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祸24

  陈文强没想到舒文臣动手的第一件事儿, 是把创伤外科移到急诊室上面。
  “这个……”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按道理是该移过去, 但是我答应后张正杰农立骨二科。”然后他在舒院长不赞成的责备目光里, 呐呐地向他做解释:“是前年十一前后的事情。”
  看着就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强。行事总是秉承君子之义, 答应了就要做到。与四、五十年前竟然没一丝的变化。果然是三岁看老啊。
  “你认为张正杰的能力够骨科主任的吗?跟骨科老向和老王比?跟那些85年之前在临床骨科大夫比?”
  陈文强被问住了。
  “那个,咳咳,张正杰的专业技术水平与后者分不出高低上下, 但是他多了这五六年的行政副主任、主任的经历,若是有机会立骨二科或是骨三科,他是合适的人选。”
  “那就是说他目前的技术水平不够骨科专业的主任?是不是?”舒文臣追问。
  “是的。”陈文强只好点头承认。
  “你答应他的时候你是院长助理,你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现在你当了医疗院长,你认为适合把一个科室交给技术能力不够以担当此任的人吗?”
  陈文强惭愧得不敢去看舒文臣了。
  “不让他当骨二科主任,一个是现在没到立骨二科的时候;但主要是他能力不够。不立他, 你对一人失信,有违你的君子之道;但立他,你对骨科一年要接诊的千余患者失信。有违党和国家这些年对你的培养, 有违要忠于职守的职责要求,也违背你要学医的初衷。”
  “是,是我狭隘了。这是小情与大义, 是天差是地别。”
  *
  “这件事儿你别插手了。我来与他谈话。他要是不愿意做这个急诊科的副主任,”舒院长说得云淡风轻,平易近人, 仿佛在说阳春三月的风一般地和煦。
  “那个老舒, 他不愿意做也不行, 他的能力不够承担急诊科主任的。”陈文强被迫说实话。
  “是吗?”舒院长的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
  “是是。”陈文强急得从床上做起来。“你别和我说掉内科专业的人做急诊科的主任。宁可急诊室不设置主任一角,也不能用不合格的人。那急诊室特殊,用外科带内科带得起来,反之则未必。这个你应当承认,是不是?”
  得到舒院长的赞同,陈文强继续往下说。
  “我不提小李他们那些90年从医大毕业的。他们这批人是77年高考之后、医学专业知识和基础知识最好的一波。就是杨宇的内科知识,应该也会比张正杰要好。急诊科主任光外科,不,光骨科的基本手术能过关是不可以,内科也得过得去。这是必须的,你才赞成过的。”
  “不急,你慢慢说。我听你说呢。”舒院长安慰陈文强。“你放心,我不会匆忙间就拔擢一个内科大夫,空降到急诊科做主任。我知道那一个搞不好,就会出事儿的。”
  陈文强稳稳自己的心神。
  “老舒,我没有任何看不起张正杰的意思。你想想张正杰的年龄和经历。他是部队大院长大的,小时候尽调皮捣蛋去了,这是他自己说的。他上初中的时候13、4岁,那时是66年。他基本什么也没学,混了六年就下乡了,然后被推荐读大学,工农兵大学生。我这么说不是贬低他,也不是贬低工农兵大学生。”
  陈文强深呼一口气,好像要吹垮压在胸口已久的壁垒。
  “对费院长要提张正杰去创伤外科给我做副主任的时候,我心里是反对的。张正杰啊,他甚至不如宋大夫和顾大夫他们。但是他与向主任的一向不睦,是我接纳他的原因。”
  宋大夫和顾大夫也是高中读得差不多时下乡的,俩人同样是工农兵大学生,但中学的底子比张正杰就扎实、厚实多了。至于罗主任、洪主任他们,虽然同样也是工农兵大学生、也下乡了。但人家比张正杰大了的那些年纪,正好是高三都完整地读了的那批。
  而罗主任、洪主任等人在78年、79年之后陆续读了研究生,又拉大了跟宋大夫和顾大夫的距离。所以,前者是科室主任、是学科带头人、是得到国家认定的有带研究生资格的副教授、副主任医师,后者就是普普通通的主治医师。
  “那个老舒,咱们不说初中的、高中的知识有没有用。让一个小学都没好好读过的人去上大学,不,上大专,就是70年代大专的课程删减了很多,他再用功再努力,终究还是没法弥补上很多东西的。”
  “你都明白啊。那你怎么还答应他立骨二科了?”舒院长轻描淡写地问陈文强。
  “那天,”陈文强惭愧,蹦蹬地一声跌回床板上。“那天是话赶话,我和老李说立胸外科的事儿。”
  说起老李,舒院长不想紧逼陈文强了。他沉痛地说:“老李当胸外科主任是名至实归的。早在他那年平反回来,他就有资格重返骨科副主任的位置。但是向泰和把他排挤去医大进修胸外科。我记得当时向泰和的说法,大概就是党员要从医院的实际出发、把群众利益放在首位、服从组织的安排。”
  “呵呵……”陈文强冷笑。
  “所以,我的意见么,急诊科主任的位置是向泰和的。他技术水平够,还是多年的科室主任;他的性格,也能压住急诊科可能遭遇到的闹事者。王主任技术水平与他在伯仲之间,性格温和不适合去急诊科坐镇,但他做了多年的骨科副主任,留在病房做骨科主任完全可以胜任。”
  舒院长缓缓地说,陈文强频频地点头。
  “至于张正杰啊,他做过创伤外科行政副主任、又做了多年的行政主任,但专业技术水平不如向主任,他去做向主任的助手正合适。”
  舒院长把他俩人能同进同出手术室的话咽下,当着小强这么说,也会显得自己小气的。
  “这,这,”陈文强结结巴巴说不出来完整的话。
  “有什么不妥当吗?”舒院长态度和蔼地看着陈文强的眼睛,盯着他不放过他眼里的每一丝表情。
  “没有。没有。这样的安排,从大处讲,咱们省院急诊这块是补足短板了。但是,但是我就担心张正杰会与向泰和闹矛盾。”陈文强觉得自己的担忧是正常的、应该的。他的语气和脸色也替他想舒院长表明了这一点。
  “闹什么矛盾!”舒文臣不以为然。“你给张正杰做副手的时候,你跟他闹过矛盾吗?你这是小看了张正杰的心胸,小看了他作为共/产/党员应有的、先锋模范的带头作用。你记得张正杰的履历吧:从19岁入党,这一路近二十年的时光,他基本都是各种的先进。有优秀党员、学雷锋先进个人、先进生产者等,举不胜举。现在省院的工作需要他、组织需要他,他是不会因为个人义气、私人恩怨影响到医疗工作的。”
  “另外从省院的工作程序要求看,科室的副主任协助主任完成日常工作,服从工作安排,不是应该的吗?至于向泰和,我想他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会服从组织安排,会认真地好好工作。有老李的例子在前面,也有你的例子在前面。”
  陈文强心里佩服极了舒院长的这些安排。全是正大光明的、能够摆在桌面的、也能够送达上级的、一切从省院的医疗质量考虑的、合理的人事安排。
  自己差小舒太远。他在被子里握紧拳头,暗暗给自己鼓劲:要加油啊。不要一辈子等着小舒照顾自己啊。
  *
  舒院长看陈文强的脸上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他不想给陈文强太大的压迫感,换了一个话题说:“小强,你要尽快好起来。我给你三天的休息时间,周日你要回家去看爸妈,别让他们为你担心。”
  “是。今早是我疏忽了。我不该在手术室那么睡觉的。”陈文强检讨。非常有诚意。但在舒文臣的眼里,这与他和既往任何时候整出事来、要自己收尾是一个含义。
  “手术室今天把休息室的床位都换成上下铺了。这样加班的大夫也好有个临时落脚的休息之处。”
  “那个护士长意见会挺大的吧?”
  “不会。这事是从所有手术科室的大夫考虑,不是为你一个人的。她不会与所有手术科室的全体大夫利益对抗。她再厉害也是为了保证手术室的医疗质量,她不是糊涂人,也不会做糊涂事儿的。”
  陈文强点头。他在这样张弛有度的谈话里,情绪始终是平和的、配合的。见他如此表现,舒院长继续说自己的想法和将要付诸行动的安排。
  “老陈,在创伤外科搬出去以后,你的神经外科要搬去十一楼了。”
  陈文强略皱眉道:“神经外科目前还不到立科的时候。小李下半年要去读研究生的。那个,我准备留现在过来帮忙的那俩骨科进修大夫,让他俩再进修一年神经外科。还有我想把杨宇留在神经外科专业。”
  “你确定要留他?”
  “嗯。我是几方面的考虑。第一他与老李的老丫头处得还不错;这是主要的原因。第二我想他即便以后拿下来专升本,与小李也拉开了梯度。第三神经外科就是敞开了做手术,目前每周也就四五台择期手术,一组手术人员足够了。这样的工作量也容杨宇他慢慢跟着学。”
  舒院长点头,这个杨宇是小事儿,让小强自己做主就好了。他继续把自己考虑好的外科调整思路告诉给陈文强。
  “那神经外科就暂时和心胸外科合在一起,等条件合适了在分开。还有,我建议把烧伤病房归在十一楼,把泌尿外科归在十二楼。石磊和杨卫国的关系好,让石磊管住杨卫国,别犯老毛病。”
  “杨大夫从结婚以后倒也没听说他犯事儿。”陈文强小心地维护罗主任。
  “那就好。”
  陈文强与舒院长说了这么久的话,兴奋过后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舒院长过去为他拉好被头,回身把电话的铃音调小,放到陪护这面的床头柜上,旋亮台灯,然后走过去把大灯关上了。
  “睡吧。睡觉是最好的修养。夜里有什么事儿叫我。”舒院长走到陪护床那边也准备睡觉了。这几天他没有连轴转,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好。”
  只有陈文强一人住院的干诊病房,瞬间寂静无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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