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他看卢雄惊疑的眼神,应是有跟他一样的想法,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帮着牵马御车,往驿馆方向走去。
  他们打破脑袋都猜不到,刺客实际是被他们吓走,压根就没有什么打草惊蛇的计谋在等着他们!
  第十二章 无事也无非
  徐怀先帮卢雄御车送王禀祖孙回驿馆住下。
  徐武江赶在携公函前去泌阳之前,特地找过来,将一只手弩塞给他,吩咐道:“你这身皮甲等我回来再脱,不要担心徐四虎跑过来找你讨要,我跟他说过了——夜里你也记得给我老实穿身上,不得解下。这会不舒服,但熬两天不碍事!这只手弩,你睡觉也要放手边,学机灵点,不要再像以前睡得跟死猪一样。”
  徐怀见徐武江也往刺客这方面去猜测,认为邓珪这样安排很有问题,装糊涂问道:“怎么了?”
  “可能是我多心,并没有什么事,但你一切小心没什么不好。”徐武江不觉得徐怀能理解太微妙的事,没有说太多,简单却郑重的吩咐过几句,就动身离开,也没有去跟王禀、卢雄打招呼。
  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徐怀又找借口跑出驿馆打听消息。
  除了徐武江带两人赶往泌阳报信外,邓珪还借搜山的名义,将三队巡卒派遣出去。
  徐心庵找来大夫后,也是被安排在搜山巡兵队伍里打发出军寨去了,接下来三五天军寨之中就剩不到三十名兵卒。
  徐怀打破脑袋都猜不到刺客竟然是被他们吓走的,这时候怎么可能心安?
  看卢雄满腹心思的走过来,徐怀问道:“看这情形,刺客更希望我们回到军寨,他们会不会这两天就强闯进来?”
  驿馆虽然还有三名老卒,但这些老卒原本就是杂役厢兵出身,又年老力衰,真要有刺客强闯过来,徐怀怀疑他们都会装耳聋作哑不出来,心想到时候邓珪又故意拖延不赶来相救,就得是他跟卢雄硬扛。
  “他们是有打草惊蛇之意,但还是有些奇怪,”卢雄不能完全释疑道,“昨日他们从后面追上来,明显没有预料我们在这里会遇到援手,这才会先退去。即便他们要对蔡铤有所交待,不肯善罢甘休,也不该这么仓促强闯军寨才是啊?!”
  这时候听着“吱哑”一声响,却是王禀从屋里走出来,他脸色苍白,人还有些虚脱。
  卢雄有些担忧的问王禀:“相公,邓珪会不会被刺客收买了?”
  “邓珪是正儿八经武举出身的巡检使,对武人来说,已属不易,除非蔡铤这样的人物亲口许下什么承诺,不然不可能被收买,”王禀摇了摇头,不认为邓珪有可能被收买,“从时间上看,邓珪以后说不定,但眼下还没有被收买的可能。”
  “那这么说,邓珪做这诸多事,很可能也是认定刺客有意打草惊蛇,等我们回退军寨后再下手——而他既不想得罪蔡铤,又想尽可能的避免自己会沦为替罪羊,只能如此安排,”卢雄叹道,“这个邓郎君不简单啊!”
  “……”王禀叹了一口气,说道,“却是连累你们两个了。”
  “王老大人说什么呢,捕盗可是有军功赏下的。”徐怀见王禀也认为邓珪被刺客收买的可能性甚微,心里就没有太多的不安,笑着跟王禀说道。
  大越朝以文制武,邓珪武举出身,游宦多年也只是换着地方担任巡检使,徐武江这些人没有功名在身,这辈子极难跨过武官与武吏的界线。
  不过,大越朝在钱粮方面的奖赏则颇为慷慨。
  真要能捕杀穷凶恶极的盗寇,普通兵卒也能落下十几二十两银子——很显然,他们真能在军寨之内击杀刺客,各个方面都会当作盗寇马贼处置。
  徐怀又将手弩递给卢雄,说道:“这支手弩卢爷来拿着,我们便照贼人这两天会强闯军寨来筹备。”
  他以往除了气力过人,拳脚刀枪弓弩以及骑术都稀疏平常,短时间内不可能有脱胎换骨的提升,这支手弩在卢雄手里,比在他手里作用要大得多。
  倘若刺客只有三五人,要是卢雄能在第一时间射杀其中一人,他们的胜算其实不低。
  卢雄接过手弩,跟王禀说道:“相公,你还是回屋歇着吧,今夜我与徐怀轮流守着,不怕他们真敢闯进来。”
  ……
  ……
  徐怀做好刺客会强闯军寨的准备,驿馆这边负责食宿,但有什么小事,也尽可能差遣驿卒去办,他一连五日都没有离开王禀左右半步,主要找卢雄讨教武学打发时间。
  然而直到徐武江从泌阳等到知州陈实等人指示返回,军寨乃至淮源镇都风平浪静,刺客连影子都没有再出现。
  这时候派出去搜山寻寇的武卒也陆续返回。
  徐怀猜到他们之前的判断可能是偏了,却猜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五天里将以往所学的伏蟒拳及刀枪重新梳理过一遍,过得却是充实;还听王禀说了不少朝堂趣闻,对大越政事堂、枢密院、御史台及三司六部六监错综复杂的关系,要比以往了解多一些。
  当然,牵涉到朝堂机密,王禀却是不讲他到底因为什么得罪蔡铤被贬唐州,以及蔡铤为何要派刺客追杀过来。
  女孩王萱除了外有刺客之忧,她本人也正经历人生一次极重要的蜕变。
  这对未满十三岁的女孩而言,也是极其不安的事,她这五天里都藏在屋子里没有怎么露面。
  徐武江携知州陈实的书函赶回军寨时,正值黄昏。
  夕阳仿佛硕大的鸭蛋黄般悬挂在山嵴之上。
  邓珪在驿馆前院这边跟王禀以及驿丞程益说话。
  徐武江就在驿馆前院,禀报他这几天在泌阳公办的诸多事:
  “知州陈郎君想着王老相公身体不适,而从淮源前往泌阳道路崎岖,与程伦英等诸位大人商量,决定就留王老相公在淮源军寨居住,特令巡检司仔细照料王老相公,勿使贼匪再有侵扰,否则定罚无饶……”
  邓珪看过知州陈实的公函,便递给王禀,说道:“陈郎君既然如此安排,还请王老相公安心留在淮源军寨休养身体。”
  邓珪却也不说后续如何安排,跨步走出驿馆时,抬脚将一块碎砖踢出去——徐怀站在驿馆前院的石狮子旁,看到邓珪踢出去的这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碎砖,在对面的墙脚根打得粉碎。
  虽说军寨内用于砌墙铺地的青砖质量不过关,比较酥脆,但邓珪这一脚蕴藏力道也令他暗暗心惊。
  不要看邓珪平素沉溺酒色,但武举出身的底子却不容小窥。
  当然,从这一动作里,徐怀更能看出邓珪内心的不快。
  也对,陈实、程伦英等人都看王禀是烫手的山芋,但将王禀留在淮源,邓珪就不觉得烫手吗?
  之前邓珪不愿意得罪蔡铤,甚至有意给刺客创造下手的机会,倘若王禀在此之前遇刺身亡,朝中有人替王禀打抱不平,也不会盯到他身上来,因此他就算背上“遇匪不靖”的罪名,后果也不会太严重。
  现在陈实明确将保护王禀的职责推到他头上来,这时候王禀再有什么事情,不管朝中派系斗争有多复杂,不管最终会有多少被牵涉进来,他必然会第一个被整得死去活来。
  眼下这个局面,如何能叫邓珪痛快得起来?
  说实话,泌阳城里陈实、程伦英等诸位大人的反应,没有出乎徐怀的意料,但过去五天里刺客却连影子都没有出现,实叫他费解。
  “你且留在这里。”徐武江也能看出邓珪的不快,见邓珪没有吩咐后续的安排,当下先叫徐怀继续留在王禀身边,他则走出去追上邓珪。
  “看来我无论留在哪里,都是一桩麻烦啊。”王禀自嘲的跟程益一笑。
  “相公多虑了,下吏可是巴不得留在相公身边多请教些文章……”程益说道。
  程益年轻时极具才名,乡试也名列前茅,但到汴京参加过好几次院试,都没能跻身进士之列,年近四旬才死了科举取士的心,托请门路谋得淮源驿丞这个差遣。
  从此之后,他意志消沉,喜好壶中之物,才四十岁出头的他,看着却像个小老头。
  不过,从个人感情上,程益钦佩王禀的为人,甚至一度以王禀这样的人物作为自生奋进的榜样;王禀这时候能留在淮源军寨居留,他内心却是高兴的,半点都不觉得麻烦或凶险。
  过去五天,除了邓珪每日程序化的拜见外,也没有其他人过来见王禀,程益则时刻陪伴王禀身边讨教诗书文章。
  那些陌生记忆可能不涉及这些,徐怀发现他对当世的诗书文章也不甚了了,程益陪王禀弈棋坐论诗书,他却是更愿意找卢雄讨教武学。
  第十三章 聪明误
  徐武江过了好一会儿才去而复返,徐心庵也喜不自禁的跟着跟过来。
  “邓郎君说驿馆这边迎来送往,尘烟喧杂,不利相公休身养性,吩咐小人将住处隔壁一栋院子腾出来,安排王老相公住进来——王老相公到时候但有什么差遣,使唤我们便是。”徐武江走到王禀跟前说道。
  徐心庵十分热切的跑过来,帮忙收拾行囊。
  徐怀跑去马厩,将马牵出来套上车,看卢雄将行囊打包好过来,得知徐武江已经先拉徐心庵去前面的院子收拾,说道:“邓珪却是一个明白人。”
  不管邓珪心里多气恼、多不情愿,但知州陈实既然决定将王禀硬留在淮源军寨,他都担不起王禀在眼皮子底下失事的罪责。
  驿馆虽在军寨之内,但除了过往官吏外,有些商旅从西边过来、入夜后无法及时渡过白涧河住进河东街市的客栈里,也会到驿馆借宿,这些都不受巡检司控制。
  他现在安排王禀住进巡检司的眷属院子里,对他进行严格的保护,令刺客无法再得手,蔡铤即便怨恨,也会认为邓珪是奉行陈实的命令行事,不会直接怪罪到他头上来。
  “反应还是慢了一些,少不了聪明会给聪明误!”卢雄这辈子真是见惯邓珪这种官油子,又或者说满朝文武这样聪明的官油子实在太多了,太会算计,却也最缺担当,他打心底是瞧不起的。
  将行囊都装上马车,女孩王萱搀着身体还有些虚弱的王禀,众人步行转往南面相距不到五十步的院子。
  徐武江正带着徐心庵及两名徐氏出身的武卒在里面收拾,荻娘抱了两床崭新的被褥,很是抱歉跟卢雄说道:“家里只有两床新被褥,还是我嫁给武江时添置,先给王老相公、萱小姐用,待明天妾身着徐怀回庄子,给卢爷再抱一床新被褥过来。”
  荻娘也习过武,就算没有徐武江说,她也看得出卢雄在王禀身边不是普通的仆役。
  “荻娘客气了,我从程郎君那里借一床被褥就可以,不用那么麻烦。”卢雄说道。
  “不麻烦的,徐怀他们每隔三岔五都要回一趟庄子,粮食、果蔬还有鸡鸭、腊肉等,从庄子那里拿过来,总是要比河东街市低贱许多;老相公这边倘若有需,可以叫徐怀一并添置过来。”荻娘说道。
  王禀被贬唐州居留,地方有监管之责,但除每月定量拨给粮油粮面以及做衣裳的布棉外,其他都要自理的。
  这也意味着王禀祖孙想要吃得好点、实惠点,最好的办法,也是让徐怀一起从徐氏聚族而居的玉皇岭鹿台寨捎过来。
  “多谢荻娘。”
  徐武江有些装傻,而除了徐怀外,王禀能看出荻娘是个热情心善的妇人,拱手谢道。
  “徐心庵,你去河东买两斤羊肉跟一坛酒回来。”荻娘回房取出一贯钱扔给徐心庵,吩咐他去河东买酒菜。
  荻娘跟徐武江却是恩爱,小别数日,看到徐武江午后回来,就迫不及待的将一只肥鸡煨上,这时候见王禀搬到隔壁来住,一只肥鸡想要恭贺王禀祖孙乔迁,却是不够的。
  “这怎么能叫荻娘拿钱买酒菜?”王禀以往地位再高、心气再高,也知道以后要多依赖徐武江、荻娘夫妇,哪里能让他们贴钱买酒菜,朝卢雄看过去。
  见卢雄露出为难之色,徐怀忍不住想要拍额头,心想王禀他们的全部家当,不会就是前些天卢雄拿出来的那几枚碎银锞子吧?
  这也太穷酸了吧?
  “卢爷午前吩咐我办事,还有不少银锞子在我这里哩,”徐怀将几枚碎银锞子抓出来,说道,“我替大人去河东买酒菜去。”
  “你个憨货,我们为王老相公祝贺,哪里有王老相公掏钱买酒菜的道理?”徐武江伸手在徐怀后脑勺上拍了一记。
  “这是应该的,以后诸事还要麻烦徐节级;今日劳烦徐小哥再多跑一趟。”王禀说道。
  ……
  ……
  徐怀这几日都寸步不离的陪着卢雄守在王禀身边,这时候也想跑去街市打听一些信息,看看有没有陌生面孔出没。
  徐怀临出寨,将兵服、皮甲还有手弩还了回去。
  这些都是有数额的,特别是铠甲,巡检司这边都是按人头发下来,有损伤也要跟县尉司那边以旧换新——徐武江的级别太低微,没有资格贪墨铠甲这样的军器。
  不过,那柄狭刃铁刀,徐怀却系在腰间没有解下来,徐武江也不管他要。
  大家心里都清楚,危机并没有解除。
  夕阳已经落在远处的山嵴上,彤云像大火烧红山顶之上的天空。
  徐怀按刀站在渡船,虽然他此时还没有搞清楚刺客为何没有动手,心里却莫名没有多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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