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这情形突如其来,我瞪着齐王,竟是一时结巴:“你……”
  齐王倒是利落,滚鞍下马,对我道:“后面有人,随孤来。”
  说罢,他牵着马,朝旁边一条小径而去。虽是冬日,可苑中的树木高大,就算只剩下枯枝,也仍然茂密。没多久,他的身影就被遮了去。
  我站在原地,有一瞬的怔忡。
  他是你什么人?要你去你就去?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
  我踟蹰着,看着那晃动的细枝,咬咬唇,十分没骨气地把脚迈了出去。
  隔着一片矮树,我听到大路那边传来车马的声音。
  而前方,齐王将那匹黑马拴在了一棵树上,转头来看我。
  我也看着他,少顷,将眼睛转开。
  “殿下不是到皇陵去了么?”我问,“怎么到公里来了?”
  “自是来看冰戏会。”他说,“不是你让孤来的么?”
  我愣了一下,转回头。
  他正看着我,目光直直。
  “是么。”我忽而觉得精神又回来了,想了想,道,“难道殿下是特地回来学狗叫的?”
  齐王却道:“你晃了一下,不能算孤输了。”
  我无言以对。
  没想到他竟是看到了。什么眼睛,猎犬一样,还不肯学狗叫……
  虽然腹诽,但我觉得心头有什么又活了过来,似揣着一只兔子,跳跃不定,
  “殿下的雪落琥珀呢?”我看了看他那匹黑马,岔开话头。
  “在府里。”他说,“它贪吃,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腹泻了。”
  那匹马的确是个吃货。齐王去灞池的时候,将它拴在池边,只要有足够的草料,它就能乖乖待着。
  我的嘴角不由地抽了抽,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殿下来这里找我,就是为了与我说那赌约输赢之事?”
  齐王沉默了片刻。
  “不是。”他说,“孤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愣了愣:“什么话?”
  齐王看着我,似有些踌躇,神色严肃,眉头微微蹙起。
  才张嘴,突然,我又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那是奔跑的脚步声,听动静,有好些人。
  “……他往何处去了?”有人在喝问,“你们看清楚了?那胆敢在宫中纵马之人真是齐王?”
  “刚刚还看到往这边来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是不是齐王不知道,那人跑得飞快,我等来不及看仔细。不过那模样,确实像齐王……”
  官长骂了一声,道:“无凭无据,尔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胡说八道!快去找!这条路是去元嘉门的,派人去问!守卫若望见了,定然知晓!”
  那些人纷纷答应。
  我听着他们说话,定定站着,一动不敢动。
  面前,齐王也是一样。
  不过不知何时,我们二人站得很近,不过咫尺之遥。
  蓦地,我想起了上次在同春园。
  也几乎是为了躲着人,我们站在树后,大气不敢出。
  跟这个人在一起,总能遇到这样的事,当真冤孽。
  不过,在同春园的时候是夜里,黑灯瞎火很是安全。而现在是白天。
  希望路上的雪泥被车马脚印踩得足够多,让人看不出齐王和我溜进来的踪迹……
  心思又多又杂,却一时无法占据我的心神。
  因为有气息从上方传来,带着温热,略有些粗重。
  我看着齐王。
  齐王也看着我。
  那双眸炯炯,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骑马时被寒风吹的。
  突然,他低下头。
  我的嘴唇覆上了一片温热。
  第五十四章 旧事(二十六)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脑海空白之际,我的心跳似乎也停了。
  沧海桑田,星移斗转,似乎皆已经与我无关。
  所有的思绪都被清空,我能感受到的,只有那贴在唇上的,陌生而温热的气息。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就在我愣神之时,头顶的天光倏而黑下。
  他竟是将身上的毛皮大氅脱下,连同我的脑袋,将我整个人裹了起来。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树枝被掰断踩碎的声音,未几,戛然而止。
  我回神,又羞又怒,正要将他推开,却听他低低道:“若不想被人看到你与孤在一起,便切莫乱动。”
  我定住。
  而后,齐王抬起了头。
  他仍将双臂圈着我,将我牢牢拥在怀中。
  “何事?”
  我听到他向我身后冷冷问道。
  那声音透着不满,仿佛被人扰了好事。
  “殿……殿下……”
  那几个禁军士兵似乎也被面前的情形震住,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
  片刻,有口齿伶俐地连忙把话接上:“禀报殿下,在下几个奉官长之命,搜寻一名枉顾宫规的狂徒,在御苑中纵马驰骋的狂徒,不知殿下可曾见到过。”
  这话,越到后面越是底气不足。
  因为齐王身边就有一匹马,瞎子才会看不到。
  “孤不曾看见过。”齐王道,“不过孤方才急于见人,骑马是快了些。想来,你们要找的狂徒,是孤也未可知。”
  那急于见人几个字意味深长,我的心跳不由又剧烈了几分。
  这声音不慌不忙,但我在他怀里,却知道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
  因为他的心跳同样剧烈,一点不曾减弱。
  听得这话,领头的人忙干笑一声,道:“殿下这是哪里话,说笑了,说笑了!”
  我知道他们的心思。
  在宫里做事的,没有傻瓜。先帝不喜欢齐王,下面的人自然也不会十分忌惮他,故而方才那禁军的将官叫嚣着要将齐王找出来。
  可当下,他们撞见了齐王怀里抱着个女子,这事就大不一样了。
  我虽背对着他们,但身上的狐裘披风确实看得到的。论款式用料,在一众高门贵胄之中不算太特别,却绝非寻常宫人能穿。这般装束的人,是什么身份,他们不会不想一想。无论是哪家内眷,闹将起来,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果然,他们不再纠缠,嘴上说着客气的话,便要行礼离开。
  却听齐王道:“且慢。”
  他们站住。
  “你们今日当值,想来都是高世俭高将军手下,是么?”齐王道。
  他们显然没想到齐王会说出这等详细之事,似犹豫片刻之后,有人答道:“禀殿下,正是。”
  “今日下值之后,你们几个去见他。”齐王道,“他有话吩咐。”
  众人忙答道:“遵命。”
  而后,又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那几人离开了。
  待得周围归于寂静,我感到齐王的手臂松了松,急忙将他推开。然后,将那蒙在头上和身上的皮裘大氅拉下,仍在地上。
  寒风重新吹来,在脸上带起丝丝热辣。
  脑门上,热血阵阵翻涌,一阵阵地跳动,就像刚刚发足狂奔了几里地。
  我瞪着他,强自按捺着心头的躁动,努力让自己显得临危不乱一些。
  “我父兄若知道了,定不会放过殿下。”我低低道,声音似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齐王与我对视,从脖子根到脸颊,都被红晕涨满。
  “嗯。”他说。
  我愣了一下,愈加恼怒。
  便是到了此时,他仍惜字如金,仿佛刚才不过是拉了一下我的手。
  “你亲了我!”我说,
  “方才无人看到是你。”齐王道,“此事,孤会到府上去说清原委,向郑国公与伯俊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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