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两都的茶楼将被严查。”蛮蛮道。
  孟瑶华一怔,小十六特意来歇芳楼报信儿,可见这事儿针对的不是两都的茶楼,更像是针对她们歇芳楼。
  谁是此事的发动人呢?
  连小十六都有心给歇芳楼递消息,他会没有空吗?不!除非发动此事的人就是他!
  亦可以这样理解,他已经容不下自己在洛阳待着了。
  心头蓦然一阵抽痛,孟瑶华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她的身子晃了晃,被蛮蛮迅速扶住,蛮蛮惊道:“阿姐?!”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别慌,我没事。”
  蛮蛮搀着她慢慢在榻上躺下,缓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罢了,顺其自然吧。”
  两日后,两京的茶楼罚的罚,封的封,许多茶楼遭了殃。
  但凡是做茶楼生意的,十有八九都跟贩私茶的沾边,程度轻重罢了,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一旦官府认真起来,是很能查出一些问题来的。
  掌政两都的官员办事效率极高,短短数日就有了章程,并将其写成折子,呈于御前。
  辛励心绪复杂的翻阅着查封名单,搜寻了半日也没搜到歇芳楼的名字。
  他:“……”
  反而一个名叫琼云馆的名字映入他的眼帘,说此茶馆实质是楚家的别业,流水账目极不寻常。
  但楚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洛阳令一时拿不准主意,只做封馆再议的处置。
  辛励冷笑一声,这洛阳令倒是个滑头,进退皆可,两不得罪。
  他抄起朱笔,刚要覆上批阅意见,便听盛福来禀道:“陛下,楚昭仪求见。”
  辛励愣了愣,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楚昭仪是谁?!他拧眉暗道:这人来见自己作甚?难不成是为了这个叫琼云馆的茶馆?
  他摆了摆手道:“让她退下。”
  盛福恭谨的退下,出去传达圣谕。
  片刻后,盛福又回来了,一脸为难的看着辛励道:“楚昭仪说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给陛下送些解暑的药膳来,陛下不见,她没有办法跟太皇太后交代。”
  辛励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勾起一抹锋利的讥笑道:“好啊,让她进来。”
  楚昭仪温柔小意的迈着步子,见了辛励之后盈盈一拜道:“臣妾见过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辛励依旧低头批阅奏折,连个眼神都欠奉,只淡淡说了句:“平身。”
  楚昭仪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辛励一眼,而后将手上捧着的瓷盅轻轻放在御案上,她见他没有制止的意思,逐渐放了心,大胆的打开瓷盖,给辛励盛了一碗羹汤,奉到辛励面前。
  辛励只觉一阵异香扑鼻,身体里仿佛有一道暖流被勾动,伺机蠢蠢欲动。
  这次楚昭仪学乖了,不再直白的露肩挑/逗,而是落落大方的关心着辛励的身体,她这次来上阳宫仿佛只是为了辛励而来,半点不提琼云馆的事儿。
  楚昭仪是大家闺秀出身,举手投足之间端庄板正的很,上次忍羞拽下香肩衣料已是极限,她本不擅长说笑言谈,此刻自顾自的说了这么多话,见辛励反应淡淡,已是心里敲起了鼓,君心难测,果不其然。
  但好在她能借着姑祖母太皇太后的名头接近他,她已经知足了,总比孟瑶华被他遣人三言两语打发了要强得多。
  只是太皇太后眼见着一年比一年衰老,说句不好听的话,不知道何时楚家这顶天就塌了,她心里也是十分焦虑的,想要趁着太皇太后还在,她赶紧怀上龙嗣,以期借此保命,如果操作得当或许还能替楚家阖族保命!
  但无论在长安还是在洛阳,皇上似乎对后宫都无甚兴趣,不同的是在长安的时候,皇上总被飞扬跋扈的蒋贵妃霸占着,如今蒋氏被太皇太后强留在长安,按道理讲皇帝正值少壮,血气方刚,不可能那么清心寡欲的,可自己伴驾洛阳这么多时日,仍是不得机会,不是太皇太后来信催,就是楚家借着各种时机来催问,可她怎么说得出来,她其实并未和皇上圆过房,何来子嗣?便是吃再多的补药还是于事无补,因为问题出在了皇上这里。
  只要皇上肯,何愁没有子嗣?
  是以,这补汤还是得皇上先喝,她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碗药膳,见皇帝无动于衷,她咬了咬唇,决定使出杀手锏。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方香巾来放在御案上道:“陛下,这是茜云国的香帕,用的香料与冰蚕丝制成的,触感清爽舒适,留着解暑再是合适不过了,左右臣妾拿着无甚大用,陛下为国事操劳甚重,如今天气慢慢炎热起来,留这样一方帕子在身边很是不错。”
  辛励绷着脸色,体内的那股热流越来越汹涌澎湃了,他状似无意的饮了一口凉茶道:“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是。”楚昭仪这次学乖了,并未做过多的纠缠,虽然有些不甘心,还是选择暂且退下。
  只要皇上饮一口她送的羹汤,或者摸一摸她留下的香帕,今夜她必会受宠。
  她心中激荡非常,攥紧帕子的手指微微颤栗着,虽然父亲传信要她为琼云馆求情,可区区一座茶楼算什么?早日怀上皇嗣才是正经的,她不能因小失大,让皇上以为她只是个被娘家操控的傀儡。
  她头一次反抗了家里,决定走一条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她回到自己的宫中打发了楚府派来送信的人,只说帝意已决,她亦回天乏术,让家里早做准备。
  上阳宫内,辛励捏了捏眼角道:“把这些拿走,扔了。”
  盛福照办,半点不敢马虎。
  辛励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燥热,却无处发泄,他站起身来在室内踱了几步,要了一大盘酥山吃了,还是不解其燥。
  他命人提了水来,打算沐浴冲冲凉。
  就在他解开腰间的玉带之时,偶然瞥见抽屉里那支红色姻缘签——凤凰于飞,和鸣锵锵,身子猛然复苏。
  他诧异的把腰带放入抽屉里,默然无声的踏入浴盆中,温凉的水浸润着肌肤,为他缓解了一丝燥热,他靠在凉丝丝的浴桶上,自然而然的想起那日牡丹花下手执姻缘签的女子。
  “蜜娘,蜜娘啊……”良久之后,他情不自禁的低吟着她的名字,释放了出来,声音微哑中透着说不出的脆弱,仿佛易碎的琉璃。
  他终于明白刚刚那股燥热是怎么回事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有些自厌的想:你可真是挑食,不见她不情动。
  身体得到片刻缓解,他的心思也逐渐清明。
  “陛下,琼云馆走水了。”盛福在外间禀告道。
  走水?!辛励猛然睁开眼睛,几乎长腿一迈瞬间跨出了浴桶!
  他心里惊急万分,盖因琼云馆和歇芳楼在同一条街上!
  第30章
  孟瑶华花了好几日应付官府的严查, 她本以为歇芳楼无论如何都是要被关停的,没想到几日之后,歇芳楼竟然安然无恙的渡过此劫。
  她低眉沉思良久, 猜测大概是父亲出手了。
  自那日她撞见孟瑶光之后, 没多长时间, 兄长便被父亲叫回了长安,一直没有回来。
  其实这样也好, 因为她一时也不知怎么面对他, 怎么面对这个惊天消息, 怎么面对孟家人?!
  孟瑶光还活着, 而她孟瑶华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卷入孟氏与皇族的这场联姻中, 并非她所愿,然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既然那人还活着, 一切应该各就各位了,她只需养好身子回落月城即可。
  透过小轩窗看向楼里来来往往的客官,她心绪一时复杂难辨,在官府严查之下,洛阳城里许多茶楼都被封了, 平日里爱喝茶听曲的人一时没了去处,憋的难受,甚至不顾路程不便,一窝蜂的往歇芳楼扎, 歇芳楼的生意反倒比之前更红火了。
  不知那人知道之后,会不会气的跳脚,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不会恼羞成怒之下又想什么阴招吧?
  孟瑶华弯了弯唇, 轻啜了一口香茶。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众人齐刷刷的往门口涌去。
  夏禾急匆匆的跑过来道:“主子,琼云馆走水了,今日刮东南风,咱们歇芳楼正处于下风口,火已经烧了半条街了,赶紧跑吧。”
  孟瑶华微微一怔,电光火石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就说,依着那人的性子,不可能没有后手,一计不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看来,他是真的厌恶极了蛊女。
  她心里一凉,鼻间微微发酸,又有种莫名的委屈,然而此刻她计较不了许多,忙出门指挥楼里的伙计引导大家安全的走出歇芳楼,各自逃命去。
  尽量避免踩踏事故,一旦楼里有人员伤亡,歇芳楼也算是开到头了。
  她强自冷静下来,镇定自若的调度,看着歇芳楼几个门口齐齐打开,楼里的人越来越少,她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巍巍高楼,遥望远处的火苗与浓烟渐渐欺近,心里一阵阵发冷。
  蛮蛮、夏禾和桃枝刚刚都被她借故支出去了,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繁华顿消,一切都如过眼云烟。
  其实也好,这样也好,本来她就在这场生死局里逃脱不掉,又何必再逃呢?只是被火吞噬应当死的很炽烈吧,不像鲜血慢慢从自己体内滑走时那么冰冷,她应当是满意的。
  歇芳楼外,蛮蛮看着陆陆续续走出来的人中并没有阿姐,熊熊烈火眼看就要燎到歇芳楼了,阿姐怎么还没出来?
  她急的要往里冲!
  忽然被人一把抓住胳膊,她面色极怒,回头一看是金石榴,心中一惊,她甩了甩他的手道:“放开我,我阿姐还在楼里没出来。”
  小十六紧紧攥着她的手道:“火马上要烧过来了,你进去送死吗?”
  蛮蛮刚要开口说话,旁边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那人淡淡的说了句:“我去看看。”话音未落,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蛮蛮一怔,突然反应过来,那不就是消失许多时日的金公子吗?!
  她呆呆的看了看那人消失的方向,又转过头来呆呆看了看小十六。
  小十六微微仰了仰头道:“我哥的功夫天下无双,你就放心吧。”
  蛮蛮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道:“不,我不放心,金石榴你别拿我当傻子,我暗地里也琢磨过了,你敢说严查两都茶楼的事跟你兄长没关系?”
  小十六难得心虚的移了移眼神,手指碰了碰鼻子,没有反驳。
  “你们就是容不下我跟阿姊,见歇芳楼没被封掉,便想起了走水的恶毒招数,我怎能放心你哥进去救人,他不把我阿姐推进火坑就不错了!”蛮蛮委屈的控诉道。
  小十六听了这番指责,惊讶的张圆了嘴巴,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刻却不知从何辩起,因为严查两都茶楼确实是他哥准了的,但他们决计没有放火烧人,于是他嗫嚅了一下,不禁开口道:“胡说八道,谁容不下你了?谁要把你姐推入火坑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没见他哥急的眼圈都红了吗?!他哥为了教习娘子连闯火场这种九死一生之事都愿意做,才没有她说的那样坏呢!
  两小只你一言我一语的吵闹起来。
  歇芳楼内,孟瑶华描红画翠,穿戴整齐,安心躺在榻上,静静等着被熊熊烈火吞噬。
  她实在摸不准这次之后她还会不会再次重生,如果重生的话,能不能重生在她的本命蛊没有受伤之前,那样她就再也不必来长安寻求生机,到头来反被算计,像个可悲的笑话一样,潦潦草草的渡过此生。
  哎!她叹了一口气,竟觉得时间有些漫长,漫长到她快要睡着了,在将睡将醒之际恍惚看到一个身穿缁衣的男子,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一跪一叩首,手中抱着一只小小的盒子,而那山路的尽头是大相国寺。
  她瞧着那男子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像那个人。
  简直离谱,他都这么恶毒了,都要烧死自己了,自己做什么还想着他,看见个男子都以为是他,这可要不得!
  她逐渐感到一阵阵的呼吸困难,心里却越来越敞亮,闭一闭眼就过去了,没什么的。
  “哐啷!”一声,在意识陷入昏沉间她好像听到房门被踢开的声音,不管了,也可能是火烧的,紧接着,她听到一声暴喝!
  “沈蜜娘!你给我起来!”
  下一瞬间,她跌进一个宽阔的怀抱中,她像掉进海里一样,颠颠簸簸的,口鼻处被人捂了一方湿巾,难受极了,她伸手想揭掉!
  “别动!”一声极严厉的警告制止了她,她幽幽的睁开了眼睛,瞳孔猛然一缩,然后难以置信的眨了眨双眼,她怎么看到了这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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