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邬长筠没回应。
班主在后面拉了下林导,悄声说:“这丫头脾气大,性子也怪,估计不行,不然我再带你看看,我们还有个武旦,就是年纪小点,还没上过台。”
“不,就她。”
刘导看林导下定决心,也不想再跟他各处跑了,又上前对邬长筠说:“实不相瞒,我们也找了很久的人,功夫好、身材又相似的女武旦实在少,所以很诚心地邀请你,待遇方面,不会亏待你。”
邬长筠一记花枪指过来,吓了刘导退后一步。
她收回枪,背在身后,一脸凉薄:“我说过了,不去,我在练功,请让开。”
“你——”
林导拉了刘导一下:“我来说。”他上前,看邬长筠脚抵着墙高压腿,欲言又止,于是以退为进,“那你先忙,我们改日再来拜访,也请你再考虑一下。”
邬长筠敷衍地“嗯”一声。
……
晚上,林导特意来红春戏院看玉生班的戏,邬长筠只排了场轻武戏的《打青龙》,大多是手上活,没过多腿脚功夫。
可就这一场,叫林导是越看越满意,不仅在于她作为替身的适配性,而是这个人本身非常有可塑性。
他见过邬长筠未施粉黛的模样,一个字——灵。清冷的一张脸,总是没什么表情,却一点也不呆,乍一看没那么美艳,少几分女人的娇媚,可耐得住细品。
是个好苗子。
结束后,林导也没去后台叨扰,就等在外面,见人换了便衣出来,才迎上去:“邬小姐。”
邬长筠认出人来:“我说了不当替身,你不用再来。”
林导跟在她后面:“不仅是替身,我看你容貌身形都很好,以后还可以继续合作,后面我们有几个项目要做,到时候可以让你试试戏。”
“我不会演戏,也没兴趣。”
“不会没关系,慢慢学,我可以带你,我带过好几位有名的演员,方少卿,卫小嫚,还有——”
邬长筠停下,盯着眼前一脸诚挚的男人:“我没时间,也没精力去从头学起,别白费力气了,请回吧。”
林导没有跟上去,看着远去的女人,想来是劝不成了。
第二天,他又来戏班子找班主了解一下邬长筠,大抵明白了她的喜好。
晚上,三顾茅庐,继续等在戏院门口,跟在她身后表明诚心后,直白道:“你开个价。”
邬长筠仍不感兴趣,迳直走开。据她所知,配角的薪酬都少的可怜,别提替身了。
“一天十块大洋。”林导见邬长筠不为所动,一狠心,“十五。”
邬长筠怔了一下,站住脚。
什么电影?
给一个替身开这么高的价?
那几个当红演员拍一部电影的片酬也不过上千大洋。
虽远比不上杜末舟,但像他那样的傻大款确实难得一遇。那几千大洋给的,够自己在沪江买上几套房了。
十五块在五百面前虽如牛毛,但的确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千方百计去杀人,也不过赚个几十块。况且,自己脚伤虽痊愈,但一直使不上劲,几次登台,都是演的小武剧,找个外快赚赚也不错。
她转身,等着林导走过来。
林导见状,高兴地小跑到她面前:“怎么样?”
“我脚受过伤,不能做太多高难度动作,比如后空翻,横翻。”
“这个没问题,镜头并不多,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林导见她松口,面上轻快起来,“那薪酬?”
“二十。”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林导看着这张姣好的面孔,思考片刻,伸出手:“合作愉快。”
邬长筠握住他的手。
……
第31章
片场跟邬长筠想的不太一样,比戏院后台还要混乱,无数工作人员持各种各样的工具来回走,光是演员的服装就足够眼花缭乱。
虽然只是一个替身,但大家对她态度不错,从导演到当红演员再到工作人员,也都很好相处。
只是一些基础的动作戏,对邬长筠来说非常简单,经武术指导示范一遍,便能准确无误地做出来。
总是一次过,省胶片,引各方满意。
投资方来人探班几次,林导积极介绍她给老板及业内的大佬们认识,到底是自己挖掘出来的人,想好好培养,一直为她争取机会。
邬长筠也配合,她对当演员并没什么兴趣,可这样轻轻松松赚到钱,远比自己唱戏、当杀手,用血汗和命去拼容易。
况且,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
此刻,李香庭正带学生在徽州写生。
写生是自费,有三个班,四十二名学生参加,由三位老师带队。李香庭把戚凤阳也带过来,替她交了钱,安排她与一个落单的女学生拼房间。
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
他们白天背着画板游走于青山绿水间,画天地色彩、人间冷暖,晚上一起品评绘画、交流感想。
李香庭与学生一直亦师亦友,年纪相差不多,性格又好,所有学生都很喜欢他。但也因为走得太近,时常被同行的老教授批判对学生管制过于散漫,一点也没有教师样。
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同热情活泼的青年们玩闹在一起。
晚上吃完饭,李香庭又带着本班学生去河边露营,教他们认天上的星星。
有男同学偷偷买了米酒,给每人都分一小壶。
李香庭并没有制止,愉快地接下一壶,还让戚凤阳也喝点。
有女同学提议,让他唱法国歌听听。李香庭爽快地应下了,从前留学时便经常参加聚会,大家围在一起唱歌跳舞,都很玩得开。
李香庭唱了一首法国民谣《卡斯蒂娜娜》,词改编自他的旧友,一位默默无闻的诗人,歌曲也不出名,只有他们曾经那个小团体聚会时经常哼上几句。
音乐没有国界,学生们听不出他的发音是否准确,只沉浸在轻松、绵长的曲调里,感受着法语的优雅、浪漫与忧郁。
戚凤阳坐在石头边,静静聆听,他的嗓音略显慵懒,歌声掺着潺潺的溪流、啾啾的虫鸣和柔柔的风声。她将手伸进冰冷的溪流中,触摸水的一起一伏,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少爷,那温柔的脸庞上火光轻轻摇曳,比指间的水草还要柔软。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戚凤阳感受得到女生们欣赏的目光,却没有一点儿醋意,她那才高八斗的少爷,本就该这样闪闪发光。
一曲歌完,有女同学主动起身献唱,气氛越来越活跃,每个人都表演了才艺。最后,有个男学生提议:“戚凤阳也唱一首吧。”
戚凤阳将手从水中抽出,指尖已经浸得冰凉,她没有立马拒绝,只说:“我很久没唱歌了,唱的不好。”
“怕什么,大家都随便唱的,开心就好。”
“是啊,别害羞呀,”女学生拉她往前坐坐,“你的嗓音多好听啊。”
戚凤阳看向李香庭。
他没有说话,只对着自己笑。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在李香庭的言传身教下,不再唯唯诺诺,慢慢开始独立思考,独自做决定,此刻,她没有征求李香庭的意见,朝众人点了头。
“我不会唱流行的歌曲,只会唱家乡的民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叫《采茶歌》。”
“那更好了!”又一女学生道:“我就喜欢地方歌曲,有特色!”
“我也是!快唱快唱,好期待。”
戚凤阳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天顶哪哩落雨仔呀弹呀雷啰公伊呀
溪仔底哪哩无水仔呀鱼啰这个乱呀撞啰啊
爱着哪哩阿娘仔呀不呀敢啰讲伊呀
……”
李香庭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会心地笑了起来。
她真的,变化了很多。
有时让自己都惊喜。
原来,看一个人成长,是这么幸福的事。
戚凤阳是爱唱歌的,没被卖前,经常和兄弟姐妹们一起边干活边唱歌,歌声翻越一座又一座青山,越过一道又一道溪流,是她永远怀念的珍贵回忆。
“大汉哪哩阿娘仔呀不呀识啰宝伊呀
细仔粒哪哩干乐仔呀较啰这哩贤呀翔啰啊”
她大大方方地歌唱,嗓子越来越清亮,目光扫过一个个活泼的面庞,最终落在李香庭身上。他的双眸还是那样的干净、纯洁,看久了,也让自己所有的杂念都消失了。
歌声停止,掌声如潮。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能成为引人瞩目的焦点,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可怕,有这么多善良、温柔的人。
山间洋溢着青春的笑声,李香庭还起身给他们示范了爱尔兰的踢踏舞。
一个男生将放零食的画板拿过来,两只手掌有节奏地轻拍,为他伴奏。剩下的男男女女们纷纷起身,学他的脚步欢快地跳起来。
戚凤阳坐在草地上看着围着篝火跳舞的青年们,为他们鼓掌,她忽然被李香庭拉起来,他的脸上洋溢着张扬的笑容,光是看着,便被这磅礴的情绪感染了。
他说:“一起。”
戚凤阳便也跟着学了起来。
跳着跳着,她低头笑了,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由衷地高兴。
有他们,真好。
有他,真好。
……
替身戏全拍完了,干了六天,拍摄时间统共不到五小时,没费什么力,舒舒服服赚到一百二十块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