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5节

  “而就在人联最需要我的时候,观察者找到了我,并预言了未来的危机以及关于‘天灾’的种种。说到最后,它希望我去火星挖一座坟,一个比南门二的遗迹小的多坟……然而因为一些事情,我没有去成。”
  楚光:“什么事情?”
  教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太想谈这个问题,但似乎又觉得那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于是最终还是开了口。
  “一点私事儿……我的妻子得了很重的病,至少在当时是无药可救的,即便那时候的我们已经掌握了媲美恒星的力量。而且,站在和你类似位置的那些人也不希望我冒险,劝了我挺久……总之,我最终还是选择留在我应该待在的时代。”
  “那确实没办法,人之常情。”楚光点了点头,眼中带着几分欣赏。
  他并不是一个莫得感情的人。
  相反,他不但很重视感情,而且很愿意和重感情的人交朋友。
  这种有软肋的人虽然未必都是好人,但通常都有底线,会注意吃相,会有所顾忌,不会干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
  顺便一提,这也是他单身至今的原因之一。
  哪怕他并没有干过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
  “是吧?你也觉得是人之常情对吧……况且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透过屏幕飘来的声音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难以形容那是要撇下什么,还是要将什么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扛起。
  “……根据我后来了解到的事实,那家伙隐瞒了相当重要的内情,那座坟里确实埋着一些‘好东西’,但当时的我们根本不具备完全挖掘那座遗迹的能力,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谁去都是!难怪它指定要求我去,那根本就是个陷井,这家伙想杀了我!”
  楚光愣住了几秒,脸上写满错愕。
  “观察者……想弄死你?为什么?”
  屏幕中的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说道。
  “不知道,也许它未必是想弄死我,也可能只是想让我消失一段时间。按照它的说法,我的进展好的出乎了它的意料,一个全球范围合作的跨区域组织……也就是人联提前诞生了,而且比它预期中早了两个世纪。”
  “不止如此包括第一台聚变反应堆落成的时间点,包括太空电梯的建成等等,都是建立在全人类共同繁荣的基础之上。”
  “虽然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时间的面前都是小事,况且这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然而它却认为这片宇宙的我们走的太快了,繁荣的愿景之下暗流汹涌。”
  “按照它的观点,科学技术的爆发式进步让我们跳过了本该遇到的问题,也跳过了本应该从解决问题中获得的现实工具。一旦未来我们的速度降下来,曾经跳过的问题便会集中爆发,届时只要一个小小的风险就会让我们所有一切的努力付之东流,而这个风险在未来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
  楚光按着眉心思索了一会儿,试着理清了双方的矛盾所在。
  简单来说,观察者希望给予的是适当的干涉,但干涉的结果却超出了它自己的预料。
  于是它打算将干扰项移除。
  不——
  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准确。
  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它给了这位教授两个选择。
  要么去火星,接受它的“宏观调控”,朝着破界者的方向发展。
  要么放弃系统,留在自己原本的时间线上,而代价则是它将移除过度的干涉,或者说收回“来自虚空的援手”。
  按照这位教授的说法,他到后来其实已经不太用得上观察者给他的系统了。
  如果没有更高层次的追求,确实没有必要为了留着系统而听从观察者的摆布。
  “……后来呢?”楚光继续问。
  屏幕中的教授缓缓说道。
  “后来其实也没什么,它说自己会去未来找其他人,然后就带着它给我的系统消失了,就像没有来过一样。不过其实无所谓了,我之前也说过,那时候的我已经不是很需要它的帮助了……但它似乎很失落,过了许多年后又回来找我。它没有说为什么会回来,但我大概能猜到,也许是因为它发现未来没有了。”
  楚光:“这个‘没有’指的是……没有破界者了吗?”
  教授摇了摇头。
  “指的是一切……根据它的说法,如果我继续留在我所在的这条时间线上,我们的文明将透支并失去所有的未来。或者换个说法,无数个有我存在的宇宙都将灰飞烟灭,直到宇宙最终的热寂都不会诞生下一个‘破界者’。”
  楚光喉结动了动,沉默良久,轻轻感慨了一声说道。
  “这听起来也太夸张了。”
  教授淡淡笑了笑。
  “是挺夸张的,但其实它也有它的道理,按照它的肥皂泡泡理论,过去和未来这两个时间状态在虚空中是同时存在的,多元宇宙和平行世界也是同时存在的。我在我存在的时间线上采取的任何决策,都会对未来的结果产生改变,而这些改变同时又是宇宙爆炸之初便存在的可能。”
  说到这儿的时候,那位教授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落寞。
  楚光并不确定那其中是否有后悔的意味儿,但无奈和懊恼肯定是有的。
  “它向我展示了另一种未来,那是平行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我去了火星之后的未来……在那里我看到了我的后人,还有我熟悉的许多人的后人,他们都生活的很好,虽然也没法和繁荣纪元相比,但也并没有逊色多少。”
  “在那个未来的最后,我最终还是离开了我的母星,但我们的文明前途却一片光明。这期间虽然也经历了一些曲折,但并没有像废土纪元那样一蹶不振……而最终,我们以一个全新的姿态迈向了星海。”
  看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楚光思索许久问道。
  “你后悔吗?”
  “没有,只是有点儿遗憾,”教授摇了摇头,缓缓说道,“那时候的我其实已经有点儿怀疑它的反复无常了,它说过不会再来找我,结果又突然拿着所谓的另一种未来跑回来找我。”
  “我当然拒绝了它,它失望地走了……但仔细想想,那其实可能是让历史回到正确的轨道上的最后一次机会。”
  “或许,我在恰当的时候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无法苟同这个说法。”
  楚光摇了摇头,不假思索的说道。
  “历史不可能总是恰到好处的按我们设想的节奏前进,你不能代表正确,我也代表不了,一双飘在虚无中的眼睛更代表不了。”
  “况且它真要是能代表正确,现在站在这里的也不会是我了,而是它预言中的另外的人。”
  楚光其实多少能体会到这位教授内心深处的自责。
  虽然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人会把废土纪元怪到“繁荣纪元之父”的身上,就像没有人会把安史之乱算到李世民头上,更没有人会把二战算到发明蒸汽机的瓦特头上。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甚至于同一个人在不同的生命阶段所扮演的角色都是不同的。
  后人最多会自责辜负了教授的期待,没能将他开创的繁荣纪元延续下去。
  然而很明显,观察者不只向他透露了另一种未来,还和他剧透了废土纪元以及之后的数十个千年,让他知道了原本不可能知道的因果——
  包括废土纪元已成定局。
  包括你修再多避难所也救不了所有人,更改变不了人类文明化为尘埃的结局。
  而这一切,都因你而起……
  虽然没有任何人会因此而向他问罪,但他仍然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甚至于,他的整个后半生都在为观察者预言中的灾难未雨绸缪。
  包括筹建避难所。
  包括方舟计划的黑箱。
  甚至包括组建“学院”等等。
  这些早在繁荣纪元中期就埋下伏笔的计划,背后都有那位教授的影子……
  若非有极强的责任感,是绝不可能背负起这些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责任的。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狼真的来了”,而且是在所有人都认为那无限繁荣的乌托邦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来的,以至于废土上不少老冰棍都将教授视作神明一般崇拜。
  这其中包括了大裂谷的首席,那个老神棍一样的谜语人老头。
  还包括了站在学院背后的结论博士,那个据说已经转化成数字生命的家伙。
  他们并不知道虚空以及观察者的事情。
  站在他们乃至所有废土客的角度,都绝不会认为这是亡羊补牢,而是毫无疑问的高瞻远瞩。
  楚光会知道这些也纯粹是因为意外。
  不过他的看法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会因为知道了这些而改变什么。
  如果因为恐惧向下的螺旋而拒绝向前,人类这时候大概还待在树上。
  况且他们已经用行动证明,他们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而不是受虚无缥缈的虚空操纵的。
  “你刚才说不知道我会做何选择,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不一定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但我会做出我认为正确的选择。”
  站在屏幕中的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洒脱的笑出了声来。
  “我想说不愧是你,但又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儿奇怪。我们虽然不同,但其实我们还是做了一样的选择……我当时选择的,就是我发自内心认为正确的选择。”
  他确实对虚空充满了好奇,也渴望了解宇宙的本源,但如果代价是放弃人的身份去成为观察者的棋子——也就是所谓的“破界者”,那又另当别论了。
  阻止宇宙的热寂。
  这听起来确实很宏大,但这和身为人类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那无尽的事业面前,整个银河都只是一片蜉蝣而已。
  或许其他宇宙的他做了不同的选择,并在遥远的未来改变了什么或者阻止了什么。
  但至少这个宇宙,他选择以人的身份活着。
  和他所爱的人一起。
  看着站在屏幕中的教授,楚光轻轻点了下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就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自己了一样。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既然已经穿越了宇宙的膜,将思维投射到了另一个更年轻的宇宙,想必也是经过了反复的观察和挑选,最终才选择了自己。
  “那个遗迹里的东西,你已经拿到了?”
  合理的推测,那应该是某种用来构成形态形成场的东西。
  不出他所料,屏幕中的教授果然点了下头,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说道。
  “是的,之后我试着做了一些补救工作,这其中就包括回收火星上的遗迹……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形态形成场的本质。”
  楚光也点了下头。
  “思维的共鸣能够穿透宇宙的膜,传递双方都认同的信息。我的结论是,你应该是找到了过去的自己,而且极有可能是刚得到系统的自己。”
  “聪明,”那模糊的身影打了个响指,若隐若现的视线中的赞赏愈发明显,“你的悟性不输给我……唯一的遗憾是,你不是搞科研的料。”
  “我也不感兴趣,我只负责制定游戏规则,”楚光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接着说道,“所以你从遗迹里得到的是什么?”
  “三管药剂,分别代表更强的体能、几乎无限的寿命以及灵能。运用得当的话,它甚至改变整个人类的基因面貌,然而运用不好也可能成为诅咒,譬如让不该活下去的人活的太久,譬如让心智不成熟的婴儿听到了太多来自虚空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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