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什么都行,”嘉善弯着唇道,“嬷嬷随意讲就好。”
  郑嬷嬷是最早跟在裴皇后身边的,对她的事情如数家珍,便讲起了裴皇后当年的旧事。
  郑嬷嬷的目光坦然又慈爱,她缓缓道:“说起来,公主虽然长得更像陛下,可性子,却与皇后如出一辙。皇后年轻的时候,与公主一般骄傲,等闲人都放不到眼里。裴老太爷曾说,‘一子一女全都是那样的臭脾气,裴家未来可怎么好’。”
  嘉善嘴角微卷,想到舅舅裴子敬那出了名的牛脾气,却如何都无法与印象里,温婉大方的母后联系起来。
  郑嬷嬷的眼角深邃,她语重心长地说:“皇后出身名门,又是家中独女,任性也时而有之。那会儿,幸亏——”
  郑嬷嬷顿了顿,淡道:“幸亏陛下包容。”
  “父皇与母后感情很好吧。”嘉善笑弯着眼说。
  嘉善记得,她小的时候,父皇对母后一直都是十分温和的。少年夫妻,恩爱自然也要非比寻常。
  郑嬷嬷答道:“在皇室里头,算是不错。”
  “我记得,母后怀上元康那会儿,正好在冬天。”嘉善凝视着郑嬷嬷,水亮的眼眸好像陷在了回忆里,她神色恍惚地说,“那日恰是冬至,宫里头好热闹。太医诊断出母后有孕的时候,父皇还在宫外祭祖,有人报了消息过去,父皇处理完朝政,马上就赶了回来。连皇祖母都说,父皇太紧张母后这一胎了。”
  这都是嘉善四岁时候发生的事情,郑嬷嬷没想到她能记得这样清楚,不由愣怔说:“是。公主记性真好。”
  “那天尤其特别,所以我印象很深。”嘉善扬起脸一笑,她神色灿烂,“父皇还问过我,是想要个妹妹还是弟弟。我说想要弟弟的时候,父皇高兴地赏了我一个金项圈。”
  郑嬷嬷淡淡笑了下:“是。”
  “可惜,元□□来有疾,直到现在,才重新得了父皇重视。”嘉善舒了口气,她侧眸,眨也不眨地盯着郑嬷嬷的表情,轻声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嬷嬷一句,母后怀元康的时候,有过什么异常吗?”
  郑嬷嬷笑了下,神色如常道:“公主怎么这样问。”
  嘉善喝了口香蕾饮,她正好坐在面对床铺的方向。郑嬷嬷背对着床坑,没能看见,适才听到这话的素玉,竟不自觉地将手中被褥都险些套反了。
  见此,嘉善只是不动神色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她若无其事地道:“今天听父皇提起,我才发现,元康的个子比同龄人长得都要慢些。”
  她缓慢抬眸:“嬷嬷觉得这是什么缘故?”
  第070章
  公主的话问得来势汹汹, 惹得郑嬷嬷不禁抬眼,暗暗地打量起嘉善的神色。
  嘉善脸上喜怒难辨,一双美目半睁不睁的,好似正专心瞧着她自己手上的香蕾饮。
  郑嬷嬷的心不由开始七上八下, 她面部平静, 只是眼底蕴藏着墨黑的色泽。她轻声道:“公主的话, 倒让奴婢也犯起疑惑了。”
  郑嬷嬷抿着唇说:“奴婢记得,从前皇后娘娘,也是到了十来岁, 方才开始长个子。四殿下小的时候, 一直进食不香,许是还有这个原因在罢。”
  郑嬷嬷停顿了一会儿, 又道:“四殿下是于盛夏时早产的。皇后那年苦夏,胃口一直不好, 孕中反应十分严重。但是公主所说的‘异常’, 似乎是没有。”
  “四殿下生下来就比普通婴孩瘦弱,先天不足,可能也对四殿下个子长得缓慢, 产生了影响。”郑嬷嬷笑笑,大概是看穿了嘉善在想什么, 劝解道, “如今苦尽甘来,公主别因含珠的事情,杯弓蛇影了。”
  嘉善捧着香蕾饮,只不做声。
  殿里刚燃起了一支安神香, 袅袅香烟顺着风,将嘉善的容色衬得越发朦胧。她眼里弥漫起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笑了下,但那笑意未达眼底。
  嘉善轻声道:“也许,真的是我太紧张元康。”
  她顿了顿,柔声道:“这么晚了,我还拉着嬷嬷陪我说闲话。明日尚得早起,嬷嬷先行去歇息吧。”
  郑嬷嬷福了下身,口中道:“殿下何必与奴婢客气。”
  “无论怎样,奴婢都会陪在殿下身边。”郑嬷嬷脸上挂着沉静的笑容,是从前经太多事儿后,练就的处变不惊。
  她声音绵柔,有着记忆中一直未变的慈爱,郑嬷嬷道:“殿下也早些歇着。”
  嘉善应“好”,郑嬷嬷方告退了。
  素玉此时也为嘉善铺好了细垫和被褥,缓步走过来道:“时候不早了,奴婢去给殿下打水梳洗。”
  嘉善抬眸望着她,素玉脸上已经恢复了淡定稳重,仿佛适才那套错被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嘉善美目微睁,她放轻声音道:“晚上不用守夜,过会儿,你安心去睡。”
  素玉愣了愣。她们今日进宫,本来带的人也不多,守夜一直都是自己在干的事儿,公主何出此言?
  见素玉的一双眼里写满了求知,嘉善脸上总算多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她笑着解释道:“驸马晚上会来。”
  素玉明白了公主的意思,红着脸道了声:“是。”
  到了夜深的时候,展岳果然如嘉善猜测的那样,光明正大地来了一出“夜探凤阳阁”。
  他怕吵人安眠,特地将脚步放得极轻,见偏殿里素玉没在守夜,已经起了几分奇怪的心思。走到内室一看,内室里居然安稳地点了盏小灯。
  嘉善正捧着下巴坐在桌前,似是在发呆,灯火下的她杏眼桃腮,身上穿得整整齐齐,连外衫都没换。
  见此情景,展岳哪有不明白的。他慢吞吞走上前去,低沉地笑道:“在等我?”
  嘉善“嗯”了声,她扬起头去看他。展岳今日因为要值夜,身上穿的还是一肩玄色的飞鱼服,这身衣裳衬得他十分俊朗。高大的身影隐在夜色中,好似能给人更多的踏实和安全感。
  嘉善捏紧了手帕,呼吸声忍不住地急促了一些。
  嘉善情绪不稳定,展岳也觉出了哪里不对。他仔细瞧了眼嘉善,抬脚走到她身边去坐下。
  他扬起眉梢,将她的手心捉在了自己手里,展岳压低了嗓音,似笑非笑地道:“我不在身边,睡不着吗?”
  他有心说几句闲话,也是想让嘉善能舒展眉头,缓和一下心情。
  嘉善却扁起嘴角,露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出来。
  她用手上的琉璃指甲套,轻轻地在展岳掌心上刮了一下。酥酥痒痒的感觉使得展岳忍不住抬起头,见她神色郑重,他便盯着她的眼睛问:“怎么了?”
  嘉善目视前方,眼里没有焦点,她道:“元康的眼睛好了。”
  展岳点头:“是。”
  他一顿,慢条斯理地道:“可我看你愁眉不展,反倒不开心。”
  他心细如发,小心翼翼地问说:“是晚上发生了什么?”
  嘉善微一怔,她浓密的眼睫耷拉在眼皮上,瞧着很是嫣然。
  她不开口,展岳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手揽着她的肩,悄无声息地在嘉善背后安抚性地摸了几下,像是在安慰一个不知所措的婴孩儿一般。
  展岳手掌上炙热的体温,透过嘉善的衣料,有一下没一下地传到了她心里去,总算给了她一点微末的温暖。
  嘉善抬起眼皮,目光盯着桌上燃起的那星点的火光。她慢慢道:“我有些,不敢往下查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是顺着刚才她提到的元康的事情,展岳还是很快理出了一个来龙去脉来。
  他神色淡淡地,手却还扶在她的肩上,力道很稳很足。
  “查到了什么?”展岳轻声问。
  嘉善低下眉,她抿着冷硬的唇角,将晚上发生的事情挑着说了。
  “素玉和郑嬷嬷,都是早先就在我身边的。”嘉善闭了闭眼,她揉着眉心说,“十二年前,素玉不过才七岁,她虽比其他宫人要懂事,可那么大的孩子,即便再懂事,也不会比嬷嬷老成稳重。比起素玉,也自然是郑嬷嬷,要更得母后信任。”
  “有些事情,不可能素玉察觉到了,嬷嬷却察觉不到。”嘉善的声音很轻,她的语调放得极缓,在夜里听着十分清晰。
  想到适才郑嬷嬷说的话,嘉善的嘴唇颤了颤,她心乱如麻地说:“嬷嬷的反应,实在是太迅速了。她甚至没有怎么回忆,就直接告诉了我,母后在孕中没有异常。”
  “倒是素玉的慌乱,要更正常一些。”因为在桌前坐得久了,嘉善今天的发髻已经有些散,鬓边多了许多碎发。
  她随手将其捋在耳后,清秀的眉眼上有一团去不掉的忧心。
  嘉善道:“她们俩的表现,一正一反。可是都在告诉我,母后怀元康的时候,一定发生过什么。”
  嘉善低首,望向自己苍白的手背,她的手无意识地胡乱搓了搓。嘉善的目光直直地,她低低道:“有没有可能——”
  她拖长了语调,神色木然地问:“当初,是母后自己瞒了下来?”
  一个人说谎,大概是一个人有问题。可两个人都对她选择了隐瞒,或许,就与背叛无关了。
  嘉善的手心冰凉,像是一具尸体一般。说完这话后,她良久地沉默了下去,甚至不敢再往后想。
  展岳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道:“我没见到她们俩的神情,不好下定论。不过,倒确实有三种可能。”
  “其一,皇后这胎确实有异常,素玉知道,郑嬷嬷不知道。”
  “这种可能,刚才被你首先排除掉了。”展岳冷静地分析说,“其二,这胎没有异常,郑嬷嬷也没有说谎。素玉的表现,是因为她知道了什么郑嬷嬷不知道的事儿,所以害怕。”
  嘉善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其三。”展岳轻轻地捉住她的手。
  嘉善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展岳沉吟片刻,慢慢道:“第三种,才是你说的那样。这胎有过异常,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她们都选择了缄口不言。”
  “可能是皇后向她们示意,也可能是别人。”展岳道。
  嘉善静静地坐着,眼角有因困倦而升的紫青色。她脸色微沉,想必这三种可能,早在她心里过了一遍,此刻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猜想,这才会做出打算一夜不睡的姿态来。
  有些猜想,说来是不可理喻的,好比现在这个。
  元康出生以后,母后的身子逐渐就很不好。这年头,生产对于女人而言,无异于一道鬼门关。龚太医起初也说过,皇后生元康的时候十分凶险,几次都险些没能缓过来。
  可她还是给他取了“元康”的小字,希望这个孩子能一生康健平安。
  嘉善面沉似水,她咬住了牙关。
  展岳见她脸上有憔悴的神色,黛眉也紧紧地拧了起来,知道她这是在心里为难自己,便用一手端起了她的脸。
  “就算有异常,也不代表什么。”展岳的声音低哑,可却好似能直接穿透人的心房。
  展岳道:“我觉得,大概率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揉了揉她散发着清香的发丝,微垂下眼眸:“也许是母后孕中时,另发生了其他的事,导致她们不敢瞎说。”
  “这无法证明,这个异常是导致元康失明的关键。更无法证明,母后知道那个异常,会让元□□来看不见。”
  展岳小心地捏着她的脸,低声道:“你这样多想,当然会让自己越想越怕。”
  “为母则刚。”展岳说,“何况是天下之母。”
  展岳道:“她承担的,兴许比你以为的还要多。”
  展岳的话条理清晰,让嘉善迷茫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点光芒。
  她黑白分明的双眸轻轻眨了眨。嘉善轻抿了一下唇,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询展岳的意见:“我们,还要继续查吗?”
  “查。”展岳的回答斩钉截铁,“无论查出什么,我们一起分担。”
  “好不好?”他的手放在嘉善的两腮旁,热热乎乎地。
  嘉善禁不住,用自己的脸蛋在他掌心上蹭了下,她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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