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节

  三个月的时间,够杨慎抵达京城了。
  在国策会议正式召开之前,已经定下的一些中枢新官人选,现在任命旨意以远比昔年更快的效率传递到了地方。
  方式就是传到各地镇守太监那里之后,由他们这些足够有分量的内臣宣口谕。
  文书的传递,效率还是慢了一些。
  现在也是朝堂中枢急缺有新法经验的人的特殊时期。
  一起接到旨意的,还有端嫔之父曹察。从提刑司掌司,升任刑部左侍郎。
  乘着广东试行新法的南风,在正德十六年和嘉靖元年那两场两广风暴中存活下来的聪明官们,此刻大面积得到提拔。
  最低档,也是去六部任那个新出现的正四品总司,介于侍郎与郎中之间。
  正四品以上的实权京官啊!
  这个清晨,淮安城外清江浦的码头畔,刘天和与唐枢的父母也亲自来为他们送行了。
  河道总督自然不缺船,虽然不可能拨公船给唐枢用,但找个民船一路不用换、直送他们入京还是行的。
  “便是过了临清运河真冻上了,为师也在陆路给你备好了车马。”刘天和嘱咐着他,“为师就等你半年!中或不中,都到河道衙门来任官。合我师徒二人之力,定要让这黄淮水患有个方略出来!”
  龚用卿等蹭船之人羡慕地看着唐枢:这才叫前途坦阔!
  有河道总督这等大员举荐,唐枢简直犹如去京城走个过场。
  还会有不中的事?怪不得他根本不温习功课!
  京城费宏的宅中,他儿子费懋贤一脸无奈。
  第三期《明报》今日正式刊行,头版头条就是那则定将震动整个大明的消息:费宏受命担任大明首位总理国务大臣。
  报纸上其他关于今后三年国策的剖解,费懋贤并不怎么关心。
  但是自己的科举之路为何这么坎坷?
  第一次赴会试因为费懋中头一年高中状元,他被迫“藏拙”,以免费家连续两年有人中进士。
  明年第二次会试前夕,自己的父亲做了宰相,他去考还是不去考?
  再等三年的话,自己都快三十了。
  但如果不考出个名堂,难道让人家将来指摘费宏安排人举荐他的儿子当好官?
  今天来投拜帖的人络绎不绝,但费宏一个都没见。
  “三年后再考,从新学当中考出去!”费宏斩钉截铁地告诫自己的儿子,“三年后,为父必定辞任,届时你再出仕,才是最好的时候。”
  费懋贤叹了口气:“儿子记住了。”
  “放心,若论新学,你得天独厚。”费宏眼里尽是睥睨精光,“明年,我先多花精力在你功课上。后年,你回铅山家学教授子辈,打好底子。后年,你再回京!”
  费宏把费家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而进入腊月的京城,很多人传阅、讨论着新一期的《明报》,也对明年之后的大明局势越来越明白。
  朝廷今后三年的大政方针,都已经在这一期《明报》上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
  新法是确定了要推行至整个大明的。
  明年,地方上只办两件事:清丈田土重造黄册,改革衙署。
  而朝廷中枢则已经改完了:太仆寺改治安总司,总理国务大臣领国务殿,六个国务大臣领六部,六部尚书领诸侍郎,六部诸右侍郎各领一司,六部各司皆有正四品掌司。
  都察院一督到底,省有都察司,府有都察局,县有都察署。
  治安总司、税课总司也如是。
  刑部,同样在地方上有自己直管的提刑司、提刑局、提刑署。
  地方藩台、府衙、县衙,从此将只是专心于民政,刑名、治安、税课都有专署,而都察院体系、乡贤院体系则分别负责官方与民间对官吏的监督。
  自然,谁也不会忘记还有锦衣卫及内察事厂。
  大明即将迎来一套新的架构,皇帝放了一些政务方面的权力给总理国务大臣决断之后,他做什么?
  “短短二十天,便有了样机?”朱厚熜诧异地看着黄锦。
  “申院长日夜奔走,现在那螺柱螺帽都是木刻的,说是秉承陛下先确定原理是否可行、再行改进之方略。”黄锦汇报着,“铅字模,也只是先烧制出一窑千字文中前百字罢了。试印之后,还有诸多问题,想奏请陛下再察看指教。”
  皇帝喂了饼,他们照图造机,能工巧匠聚集在一起,原型机是拼凑出来了。
  这是抢功的威力,也是堆资源短短时间堆出来的玩意。
  但细想一下,只刻一百个字、烧一窑字模,那边再刻个木螺柱和木螺帽,似乎也确实花不了太多时间。
  后面再想改进到实用、成本能比现在的活字更低、质量还更稳定,只怕就不是一朝一夕的时间了。
  朱厚熜倒是兴致盎然:“去看看。”
  他本以为再怎么样也得花上数月,不过申仲鸣倒真的领悟了他说的研制思想。
  原型机嘛,验证原理的。
  京城官民在思考着皇帝以后重心在哪,朱厚熜直接跑到了皇明大学院那边。
  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朱厚熜傻眼了。
  第286章 千金买马骨
  “……这需要几人来用?”
  申仲鸣面不改色:“此样机,确已证实压印可行!下一步,徐徐改进而已。”
  朱厚熜把目光从这差不多有一层楼高的巨物收回来,心情复杂地看向了申仲鸣。
  面前的这一架“印刷机”,足有小房子一般大小,至少是分成上下两层了。
  粗大的木架上,那螺柱比朱厚熜的腿还粗。连接在螺帽上的那根杆子,需要站在上面一层、钉牢在支架的一层板上去推动。
  也就是说,下面那个负责印的人,坐在那里时头上有个人走来走去。
  而下面一层则足有一人多高,方便人进出。
  郑魁站在远处,忐忑地看着皇帝:陛下的脸色似乎不甚满意。
  “若需使之小巧,则这螺柱螺帽精铸之法,非得专建新窑,以铜铁铸之再精雕细琢。螺柱上旋纹之间要做到细如丝发又牢固耐用,那还要多加试验,找到最好淬炼之法。”
  申仲鸣表达了为什么现在只能做成这么大的原因——金属螺纹现在实在做不到那么精细。
  想要螺纹耐磨,要么螺纹粗厚,要么得在金属配方上下功夫。
  现在确实只是验证原理。
  朱厚熜只见他们先演示了一番,上面的人推动连杆时,螺帽转动,确实压着与螺帽相连的木柱往下压,木柱低端钉牢的平板就挤向台面。
  “……这螺帽是分开两半刻好,再箍紧的?”
  申仲鸣点了点头:“螺柱既无法精铸,这螺帽还需与之同样细密、阴阳正好相反之模具,自然同样难。”
  朱厚熜亲自走到了那小平台上,近距离摸了摸那木刻螺柱。
  螺纹之间的间距,几乎可以塞进小手指。
  以如今木匠的手艺,不是不能琢刻出更细的螺纹。但是以木头的强度,如果长期使用只怕很快就会坏。
  当然了,如果只是验证原理,他们应该是能做得很小的。
  所以现在……朱厚熜转头看向了申仲鸣:“需要多少银子去改进?”
  故意做得这么震撼,是好要经费吧?申仲鸣是懂科研项目的。
  申仲鸣精神一震:“陛下,臣等琢磨了两种法子。其一是直接熔铸成型,其要便在于铁水、模具、烧制诀窍。其二便是琢刻,若再能制出精钢刀具,或可于铁棒之上旋刻出螺纹。王院长那边已经与臣讲解过其中道理了,只需将精钢刀具定牢,其要在于铁棒均匀转动之时又均匀移动。”
  朱厚熜感觉他提的后一种理念,有点像是车床啥的。
  硬度不同的金属材料自然已经存在了,不能说他这种思路不可行。
  但他怎么做到均匀?手动均匀?
  面对皇帝提出的问题,申仲鸣胸有成竹地说道:“用之前改造那西洋座钟时的齿轮!以大小齿轮相配,可以试试。”
  “……那就都试试吧。”朱厚熜正想问他具体要多少钱,忽然又愣了一下,“且稍等……”
  他把目光望向那庞然大物,然后转头古怪地看向了申仲鸣。
  两人大眼瞪小眼,而后申仲鸣挺没形象地忽然拍了拍腿:“臣也想到了!那皇明钟何等精细,这印刷机何不以齿轮带动那板子下压呢!”
  大小齿轮相配合,就可以把转速调整好,带动杆子以更精细的速度和距离下压。
  “臣等试验之时,在压板上再置一层压板,中间塞以棉絮,足使压印之力更轻柔。虽如此一来印刷工也许熟悉力道,比之前已经容易练习许多。”申仲鸣后悔不已,“这些时日,尽琢磨这螺纹了。”
  朱厚熜钻到下面一层印台上面看了看,那用来下压的两层板之间还真的塞了一层缝得平整的小棉包。
  如果齿轮传动,再有软硬材料缓冲,旁边放一个转齿轮的玩意,一个人就可以操作好吧?
  “试印一下,朕瞧瞧。”
  “郑魁,伍二七,你们俩过来!”申仲鸣转身吩咐后,向朱厚熜介绍着两人,“都是大匠进修班的,一个是原来司礼监经厂的印刷匠,一个是黑窑厂的窑工。”
  朱厚熜点了点头,只见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走到了面前,手里捧着一个盘子。
  “陛……陛下,小人……和同……同学们又……改了改……”
  郑魁说得牙齿打颤,手哆嗦地举起盘子。
  朱厚熜笑着说:“字模盘改了?怎么改的?你别怕。”
  郑魁抿嘴咬牙,小心地将那套试验字模放到了印台上。
  朱厚熜只见他先取出了上面的盖子,然后有揭起一层,然后拿起了一个个字模。
  “……原来如此,极有创见!”朱厚熜赞了一句,手里拈起一枚字模。
  现在这试作出来的铅字模,已经大异于原先方方正正的长方体字模了,首尾两段都有一段细长的部分被削细了一分。
  这样一来,底座上有整齐的正方形孔洞,可以将之放进去。上面又有一层金属网格,可以盖住这些字模上面细一点的部分,将之两端都固定好,压平。
  “小的们……在这盖格下面涂一层蜡,油墨就不会……跑下去。”郑魁听皇帝称赞了一声,心花怒放,然后又解释,“字模靠上这里都缺了一角,若没摆对方向,这盖格就扣不下去。”
  朱厚熜十分欣赏这种设计小细节,连连赞叹,而后又低头瞄了瞄这一盘字模的平整程度,嘴里问道:“这字模铸出来之后,又用人力细细打磨过没有?”
  “……回陛下,没有。这铅混了别的一些料,容易烧软。小的和同学们用失蜡法做的模具,一次能铸出不少字。这套字模只用了一套模具,模具底和顶盖压出阴文的两面都可以一次刻好许多字,而后一一将字模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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