
  这话一出,陈循顿时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
  于是,徐有贞起身拱了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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