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段蕤将口中的苹果艰难咽下,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向辛励,但见辛励脆弱不堪的伏在榻间饮药,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委屈,但强忍着不说的。
  孟瑶华的人在她的示意下将段蕤请走了。
  段蕤手里拿着苹果核,惊呆了,不是……这就是大尚皇帝的实力吗?竟恐怖如斯!他见过辛励疆场之上悍勇无双的模样,一杆银枪强杀南疆蛊人都畏惧的巫傩大祭司,真可谓是有勇有谋,这样的人能在女皇手里夺得帝位,一点儿也不奇怪。
  但段蕤实在没料到辛励云淡风轻间竟能引得蜜娘命人将他叉出去!既横加诬陷,又挑拨离间,真真是……段蕤坐在城主府的池塘边怀疑人生,辛励这厮真的脑子坏了吗?他怎么觉得辛励的脑子还是那么好使,甚至更甚从前了呢,这一定不是他的错觉吧!
  “我会努力上进的,等我身体好些就去江南游学,争取早日搏得功名。”辛励信誓旦旦的写道。
  孟瑶华点了点头,她拿过他的手来,指着他手上虎口处的薄茧道:“你打小就是个武将,是练枪的,读什么书?”
  没想到辛励坚持写道:“怎么会?这一定是我练字练的!我定会更加刻苦,不会叫人瞧不起你的。”
  “行行行,读读读!”孟瑶华摆了摆手说道。
  辛励为了多跟她待一会儿,极力寻找话题,他绞尽脑汁的问道:“蜜娘不喜欢读书的?”
  “呵!”孟瑶华双手叉腰道,“我就不喜欢人,我喜欢家里那条大黑狗,你还能蹲地上汪汪两声不成?!”
  “有何不可?!”辛励蹲在榻间,双臂垂在双腿两侧,他刚欲低咳两声,似有所感的往窗头一望,见两只小脑袋整齐的趴在窗口,旁边还趴着一只黑黢黢毛茸茸的大脑袋,嘴巴哈着气,两人一狗正专心致志的看着他。
  辛励:“……”他面色微微的泛红,本来是夫妻间的闺房情趣,被孩子和狗子目睹了个正着,不觉有几分窘迫。
  然而他这副模样不知怎的逗笑了她,她笑的前仰后合,窗外的两个孩子也跟着笑,他坐在榻上招了招手,将两个孩子叫进来,大黑狗也跟着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蹲坐在他的床榻前面,汪汪叫了两声。
  辛励:“……”就你有嘴!就你会叫!就你会招人喜欢!
  跟狗吃完醋,辛励抬眸但见美妻娇儿尽在身侧,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他不禁露出一个十分和煦的笑容来,比窗外的暖阳更柔和。
  孟瑶华看着大黑狗和辛励,竟一时不知谁更狗些。
  她一瞬间感慨万千,她也不知此时对辛励是何种态度,前世今生两世纠缠,几经生死,如今又已和离,她的心好像已经麻木了,就像腊冬雪夜冻僵在深山的行人,冷不知冷,热不知热,只麻木的蜷缩成一团,不肯向前也没有余地后退。
  说到底,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辛励?彻底放开他吧,在得知他有难的时候,她心急如焚,然而在他转危为安后,她第一个念头还是想躲起来,牵着双生子一道躲起来。
  在她的梦境结束前,犀照之前,他拥着她与她耳鬓厮磨,低声问道:“如果我们还有来世,你会再次爱上我吗?”
  她不知道。
  他又问:“那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良久,他又叹息道,“不给机会也没关系,我只喜欢你。”
  我只喜欢你。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她耳边萦绕,她蓦然抬头望去,直直的撞进那双璀璨的桃花眸子里。
  第87章
  辛励在落月城住了月余, 依孟瑶华多年的行医经验,他体内的余毒应是清理干净了,可脑子一直坏着, 让她疑惑不已。
  担心黑蛊师大祭司巫傩的肮脏手段, 怕他跟辛励对决的时候, 留有什么阴招,别是有什么蛊虫钻到辛励的脑子里去了吧!
  这日, 孟瑶华闲暇之余, 去了辛励暂居的院子。
  还未走近, 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双生子跟大黑狗在追逐打闹,辛励坐在凉亭里吹笛子, 笛声清丽悠扬,宛如天籁一般。
  孟瑶华驻足, 心道:这人虽然脑子坏了,本事倒没忘。
  小兕子跑的太快,将虎头鞋跑掉了,人也眼见着要跌倒,说时迟那时快, 辛励一个鹞子翻身跃出凉亭,身法敏捷的将小兕子稳稳扶住,声音低沉悦耳:“当心!”
  下一刻,他直接把小兕子抱起来拍了拍, 见小兕子不怕了,又一把将她举过头顶, 小兕子开心的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一旁的梨花说道:“爹爹, 我要摘梨花!”
  好一个父女相亲其乐融融的场面!
  孟瑶华收回迈出去的步伐,扭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怒气冲冲的想:自己简直多余担心他!谁有他会装!谁有他会装!不是爱装吗?!一次让他装个够!
  她想了想,去药室配了几十种世间最苦之药,温在吊子上熬了整整一天一夜,等苦涩都渗透到药汁里,她亲手倒了药与他送去。
  得知她要来,辛励提前虚弱不堪的躺在榻上,眼神脆弱如琉璃。
  孟瑶华真挚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安郎,你这身子迟迟不好,可能身体里还有余毒,为避免余毒渗入骨髓,需得改个药方子吃了,你放心只要坚持吃上一段时日,身子定会恢复如初的。”说着,她将自己精心熬制的药汤利索奉上。
  辛励不疑有他,顺手接过,一饮而尽,差点没苦的立马喷出来,他这辈子最不爱吃苦,每次喝寻常药都是忍了又忍,更别说是孟瑶华亲手调制过的苦药。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将这股翻江倒海的苦意咽下,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摸到案头的笔,深吸了一口气写道:“蜜娘有心了!”
  孟瑶华看着他这一番作态,心中暗暗冷笑道:“该!”
  见他扭头看过来,孟瑶华浅浅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都是我身为蛊医,应该做的。”
  辛励生无可恋的叹了一口气。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孟瑶华接过碗来说道:“这段时日安郎待我之心,我岂无所感?只是我带着双生子怎好离了他们的生父,再嫁予你?”
  “???”辛励一脸疑惑的凝眉看着她,双生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他心中一清二楚,他不信她不清楚,可听她如此说,他的内心还是一股一股的冒酸水,她是不是趁着他病了,在故意气他?很好,她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辛励还是低估了孟瑶华,她何止想气他,她简直想气死他!
  孟瑶华见他变了脸色,于是再接再厉道:“早在嫁给你之前,我是有未婚夫的,他的名字叫春生,只是缘分阴错阳差,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娶妻,咱们俩和离之后……”
  孟瑶华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辛励在纸上凌厉的写道:“我问过段蕤了,落月城没人叫春生!”
  她蓦然一噎,不肯服输道:“段蕤才来过落月城几次?他对落月城的了解也有限,我真有个叫春生的未婚夫。之前南诏想要与落月城结亲,就因为这个没结成。”
  “下个月我就成亲了。”孟瑶华语不惊人死不休,“和我的未婚夫春生。”
  辛励豁然抬头道:“我不同意!”
  孟瑶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不装了?”
  辛励赧然!
  片刻后他抬头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谁敢娶你,我杀谁。”
  “辛励,你威胁我?”孟瑶华气急!
  “不是威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辛励慵懒的靠在凉榻上,他单手转着手中的玉笛,气息凛冽充满杀意。
  孟瑶华愕然抬头,眼前这人兢兢业业的扮演了多日的病猫,却不会因为扮演而真正成为病猫,他仍旧是那个逡巡领地的百兽之王,威慑所有敢冒犯他的野兽。
  她冷笑一声说道:“既然皇帝陛下身体已无大碍,那就请离开落月城吧。”
  “你撵我走?”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
  “昔日陛下回护落月城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但也不至于要以身相许吧。”孟瑶华回道。
  “朕护落月城是因为朕的妻子俱在此城。”辛励头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朕,可见是被她气狠了,“然而蜜娘坚持与朕划清界限。”
  “你待怎样?”孟瑶华忐忑的问了一句,“陛下不会如此小气,为此事踏平落月城吧。”
  “不至于。”辛励摩挲着莹玉光洁的笛身道,“要么,你和我成亲。要么,我带走双生子,另外好好跟落月城算算这三年的军饷开销。”
  “放……”孟瑶华将那个屁字咽了下去,她顿了顿说道,“你大放什么厥词?!双生子是我生的,生父也不是你,你凭什么带走他们,你怕是不知道吧,我在洛阳与你有过那么多次,一次都没有怀上,我与他一夜春宵就怀上双生子,陛下呀陛下,这就是缘分。”
  “更何况,大尚南疆本就不稳,你平定北方之后,会坐视南疆叛乱不管?!早打晚打都得打,没有落月城,这一仗也不可避免,到时候史书记载的卓越功勋是你的,军饷却要我们落月城来出是何道理?”孟瑶华气鼓鼓的说道。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辛励闻言沉默良久之后轻声问道。
  “我怎么想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人要讲理!”孟瑶华说道。
  “你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九五之尊的辛励?”辛励继续问道。
  孟瑶华抿了抿唇,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辛励将气鼓鼓的人扶在软榻上坐好道:“我年幼时受巫蛊之苦甚矣,我的爹娘皆是因此而亡,如今我的祖母又借此与我反目成仇,我恨蛊人不假,因此也做了许多错事,手段过于狠辣,性情又暴虐,可是蜜娘,但凡我退后一步将死无葬身之地。”
  孟瑶华沉默半晌才道:“我们落月城的蛊人是不一样的,脏的不是蛊,而是人心。你在落月城潜伏月余,当真只是想与我再续前缘吗?”
  若他只是为了护落月城而来,或者为了平定南疆而来,如今战事消弭,为何城下却无丝毫退兵之兆?
  之前他佯装记忆错乱,脑子坏了,她倒未过多怀疑什么?
  如今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装的,她由不得多想!
  她所惧怕的,无非是他借着爱护之名,行摧毁落月城之事。还是怪她!竟然会一时心软一时头热,却忘了眼前这人到底是纵横捭阖的君王!
  她真的倦了,也不愿再次嫁给他天天过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
  “辛励,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次,说出你的真实目的。”孟瑶华故作镇定的说道。
  “双生子的生父到底是谁?”辛励依旧慵懒的靠在凉榻上,修长的手指拈了一枚甜津津的蜜饯放入口中,仔细咀嚼起来。
  “是狗!”孟瑶华张口回道。
  辛励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沓纸来,每张纸上都画了一个大大的狗头,大黑狗的脑袋轮廓,中间却写着两个大大的汉字“辛狗”!
  他似笑非笑的敲着白纸中间那两个大字道:“是这只狗吗?”
  孟瑶华别扭的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纸,惊愕道:“这些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没什么,家里的小狗叼来的。”辛励闲闲的答道。
  孟瑶华了然,定然是双生子拿给他看的,她一时愤然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狗饿了,想啃骨头。”辛励抛开那一沓纸,认真看着她水灵灵的杏眸说道,“你要知道一条饿狗比一条疯狗更可怕。”他修长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慢条斯理的说道,“更何况我又饿又疯。”
  孟瑶华浑身战栗,她一把甩开他的手,猛的站起身来说道:“陛下请自重。”
  辛励收回手来,朗声开怀大笑,他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蜜娘嘴里听到这句话。”
  孟瑶华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既然蜜娘亲口承认双生子是我的,那此事便有另一种解决办法。”辛励游刃有余的说道。
  “何解?”孟瑶华问道。
  “到底是双生子的外家。”辛励思量道,“我总不会去赶尽杀绝。”
  孟瑶华听到这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落月城的蛊悉数被毁去,人皆可得一命。”辛励提议道。
  “呵,草民可真是要谢主隆恩了。”孟瑶华嘲弄的说道,“凭什么你说毁就毁,数年前的巫蛊之祸明明是掌权之人利欲熏心,拿蛊做筏子,搅弄长安风云,人人都说陛下是明君圣主,难道不知即便没了蛊,也会有其他东西出来兴风作浪吗?偏偏最应约束的人最放肆,反而把一切罪过推到蛊上,不觉得十分可笑吗?”
  辛励单手敲着案几说道:“既然如此,蜜娘不妨与我打个赌,若我从城主府走出去,能平安出得落月城,我放过落月城所有人,不毁蛊,不杀人。若我不能平安出得落月城,落月城如何处置皆听我言,蜜娘也要重新嫁给我,如何?”
  孟瑶华想了想说道:“不可,加一条你必须受的是蛊伤后面的约定才作数。而且,你需得乔装打扮一番,不然人人都知你的身份,被你杀过亲人的,岂不是要冲上来向你寻仇?”
  “成交!”辛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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