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场13

  陈文强他们几个人, 虽然没有直接给任何患者做过结肠镜检查, 但是对结肠镜检、尤其是镜检同时取了病理、会出现什么样的并发症,心里还是有底的。
  特别是梁主任,他作为普外科主任, 不说他对这方面的病例, 闻过就要探究根源、务必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才能安心的状态。单提他这人不仅是普外科,便是骨科、神经外科, 也同样有所涉猎,就不会放过这个病因不详的肠梗阻。
  “结肠镜检取息肉这事儿,属于有创操作。我追踪过这方面的报导, 在结肠镜铺开的初期, 临床出现穿孔并发症的并不少见。但最近这些年, 什么样息肉可以取、什么样的不能取病理, 随着操作水平提高, 临床经验的积累,已经能够有效地减少术后穿孔的发生率。
  咱们说句老实话,就咱们医院腔镜室那俩大夫, 每天至少要做两例甚至更多的结直肠镜检查。息肉根蒂是什么样的, 操作者在取息肉的时候, 都在镜头下看到了。术后会不会有穿孔发生, 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心里多少还是应该有撇的。”
  梁主任这番话获得在座所有人的认同。自己的活干成什么样了, 自己心里没底, 那趁早脱了这白大衣,别误人误己了。
  “但是引起肠系膜扭转、內疝嵌顿、绞窄疝,最后导致小肠坏死,这么多的肠管切除了,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梁主任嗟叹自己错过了一个绝佳的、直观稀罕病例的机会。“早知有这样的事儿,我应该去手术室看看的。”
  “我想你好容易能在家休息一天的,我就没让小李喊你。”陈文强接话道:“其实这例也没什么特殊的。打开腹腔,坏死肠管与正常小肠境界分明,整个手术我看得非常认真,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没有粘连?”梁主任皱着眉头追问一句。“若没有粘连,这种情况解释不通啊。”
  “她这样的腹膜炎,有粘连是肯定有的。我指的是会导致肠管梗阻的那种。且那粘连也不好分辨是腹膜炎发生之前有的、还是之后有的。
  倒是肠系膜看着比一般正常的松散些。可能这个才是发生扭转的生理条件。因为后来找到结肠的破裂口也就只有半个米粒大小。”
  “如果有粘连的话,在气体进入腹腔后,影响了肠管的正常蠕动……再加上先天的肠系膜的异常,几种因素加到一起,发生这样的事儿,也是有可能。”
  “但这患者之前并没有腹部手术史、也没有腹部外伤史,粘连又从何而来呢?”陈文强在王大夫和李敏手术的过程里,很详细地看过病程记录。
  石主任就插话问:“这个患者术后有没有腹痛、腹胀等症状出现?还有是不是进食早了?要知道在肠蠕动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进食,有气体从破裂口进入腹腔,即便没有食物残渣,可肠液进入腹腔,也会造成粘连的。”
  谢逊就道:“我今天接班的时候,看着患者的一般状态还好。因为我不是具体的管床大夫,也就没有去问病史。后来还是下了那个直肠癌的手术,才知道祸不单行。就凑过去看了看。”
  他的这番话也是在向梁主任解释,他早上接班的时候有对全科患者进行查房了。但值班这种查房,大多是站在病室门口问一声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只看看患者的一般状态,根本就不可能挨个患者检查。
  梁主任明白谢逊的意思,他也知道谢逊在工作上是个能放心的人,微微向他颌首。
  谢逊见梁主任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就继续往下说:“其实结肠镜导致医源性肠穿孔的事儿,我以前在医大进修的时候,接诊过一例。那是从咱们省城某间市医院送过去的患者。他就是结肠镜行息肉切除术后,在12小时内出现腹胀、腹痛、渐进性加重的。但是他拒绝给他做肠镜检查的医院做剖腹探查术。到医大也拒绝手术。”
  “检查就是气腹的体征,别的没什么特别。对了,他术后一直到去医大急诊,都没吃什么食物,这点儿帮了他大忙。当时值三线班的张教授,给带组的二线班主治医从家里找了来。张教授来了就在他脐旁插了一根针头,就一次性注射器的针头——放气。真就是放气啊。我记得自己当时都看傻了。”
  “后来怎样?”在场的人都非常感兴趣。
  “放了半小时,患者觉得舒服了很多。收入院以后就反复在脐周插针放气了。最后一周多的时间吧,症状消失。然后在医大又做了一个结肠镜检查,然后就出院了。我还特意去看了检查报告,报告是创口已经自行愈合,”谢逊摊手:“这人,也是个有主意的,说什么也不肯手术,到最后硬是没用手术。”
  “他那个肠穿孔说起来和今天手术的这个,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是不同。但他这也是医源性肠穿孔,气体从破裂处进入腹腔了。区别是他术后没有进食,也亏得他没进食了。”
  “是不是饿了十来天啊?”
  “是啊。每天糖盐水吊命。不吃不喝,小肠也要分泌几升肠液呢。好在他除了气腹,没有肠液进入腹腔,不然他还是躲不过那一刀。”
  “他能躲过那一刀,也与穿孔发生在清洁肠道后有关。要不是这种情况,绝大多数还是要开刀的。”
  石主任就说:“噢,我想起来了,我在医学院附院工作的时候,另外一个胸科小组,夜班曾帮着普外做了一例结肠镜术后疝的手术。那个是横结肠疝入胸腔了。你们说稀罕不?”
  “稀罕。”
  “真稀罕。”
  “这怎么过去的?”杨大夫插话问。
  你问我怎么过去的?腹腔解剖用在这酒桌上讲么?
  但是石主任没给杨大夫解释,还是给杨大夫交代了一句:“两个胸科小组关系不融洽,彼此的患者互相都不沾边。所以我也没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翻看人家的术后记录。自然就不知道这横结肠,到底是沿着什么路径钻进胸腔的了。”
  陈文强想都没想就明白了石主任的意思。他哂笑道:“后悔了吧?”
  石主任点头:“自然后悔了。我要有小李的好学精神,我说什么也得趁夜班的时候,把手术记录抄下来。”
  “哪用夜班去抄啊,等患者出院了,去病案室借病历,光明正大地想怎么抄就怎么抄啊。”梁主任揶揄他。
  “哎呦,我怎么没想起来这法子。你说我这脑袋怎么不转个了呢。”石主任做出懊悔不跌的配合样子,又换来梁主任的几句“梁氏”嘲笑。
  大家都笑着又饮酒一杯,静下来看要说话的陈文强。
  陈文强却是提问:“这患者真的是术后那么久开始腹痛的吗?术中见肠管已经发黑坏死了。虽然一旦发生肠系膜扭转,就容易造成不可逆的、快速肠坏死,但应该不是今天午后发生的。
  肠系膜扭转、肠坏死的疼痛患者,我以前在南方遇到过,还真没有像这患者这么从容的。我不是说患者不痛,而是症状和体征对不上号。
  所以我怀疑她腹痛的开始时间。总觉得这里头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按说那么小的破裂口,腹腔不至于有那么多的气体。若是镜检术后的12小时内,或者咱们放宽一点儿,说是24小时内破裂的,她这都术后多久了才腹痛啊。”
  大家明白陈文强的意思,取病理的肠管肯定不是当场破裂的。这个是毋庸置疑的。
  谢逊立即表示:“我明天上班就去仔细问问。”
  梁主任就说:“老陈,你的怀疑有道理。单症状和体征不符合,这要是个老爷们,可能很早就来医院了。男人对疼痛的耐受度低。这是个老太太嘛,我估计,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她可能是以为自己忍忍也就过去了。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样,才耽误了她的及时来医院啊。”
  在座的这几个大男人,已经接诊过很多性别不同的患者了,闻言都很认真地点点头。
  “这个病历挺特殊的。老梁、小谢,你们回去仔细询问病史,这患者会不会是术后进食早了?今天打开腹腔以后,全是酸臭的气体、液体。”
  俩人赶紧点头应下来。
  因为陈文强这是以医疗院长的身份在布置工作了呢。
  *
  石主任等了一下,见陈文强再无指示了,就接着说:“老梁,你们科的这个病历这么特殊,你应该投稿啊。章主任不是在各科考评里,增加了一项论文加分嘛。”
  “你说的是。明天我跟王大夫说,让他好好写一篇病例报到。老陈,要不要小李和他一起写?”
  不等陈文强点头,石主任就说:“跨科也加分的。老陈,第二作者也有0.3分呢。”
  陈文强就笑啐石主任:“你也得小李有空的。我跟你们说,小李把这两年她做过的开颅手术全总结了一遍,给我整理出二十个开颅路径来。几十来个病历都有住院号、诊断等跟着。我还没细看是不是有需要增减的,但我让老胡把相关的图像都配上。这工程大着呢。老石,到时候你就不是0.3分的事儿了。”
  石主任闻弦音知雅意,立即端起酒杯说:“来来来,咱们为小李出书干一杯。”
  梁主任喝尽杯中酒之后感慨:“老石,你老小子命好啊。坐在家里天上就掉馅饼了。这下子你单项考核就能全院第一了。”
  石主任得意:“哈哈,我命好呗。但愿今年没人再出书了。不过章主任的那个考核,我觉得挺不错的。你说是吧?”
  “自然了。没这个考核,各科主任对论文那是你们谁要晋职称,你们自己使劲写去吧。现在为了脸上好看,就不光是催着,还得帮着年轻人找病例。唉,额外增添了不少工作呢。唉,老陈,操心费加不加啊?”
  “不加。你可以缀在后面当第二、第三作者,多少也分点儿稿酬的。”
  “我得多不要脸,才能在别人的文章上,加自己的名字。”梁主任对这提议嗤之以鼻:“还稿酬呢。老陈,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可不是以前,投稿还能得个名利双收。现在想发表文章,不仅是文章水平得够,还得另外给人家钱,一篇3000块。我有那钱,还不如给我外孙买糖葫芦吃。”
  石主任就开玩笑:“老梁,你光加名字不掏钱,量你们科的小年轻也不敢朝你要的。”
  梁主任呸他:“那还不够年轻人背地儿笑话我的。”
  陈文强笑眯眯地说:“你说3000的采纳费,那是中字头的。省级不用那么多,1000块就够了。你得了‘名’,自然得让点儿‘利’出来。像我今年就已经出去6000块了。夏天再来一篇,小一万就不见影儿了。”
  “老陈,你该挨打了。你这是炫耀自己的文章上了中字头啊。”
  “你们谁没有啊。想进正高,没几篇中字头的文章,都不好意思报名的。”
  “那是。来来来,问咱们‘花钱’买到报名资格干杯。”
  碰杯以后,茅台酒进肚,几个人吃菜。放下筷子,石主任却说:“老梁,哪怕出钱也应该缀上名字。你想想两篇文章四人次,与两篇文章两人次比较,一起往院办章主任那儿报,那可就是前者发表论文的人数达标、文章数也达标了。”
  陈文强闻言但笑不语。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了。章主任这要求的出发点是挺好的,可惜落到下面执行的时候,就是会出现这种变相的“应付”情况。即便石磊不说这话,别的科主任也未必想不到、未必不会去做。
  但是自己却不能在这种场合驳斥石主任说的有什么不对,更不能回去要求章主任只统计第一作者,有些论文还就是合作出来的。
  *
  说了一阵子的病例和论文,石主任就说起杨大夫的那个肾肿瘤患者。这次喝酒的目的。
  谢逊有心与石主任交好,就对陈文强说:“陈院长,我后来要了杨大夫那患者的ct片子仔细看了。从片子上能看到有粘连,但不如打开看到的那么严重。按常规来说,真要是与片子上显示的一致,老杨还是能够剥离出肿瘤来的。”
  石主任赶紧跟上说:“老陈,关起门我说点儿咱们自己人的话。这手术你知道我是不放心的,所以周五胸科那边就没安排手术。”
  陈文强点头。这是早说过的话了。
  “我在手术间里,真就是一直站在小黄的身后看着的。手术间那么多人,我也说不出假的来:老杨前面的操作中规中矩。若是没有意外,这手术他能拿下来的。所以他做这手术,也不算逾格。”
  梁主任受石主任所托、又喝了杨大夫的酒,这时自然不能不说话的。“老石说得对。咱们总不能等晋升了高级职称后,才做三级四级手术,是吧?”
  杨大夫赧然,呐呐道:“是我基本操作水平还差了一些,所以才有后面出事之后的慌神。陈院长,我下周也会好好去实验室练练基本技能。”
  陈文强对杨大夫的态度满意,他点头说:“亡羊补牢、吸取教训是应该的,但是这事儿肯定会到院务会上讨论的。小黄有小黄的错误,你也要承担你的责任。咱们先不论最后是怎么个处理结果,那个杨大夫,今天你去看了患者吗?”
  “去了。每天上下午我都有过去看。小黄这两天也一直在icu守着的。今天下午已经拔了引流。要是没什么事儿,明早交班后,我就把患者接回来。”
  陈文强肯定杨大夫的做法。然后又对他说:“外科出事,尤其是手术台上,动辄就是患者的一条性命。这动脉损伤,咱们谁在手术中都有遇过的。你就错在动脉出血后、你没能及时跟上做止血。你认吗?”
  “认。”杨大夫难掩羞愧。“现在想想,我当时应该是误以为损伤的是肾动脉,以为患者这下子是没救了。唉!”杨大夫使劲拍了一下额头。“亏得石主任在场,小潘反应也快。陈院长,要不是谢主任和李敏上来救台,这手术最后就得石主任来完成了。我到底是差得、差得远了些。”
  石主任就接着杨大夫的话说:“意外发生的时候,我也有点儿懵。好在小潘动作快。小谢和小李后来接手做肿瘤剥离的时候,我也为他俩揣了一把汗……”
  梁主任嗤笑道:“老石,你还有没有点撇了,那个谢逊和小李上手,你还担心什么?”
  “肿瘤与下腔静脉有粘连啊。”石主任理直气壮地回答。
  梁主任立即追问:“那你怎么不上台呢?”
  “开始没想到粘连会那么重呗。等我刷手上台的时候,小谢和小李已经干上了。这个手术最难的部分是小谢和小李完成的。”
  俩人一唱一和的,不过是想让陈文强接受那是个意外。而外科手术会遇到意外,那与正常情况的比率,基本是1:1的。
  陈文强见梁主任和石主任说的热闹,明白他俩心中所想。又见杨大夫肯正确认识自己的错误和不足,他也不是那种要逼得人走投无路的性格,便也就委婉地应了梁主任和石主任的求情。
  他端起酒杯,对杨大夫说:“这样的事儿,常规是等患者出院以后,才拿到院务会上讨论的。我虽是负责医疗的院长,但在秉公处理之外,我还是外科大夫,自然也不愿意我们的外科大夫们,以后遇到跨职称的、难一点的手术就打退堂鼓。你能够认识自己的不足,知耻而后勇,过去就过去了,咱们该怎么工作就怎么工作。”
  杨大夫连声感谢,向陈文强敬酒,梁主任等立即陪着举起了酒杯。
  众人再度干杯以后,梁主任借酒就说杨大夫:“你多少也刚强一点儿,一个大老爷们的,心狠一点儿,也就不会出麻爪的事儿了。你看小谢和小李,他俩那个在台上不是杀戈决断的性子,从来动手不带含糊的。老石,你说是吧?”
  石主任点头:“小谢和小李是干脆利索,是外科大夫的好材料。不过像老杨这样的性格,做同志、当朋友处着,咱们大家都放心。但是当外科大夫,他是缺少了一个当机立断的狠字了。天性而已,各有利弊。来,喝咱们的酒。”
  陈文强很给面子地又端起酒杯:“喝酒。”半杯酒入口,他又赞道:“今天这酒好。”
  “那是,茅台酒呢。也就友谊商店才常年有这酒卖。”石主任达到目的,就跟陈文强和梁主任说起茅台酒来。酒桌上谢逊最年轻,他少不得跟杨大夫抢倒酒的权利。几个男人所说笑笑、热热闹闹的,一瓶白酒就下去了。
  杨大夫还想再开一瓶,陈文强说什么也不让。“这酒好,但咱们也不能贪杯,喝酒的日子才能长远。是不是啊,老梁?”
  “是啊,咱倆这几个月算是把烟戒掉了。只剩下这点口腹之欲,可得长长久久的。”
  *
  楼上喝酒讨论病例,楼下李敏、穆杰、小芳在一起吃晚饭。看着昨天还一人一个方向坐着的新餐桌,今天就空了一块了,李敏微微有点儿情绪低落。
  穆杰猜到李敏心中所想,握住李敏的手劝她说:“下周日,爸妈会一起来看你的。”
  “会吗?我妈跟你说了?”
  “周末前,我打电话给他们。请他们过来住一晚。不耽误周一上班的。”
  “那还是算了。我周日值班,他们来了我也不能在家。没事儿的。我都习惯了。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一、两个月见一次面。”
  穆杰顿觉被安慰的应该是自己,是离家千里求学的大学生了。那些人大多数是半年才回家一次,有的还是一年呢。至于像自己这样特殊到十年未回家的,唉,不提也罢。
  李敏看穆杰那样子,以为他想起来回家的不愉快了,就转换了话题说:“你说让老三给你买电脑,行不行啊?好几千的东西呢。”
  “他可以的。要是我晚两天回来,不是回来的这么匆忙,电脑我就一起带回来了。”
  李敏笑笑,不去戳穿他在京那几天,和自己弟弟加起来,兜里的钱也不够买电脑的事实。
  “他下午说了送回来?”
  “他打电话是这么说的。他也没说他什么时候送。不过等他送回来,你那个讲义可以在电脑上处理。”
  “?”
  “我看你那讲义,也是打印的材料,你问问陈院长他那儿有没有保留保存,在底稿上修改,你就不用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了。”
  “真的可以?”
  “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没学计算机么?”
  “学了,我们就学了一个basic语言。一周二次课,上了二个半月。在上课的第一天,老师拿了一张山口百惠的照片给我们看,告诉我们是电脑打印的。”李敏用手比划了有两个八开大纸面积的照片,然后又说:“比我们结婚照还要大。可等我们上完课、考完试了,老师说我们不是计算机专业的,要想学会那个,还得再学什么语言。”
  “那个很简单。等电脑到了,我可以示范给你输入命令语句、教你做。”
  李敏晃着脑袋说:“不学。我们去年的继续再教育就是学dos,我认为真没必要。”
  “21世纪人人都会用电脑的,你不会用就会被淘汰。”
  “打住。我们计算机课老师也那么说。最后上机的时候,哎呦,input, enter, backspace……我想等老师描绘的时代到来,就是机器人能替代大夫给患者看病、做手术的时候,肯定不用一行行地输入命令,估计是说话就可以了。”
  穆杰笑笑,等电脑来了再说。不信自己做出来东西了,敏敏会不感兴趣的。
  小夫妻俩说会儿话,李敏带着小芳过去对门看严虹和潘安。等她再回来的时候,见穆杰拿着仅剩的那本复印件,再给李敏重画那些解剖图。
  “不用画了,怪累眼睛的。”
  “行,我明天白天再画。也不费什么事儿的。你看英语还是我给你念?”
  “你念吧,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小芳留在严虹家了,小夫妻俩单是学习,也能找到特别的乐趣。
  *
  楼上喝酒的几个人解决了正事,就有心情说起特殊病例来。比如,梁主任正在讲的这个“小肠脂肪瘤病。”
  “患者是一个偏胖的老太太,我记得是70岁,腹部膨隆像接近临盆。就诊的原因就是腹胀,但是没有什么触痛,肠鸣音也正常。老陈,你应该有影响,就是咱们省院刚进ct的那年。”
  “你说那整个肠道全是脂肪瘤的?老胡招呼我们俩去看的那例?”
  “是啊。小谢知道不?”
  谢逊摇摇头。
  梁主任接着说道:“老胡那儿应该有存档的ct片,你自己想着找他借来看看。”
  谢逊赶紧略欠欠身,应道:“是。”
  这是梁主任额外提点自己呢。
  但梁主任跟着问谢逊:“你对这个病肠脂肪瘤有了解吗?”
  谢逊思索着说:“看过介绍,但临床上从来没遇见过。记得是在小肠和/或大肠的多发性脂肪瘤,可能无症状、也可能轻微,但也可能引发肠梗阻和肠套叠。治疗上后者就只能是手术切除了。除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梁主任点点头,“基本就是这样。那个患者虽然整个肠道遍布了大大小小的脂肪瘤,但奇怪的是她既没有肠梗阻也没有肠套叠。”
  石主任就问:“没有随访?”
  梁主任摇摇头。“正常的诊疗工作都忙不过来呢,再说医不叩门,患者不来复诊可能就是没事儿呗。”
  陈文强就着梁主任的话题往下说:“我还特意去查看这类肠道脂肪瘤的文献。基本都是个案报道。好发中老年人,没有性别差异。大多是因为肠梗阻和肠套叠原因手术。以前是钡餐,在x光下通过肠管的蠕动,能观察到形态和位置。”
  “圆形或者类圆形以及缺损吗?”
  “是。但是不能定性。还得跟肠道内的息肉、血管瘤、平滑肌瘤、平滑肌肉瘤做鉴别。”梁主任插话。“上回老胡做腹腔和盆腔ct,把平扫和增强前后的ct值做对比,一下子就看出来是脂肪瘤了。连鉴别诊断都不用了。”
  至于怎么个不用,杨大夫决定私下好好问问。
  陈文强被勾起了谈兴,也说起临床遇到的特殊病例。
  “有一回,急诊那边车祸的一个孩子,小学二、三年级,具体就是自行车撞倒了,脑袋磕了一下,家长不干,非揪着人家给做脑ct检查。然后ct 就来找我了。因为脑ct提示左侧颞叶、额叶、顶叶、枕叶,这个颅腔里有将近1/4的面积,是一个低密度病灶。但是硬膜下未见明显出血。中线结构基本在正常范围。没有明显的压迫症状。在低密度灶的周围也没有明显的包膜。”
  谢逊的表现是很惊讶的。杨大夫也半张着嘴听得入神。
  石主任就问:“孩子有什么体征、症状吗?”
  “孩子说有点儿头疼,但是没摸到头皮下有血肿。你们猜是什么?”
  “肯定不是这次外伤造成的。”
  “对。”
  “是不是蛛网膜囊肿啊?”
  “是。”
  “还真有人少脑子啊。”
  “做手术引流?”
  陈文强摇头。
  “那后来怎么治疗呢?”
  “孩子没什么特殊反应,就是观察着看呗。十来岁孩子,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的,孩子智力不受影响、能吃能喝能淘气的。开颅干嘛?术后的很多事儿都不好说的。”
  “老梁,你倒是一点儿不惊讶的。”
  “我以前在县医院见过少半拉脑子的人。是x光片的。四十多岁,家里的壮劳力。我记得是春耕抢水,脑袋挨了一扁担,血赤糊拉的,然后被送进医院的。贫下中农嘛,咱们得认真给救治。拍片,没把放射科大夫吓死。但住院观察了几天,等头皮拆线了,人也没什么事儿,出院了。”
  *
  谈性上来,石主任也凑趣讲了一个巡回医疗遇到的事情。是子宫穿孔引起来的急腹症。“引起穿孔的原因,打死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大夫都想不到。”
  石主任一句话勾起其他的人兴趣。
  “那时候计划生育已经抓得很紧了。生完二胎的必须上环,生了三胎的就绝对结扎。那些不怕死的人就用自行车的车条,去勾避孕环。”
  谢逊有些方,他会骑自行车,但是在他人生的三十多年时间里,他就没有过属于自己的自行车,更不会补胎、换车条等工作。
  他对车条完全没有直观的印象。
  杨大夫就给他解释车条的形状,石主任给他比划‘o’型环是怎么用车条勾出来的。
  “我们连着做了好几例的同样手术,最后问出来都有这个共同‘取环’手术史。为什么连续出事儿呢,是因为那批上的是‘t’型环,不是’o”型环。够不到就往里使劲,最后子宫穿孔了。
  “那时候没有ct啊,巡回医疗的x光机,就是点片用的那个,拍片,腹腔积气,查体有腹膜炎,白细胞也提示炎症反应。第一例子宫穿孔,可把我们几个大夫折腾够呛,怎么翻都翻不到病灶……等做到第三例的时候,就直接奔子宫去了。”
  这些就是不是谢逊这个在省城长大、在省城读书、在省院工作能接触到了,他被石主任的特殊病例介绍,带去另外的世界。
  “至于为什么由‘o’型环改为‘t’型环,就是当地计生办发现上环以后怀孕的增多了。这换了以后,就惹出这么多的事儿来。”
  “有切除子宫的?”
  “严重感染可不就得切除了。怎么都是命要紧啊。”
  “唉。这又是何苦呢。生女尤得嫁比邻,生儿埋没随荒草。都什么年代了。”
  “在农村还是不成的。家里都是女孩,不说外人,兄弟间多占你几垄地。当爷爷奶奶的都说,你家是闺女,少吃一点儿也没什么,小小子可得吃饱。”
  在座的梁主任只有仨女儿,想起那些年被嘲讽的旧事,要不是自己的手术刀使得好,还不定怎么被欺负呢。
  *
  又聊了一会儿特殊病例,扯到最近的投诉比较多上了。
  石主任就总结道:“有句话叫常在河边转,没有不湿鞋。我这三十年经验是,想好好当外科大夫,得达到四点要求。
  第一,有做好手术的能力。二,麻醉够水平,能提供出咱们外科手术需要的麻醉。三,患者有强烈的手术意愿。最后得家属可以接受任何结果。缺少任何一个,最后可能都是一场麻烦。”
  杨大夫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自己这次就是能力不够。
  梁大夫立即说:“麻醉不到位,普外科遇到的多了去了。腹肌紧张得上不了自动拉钩,m的了,人工拉钩我都怕出事。肝脾碰着那个了,手术都变大。”
  陈文强坐直了,问:“要不要我找老周好好商议一下,看怎么培训下麻醉科的大夫?” 开颅的手术一直是麻醉科副主任小刘跟着,特殊点儿的则是麻醉科的周主任亲自上台。
  “我跟老周提过很多次了。他也没办法,麻醉科的大夫良莠不齐,工作量又大,他说他已经尽可能地用不开台的时间做科内培训了。老陈,你小心他今年问你要人。”
  “我应了他今年给他多选几个了。老舒特意提了要药理学成绩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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