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18

  今天外科急诊轮到刘大夫值班。对三十的夜班, 刘大夫的怨念早已深入骨髓了。上班十多年来, 一半以上的年三十,都轮到他值夜班。简直令他忍无可忍。尤其是轮到急诊了, 他居然是要在急诊值一天一夜的三十班。
  今年的急诊室里,不知道事情怎么这么多,从下午四点左右就没有消停过。
  放鞭炮炸伤的手指头的, 一起接一起。他带着汪大夫,在急诊的简易手术室里,就没停过做清创缝合。这要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算了。可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人了,把二踢脚拿手里放,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炸得血肉模糊;万幸他还知道用另一只手护着眼睛, 但是手背也是鲜血淋淋、肌腱的损伤也挺严重的。
  “小汪, 你自己在这儿做清创缝合。遇到重患往手术室先给我打个电话, 忙不过来就找石主任。我喊李敏去手术室跟手做这个肌腱修补去。”
  小汪大夫点头记下。
  李敏被他喊去手术室帮忙做肌腱吻合。刘大夫决定从患者的小腿取一块肌腱下来。怎么也不能让他两只手的功能都受影响不是!
  这个李敏刚刚消完毒,尚未做手术呢,汪大夫打电话到手术室了。
  ——急诊又来了一个切肉切掉手指头的。断指用干净的手绢包着, 天冷, 看起来有接活的可能。
  刘大夫骂骂咧咧地穿着刚上身的手术袍, 到手术室门口去看患者。回来后跟李敏叨叨:“我都想掰开这人的脑子看看, 那里面装的是豆渣还是进水了。真他m的活见鬼了, 切破手指头咱们能理解, 谁都有疏忽的时候。可是切断啊, 整节断下来, 这反射弧得多长啊!他脑子要是没问题, 我跟他姓。”
  麻醉是姜大夫,年龄比刘大夫大了不少。笑眯眯地问他:“那患者姓什么?”
  巡台护士接了一句:“姓刘。五百年前的一家人,一个祖宗下来的。亏得他能说出这话来。”
  器械护士很年轻,她笑得不得了,眯着月牙眼说刘大夫:“我还真以为你要改姓了呢。”
  李敏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他们能怎么办?俩人商量了一下,准备硬着脑皮去给患者接手指头。左手中指少了一截,到底是会影响生活的。
  “我给石主任打电话了,让他过来手术室帮忙。你跟他接这台。行不行?”刘大夫换了手术袍开始工作。
  “行啊。有人带着我做新术式,怎么都行。”李敏十指翻飞,上止血钳子、打结、剪线,让刘大夫顺利做术者的同时也赞佩不已。
  “小李,你这十根指头可得护好了。我要有你这么灵巧的手指,估计五年前,陈院长就收我去神经外科了。”
  姜麻给他泼凉水:“照照镜子啊,你能跟李大夫比吗?人家是医大毕业的,你呢?后升的大专,跟我是同学,有点儿着墨没有?”
  俩人叮叮当当地呛起来,李敏权当没听见这些话。
  *
  穿着洗手服的石主任推开手术间,探进来一个脑袋问:“大刘,你做过断指再植吗?”
  “没有,我看过一次。”
  “我去问问骨科的住院总,他要做过就让他做了啊。”
  “行,你安排吧。”
  急诊是刘大夫负责,但是整个外科的值班工作,是由当晚的副主任医师负责的。石主任把骨科的住院总王大夫、还有普外的住院总陈大夫,都喊来手术室帮忙了。
  总王大夫看过断指以后,跟石主任商量:“石主任,这个手指我倾向做个断指再植。但我只跟着上台做过几次助手,不敢保证肯定能成功。”
  做过几次助手,好过只看过一次手术的。石主任心里立即就有了权衡。不完全是为了患者、但也是为了手术的成功率。
  他宽厚地笑笑,语重心长地说:“哪个外科大夫不是从失败中练出来的。你放心去做。如果你不敢试,我就打电话给你们向主任,问问他是做断指再植还是直接清创缝合了。小伙子,我跟你说,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
  是,这样的机会不仅是不多,而且是极为难得。如果不是年三十,王大夫断定,若自己敢抢做断指再植的术者,向主任能把他骂死,且下场绝对不会比小金好。
  但今天向主任应该是不愿意来医院的……作为骨科的住院总,日夜守在病房的这半年,不知眼看多少这类手术从眼前溜走的王大夫,忍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了。
  ——虽然这个断指是被生猪肉污染了创面。但有几个断指不是污染创面的?不是这样污染就是那种污染的。大不了在术后抗感染用药上多花心思。至于感染的断指,那就不用考虑有再植的可能性。
  “我做。石主任,能不能把李敏派过来帮我啊?我想让她来做显微镜下的血管和神经部分的吻合,我来做肌腱的吻合,这样能提高手术的成功率。”
  “行,没问题,我让小李过去帮你。小陈,你刷手跟刘大夫那台手术,把李大夫替换下来,那台是取小腿肌腱修补双手肌腱的。”
  “好。”普外的住院总陈大夫还愿意跟刘大夫上手术呢。刘大夫人好、肯边做手术边指导自己。他没有卖弄太多高深的理论上的东西,每句话都是实打实的临床经验……
  于是李敏过去帮着王大夫做断指再植的显微镜下血管吻合等。刘大夫带着普外的陈大夫继续处理双手肌腱的损伤。
  *
  但是门诊源源不断地还送来外伤重到得进手术室的患者。接着,石主任带着骨科的值班大夫,开台修补剁肉馅、却被掉下的菜刀砍断足背肌腱、血管的。
  石主任在刷手前到李敏他们这个手术间又遛达了一趟,把即将手术的患者情况告诉他俩,还笑着扔下一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晚咱们是与肌腱对上了。”
  应了他这话了,小汪大夫连续不断往急诊打电话求援,激得刘大夫在手术间暴跳如雷。“老子会分/身术吗?做完手术能不回急诊吗?他m的了,怎么就不知道找人帮忙啊。”
  但他骂完以后还得处理求救电话。跟着石主任上台的杨宇,最先被打发去急诊室做清创缝合了。接着小曹他们那几个没有独立值班、住在单身宿舍、没回家的小大夫,也被刘大夫打发人喊去急诊室加班,跟着汪大夫做清创缝合、处理简单的外伤。
  急诊处理不来的外伤,排队等着手术吧。
  唉!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三十啊。
  *
  等舒院长带着陈文强他们在夜里十一点多钟,来到外科慰问的时候,三个外科病房,只剩下了普外病房的值班大夫李明智一个。他人留在创伤外科的护士办公室,守着电话机听各科护士汇报情况,不停地在三个外科病房间来回蹿、处理突发事件。
  焦虑的李明智得到院领导的亲切慰问和表扬。
  及至院领导们走到十七层的手术室门外,却见潘志和妇科张大夫推着平车、载着腹部高耸的产妇从电梯出来了。麻醉科的二线班大夫站在手术室门口帮着接患者,巡台护士的人手不够用了。
  “小潘,你准备改产科了?”傅院长开玩笑。
  潘志赶紧摆手说:“那谁月份大了,我担心她靠不上手术台,速度慢了影响孕妇和胎儿。”
  “那谁是谁啊?”唐书记对能替妻子上台的潘志印象很不错。这样总比那年苏颖出事儿要好。
  潘志嘿嘿一笑说:“急诊剖宫产,我先进去准备。”便跟着张姐从另一边进手术室了。
  对潘志这样的爱妻行为,陈文强都自愧不如。因为当初小尹怀孕值班的时候,他可没有替小尹上夜班。
  “他行吗?”费院长有点儿担心。
  “我问过妇产科了,他不取孩子。别的地方,他一个普外科的主治医,比产科大夫都做得好呢。再说咱们省院外科的那些老人儿,以前妇产科就一个值夜班的大夫时,哪个没给妇产科搭过手?”
  从陈文强开始负责全院的医疗工作以来,任何可能出错的地方、任何潜在的医疗安全陷阱,他都要仔细地审察一遍才能放过去的。
  “等去年分来的新人能独立值班就好了。”舒院长安慰焦虑的费院长,然后看看手表说:“咱们得快一点儿,该过去内科那边看看了。”
  于是他们这一行人又从17楼下一楼的门诊,顶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进入内科中心大楼。安安静静的内科大楼,给人一种要是全部熄灯都可以的感觉。全无刚才在外科急诊、病房、手术室见到的忙碌景象。
  “老陈啊,今晚内科和外科的一样都是三倍工资,看看人家这清闲,再想想你自己这些年。后悔不?”傅院长侧脸向与自己并肩而行的陈文强开玩笑。
  “我都干了三十来年了,想后悔也晚了。可你当了这么些年的院长,年年三十大半夜的过来医院加班,再怎么积极慰问值夜班的医护人员,你也没一分钱好拿,你后悔不?”
  傅院长咧嘴笑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明年三十我去分院,可不陪你们在这边晃悠了。”
  “你去分院啊。嗯,那也是的,你明年该去分院慰问了。”陈文强揶揄傅院长。
  “那还用明年,明天晚上咱们就得去分院慰问值班的。”费院长提醒大家。
  唐书记就说:“还是老规矩,明天我陪傅院长去分院慰问,你们在这边看家。这边就诊的患者人数多,越是年节越得防备群体事件。”
  “那也好。咱们还按往年的来。”舒院长拍板。
  “老傅,你后悔不后悔?分院啊,可比这面辛苦啊。”陈文强问傅院长。
  怎么可能后悔?!想想院领导的待遇,多少人想当院长还当不上呢。一官二吏,难道你不知道?古今中外,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他们这时候还真不知道,政府机关有编制的人,将有一个获得全国人民趋之若鹜的新身份:公务员。国家也将很快全面铺开公务员录用考试。这考试将成为全国性的、一个经久不衰的热点。这考试也造就了无数各式各样、动辄就几万块的专项培训班。数以百万计的莘莘学子,不管是什么专业的本科毕业生、研究生,甚至还有博士生,都争先恐后地参与到竞争公务员的行列里。
  目的大概就是先为吏、再做官,为人民服务、造福百姓了。至于为个人待遇收入等说法,就不上台面来说了。
  他们这时候还不知道,十年后的米国,出现的那位纽约市市长,人家当市长,每年只象征性地要1美元的薪水。更不知道25年后的米国出现了不要薪水的总统。
  当然他们这时候还不知道,20年后即便是医大的本科生,想进他们省院的难度也堪比登天了。一般的硕士生,都必须要有足够硬的导师支持,才能够进到省院。甚至得是临床的博士生,才能在省院顺利谋到编制。就连到省院实习和规培,都得有过硬的本科成绩,通过基础的进门考试。
  *
  手术室里,李敏与王大夫面对面地坐着做断指再植手术。患者伸出的左臂,被固定在小桌板上,他整个人也被固定在窄窄的手术台上。
  因为王大夫和李敏通过与患者的简单交谈,发现这人的精神、智力有待评定。
  在明亮的无影灯下,小灯盘的无影灯将患者的伤处照得清清楚楚。这个手术是王大夫主导,他说先吻合哪根肌腱、哪根血管,李敏就依着指令百分百地将其按要求的做好。
  一个做指挥、一个无条件地服从。手术进行得就很顺利。这也是石主任看一圈就放心离开的原因。俩人忙乎了两个多小时,才把中指末节完全接好。
  原因嘛——俩人都是第一次。
  只不过王大夫比李敏还好点儿,他以前跟着向主任上过类似的手术。
  手术终于成功地完成了。患者被解了束缚从手术台上坐起来。他捧着包扎得白胖胖的左手开始掉金豆子:“我以为自己这手就废了呢。我还没娶着媳妇呢。要不是我妈妈说好女孩子都不要残废人的,我就不来接手指头了,好容易切下来的呢。”
  王大夫被他说得笑起来。看着这天生有些憨的人,辛苦一晚上的心情就更好了。“你先别激动。我跟你说啊你一激动,这小血管就容易痉挛、就不过血了。这不过血了,就长不上了。也就是说咱们给你接上了,但最后能不能活、能不能跟原来一样,还要看你自己的。”
  “大夫,你说,我全能做到。我不要自己变残废。我奶奶说我得娶媳妇传宗接代呢。”憨憨胖胖的小伙子立即开始表决心。
  “别抽烟,别喝酒,别吃辛辣的刺激食物,别碰着、别冻着这根手指头。该用的药我会给你用,所有对你这根手指头好的治疗,我都会给你用上的。剩下的咱们看命了。”
  “看命?是算命吗?我奶奶说我是紫微星照命。大富大贵的命格。”患者不大理解。“我不是都到医院来了,还看什么命?我妈说算命是封建迷信,老跟我奶奶为算命的事儿吵架。”
  李敏帮着器械护士把显微器械收好,提醒王大夫说:“得赶紧送他回病房用药了。”
  王大夫失笑,把那句就你这样还“紫微星照命”的话留在肚子里。他答应李敏一声,扶着小伙子下手术床。那小伙子压得他险些闪了腰。
  他打趣那小伙子说:“你这一身肉,可够瓷实啊。我和你说大夫也不是万能的,不要以为进了医院就能达到目的啦!那样这世上就没有死人了,全他m的是长生不老的神仙了。”
  “我爸爸说你们能救死扶伤的。”小伙子有点儿轴,但显然是很听话的、没长大的孩子款。估计智力水平应该是在学前班左右吧。
  “那只是美好愿望。咱们大夫啊,就是个技术工,干得多就熟练些。能治了病、救不了命。你得和我一起使劲,把该做的都做到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明白吗?”
  这个患者是有点儿憨,可他就是因为头脑有些问题,才有断指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手术室外等着的他父母是正常人。
  王大夫赶紧又把所有的术后要求,再重复地叮嘱了一遍。
  “你们一定要有人跟在病房护理他,寸步不离的那种。不然我们就白费这功夫了,还不如就在急诊那边把断端给他直接缝合上,省了钱还少遭罪了。明白吗?”
  “明白,明白。谢谢大夫啊。谢谢你帮我儿子接上手指头。”患者父母连连道谢。
  自家的傻儿子能去街道正常上班,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来的路上问他,割破手疼不疼?疼!流血怕不怕?怕!但我就想看看割下来的是什么样。遇上这样的孩子,看着五大三粗的,不张嘴说话,哪儿都挺好的。
  只是做出来的事儿……唉!这大过年的,说不得骂不得的,这可不就应了老话里的讨债鬼投胎嘛。
  “不是他接的。他告诉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子接的。”局麻下的手术,憨憨胖胖的小伙子把手术过程听得清清楚楚,他见到父母了,底气又足起来了。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哪有女孩子做外科大夫的。”他妈妈嗔怪他一句。“大夫,你别见怪啊。”
  王大夫却认真地说:“他这手指头确实不是我接的,是我们省院神经外科的李大夫在显微镜下给他接的。我是骨科大夫,显微镜下的操作没有李大夫熟练。”
  王大夫岂止是不熟练,他只带过几次五倍的目镜。这次这么长时间的佩戴,他能够不因为眩晕下台、还能分清血管、神经,指挥李敏、协助她做吻合手术,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
  李敏从手术室出来,一家三口站在电梯间呢。那患者的手上还包着他父亲脱下的羽绒服呢。
  “怎么还没回病房?”李敏诧异地问。
  那对父母赶紧说:“我儿子一定要谢谢你才肯走。”
  “谢谢你李大夫。”那患者对李敏微微鞠躬,然后从他父亲手里拿过一个信封说:“这是我爸爸妈妈给你的。”
  遇上这样的痴儿,李敏对自己第一次做的此类手术、还是在没做过术者的王大夫指导下,她心里没底儿,就不想收这个钱。
  “你收了。我知道都是你接的手指头。王大夫都收了。”
  这痴儿,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他这样,李敏就更不敢收了。推拒不过她便对那痴儿说:“好。我收了。但我给你做压岁钱,你也收了好不好?”
  “好。那我给你拜年。过年好!”
  “嗯。过年好。”李敏把信封给回他,笑着按亮了电梯。“赶紧回病房了,不然王大夫该着急了。”
  患者的父母过意不去,想从儿子手里拿回信封,可那胖憨憨劲头贼大地用伤手挡住父母、护着右手里的信封说:“这是李大夫给我的压岁钱,你们不能抢。我要让我奶奶攒起来,以后给我娶媳妇的。”
  李敏莞尔。
  电梯到了,李敏领先进去,对那对父母说:“我第一次做断指再植,都是在王大夫的指导下做的手术,术后如何还要靠王大夫的精心治疗和护士们的护理。你们也要多费心看好他。”
  “好好,我们会的。”
  “骨科到了,你们可以下去了。”
  那对父母谢了又谢,带着孩子出去了。
  李敏回到十二楼,就给王大夫打电话,把那痴儿的话说给他,电话那端的王大夫就是一愣。
  “你怎么处理的?”
  “你给他压岁钱吧。不然他四处说,没的被医务处抓典型了。”
  “好好,我明白了。谢谢你啊,李大夫。”王大夫放下电话就去处理此事。m的,这痴儿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不过一向与自己只是点头之交的李敏,肯打来这么个电话提醒自己,自己可欠了李敏的一个大人情了。
  石主任很晚才回病房,收到十一楼住院的那几个患者,他得逐个看过才能放心。等他回来十二楼,见李敏正和护士小姜等坐着嗑瓜子、聊天呢。
  “怎么没去睡觉啊,小李?”
  “怕急诊又来电话。”李敏困得直打哈欠。普外科的李明智见她回来立即扔下一句“十一楼、十二楼是归你负责的”然后就走了。十一楼才收入院的患者有好几个,一会儿一个电话的,她哪里敢去睡觉。
  “你去睡吧,你不像我们,明天回家可以补觉。忙得开我就不叫你了。”
  “那我就可就不客气了。谢谢你石主任。对了,我得先给你拜个年,过年好。”李敏很认真地拜年。
  石主任笑眯眯地说:“今天没准备压岁钱啊。”
  “那也要给你拜年的。”李敏笑着拿起自己的面前的那张报纸,想把瓜子皮倒垃圾桶里。
  小姜就说她:“你放那儿了,我一会儿一起收拾。”
  “顺手的事儿。”李敏倒了垃圾,洗手回值班室。一觉睡到小艳来敲门。
  *
  “敏姨,敏姨。是我,小艳儿。”
  “噢,等下啊,我马上给你开门。”李敏趿拉着鞋子过去,把反锁的门打开一个缝,见只有小艳在门口,便说:“快进来。冻死我了。”
  “敏姨,过年好。”小艳迈步进门,脆生生地笑着拜年。
  正要往被子里钻的李敏僵住,回身笑着说:“过年好。你等我暖和一下啊。”
  李敏在被子蛄蛹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爬出被窝穿衣服。“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不早了,这都七点多了。我都先去妇产科给虹姨和潘叔送过早饭了。”
  “昨晚怎么轮到你虹姨夜班了?我记得她应该是初一的白班啊!”
  “别人要和她换的。”
  “这她也肯?”李敏生气。产科值三十夜班的人也太过份了,居然拿夜班找孕妇换白班!也太差劲儿了。
  “潘叔肯啊。他说反正虹姨在哪儿都是睡觉,他今天不用上班,虹姨白天在家过年更好。还说能交下个人情就多交一个,不是什么坏事。”
  李敏点点头说:“也是。我忘了有潘志给她上夜班呢。”她收拾好自己,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利是封,递给小艳说:“压岁钱。祝我们小艳今年更漂亮。”
  “谢谢敏姨。”小艳乐呵呵地把利是收了起来。“敏姨,你帮我开下门,我去倒水去。”
  “好啊。”
  小艳端着洗脸盆出去了,李敏喝了半缸子温水,然后拿好钥匙,提着水壶出门。迎面遇上神色憔悴的小姜。那脸色难看的,吓了李敏一跳。
  “姜姐,昨晚一点儿没睡?”
  “没睡。这不才从十一楼回来。要命了,下半夜来了喝醉酒动刀的,听说伤得很厉害。石主任带普外的大夫在手术室忙,患者才送出来,他还没回来呢。”
  “楼下又收了几个?”
  “算这个又收了三个。刘大夫昨夜忙疯了,杨宇跟着他一夜没睡。楼下的护士让你过去填那个加班表呢。”
  “嗯。我去趟洗手间就下去。”
  李敏回到值班室,小艳已帮她把床铺整理好了。“敏姨,你中午记得把保温桶带回去啊。”
  “嗯。中午你不用带我的饭,我爸妈在这儿呢。”
  “好,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还是六点给你送过来?”
  “行啊。我中午给你送保温桶。再告诉你是不是我妈带我晚上的份儿。”
  小艳笑笑说:“随便敏姨了。换换口味也好。今早的饺子就是你家爷爷奶奶现包的。”
  “嗯。你把衣服穿好,我得先下楼一趟。”
  *
  李敏带着小艳从电梯那边走,下行的电梯门打开,出来昨晚做手术的那患者的母亲。她看到李敏很高兴地说:“李大夫,我正要找你呢。”
  小艳进了电梯,与李敏招招手。电梯门阖上下行而去。
  女人见电梯间只剩自己和李敏,就把一个信封往李敏的口袋里塞。
  “李大夫,我家孩子你也看明白了,难为你辛辛苦苦给他做手术、还愿意哄他高兴。谢谢你啊。”
  “哎,这钱我真不能收。”李敏赶紧把信封掏出来想还给她。女人连连推拒。李敏只好实话实说道:“我和你说这种手术我是第一次做,术后效果如何,我没有一点儿的把握。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女人叹息道:“我不为术后效果,就为你肯哄我儿子开心。这是给你的压岁钱。这你得收吧?我怎么也比你大了二三十岁呢。李大夫,我还得谢你的。你跟王大夫说了,是不?他后来去病房也给了我儿子一份压岁钱,我儿子他高兴的不得了。后半夜睡得挺踏实,早晨也没喊伤口疼的。”
  李敏见她这样,就只好收下她的心意。还叮嘱她说:“王大夫和我一样是住院总,24小时在病房值班的。你如果有什么事儿,就直接去找他。他会很认真看你儿子的。”
  “嗯嗯。我明白。谢谢、谢谢。”
  电梯过来,一上一下,俩人招招手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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