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节

  朱氏性情直率刚烈,难得的叹了口气,“还要去代州吗?”
  “不过充数而已,四五月份就能回朝。”李善作势扶着朱氏,“母亲还要保重身体,无需为孩儿担忧,他日崔氏过门,生儿育女,还指望母亲亲自教养。”
  如今朱氏在京中女眷中的名声也不低了,一方面是因为与清河崔氏联姻,与长孙氏交好,太子妃、秦王妃亲近,陛下又赐下从四品郡君。
  另一方面是因为朱氏教子有方的名声……人家李善父亲早亡,如今论文,吟诗作文,名作传世,论武功勋累累,扬威塞外,更以仁行义举立世。
  关于后一点,朱氏虽然懵逼,但也自豪。
  母子聊了几句后,李善看朱氏脸上略有愁容,笑道:“母亲放心就是,代州安稳,仲珪兄官居司马……”
  说到这,李善噗嗤一笑,“如此称呼,他知晓必然又要腹诽。”
  朱氏笑了笑,“此事他日再细细说来,先安歇吧。”
  “母亲先行安歇,孩儿还有些许事。”
  “眉头紧锁,可是有疑难?”朱氏顿了顿,这两年她也看得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心思深得很,很多事都埋在心底不肯说,只道:“不如问问凌公?”
  李善微微摇头,劝了几句,目送朱氏离去的背影,心想凌敬也解决不了啊。
  今日两仪殿议事,最让李善难以释怀的是,李渊好像并没有做出什么选择……他以为或许李渊会让李建成、李世民其中一人,或者两人,甚至加上李元吉三人同去代州,主持与突利可汗结盟事。
  李渊不可能放弃与突利可汗结盟,他到底会怎么解决这件事呢?
  李善突然打了个寒战,李渊不会按自己出的馊主意,自个儿与突利可汗结拜为兄弟吧?
  第五百一十八章 出迎
  长乐坡是一个小镇,距离长安城门二十里,前隋本朝迎来送往,常择此地,不过风气也渐有改变。
  一方面是因为关中缺粮,而长乐坡临近渭水,交通便利,所以颇为繁华,但屡遭盗贼洗劫,特别是去年一场大火,再无往日之像。
  另一方面是因为如今更盛行灞桥折柳送别了。
  想到这儿,裴寂侧头看了眼李善,笑道:“怀仁,去岁折柳,于北地可存活否?”
  还是第一次和裴寂私下接触,李善有些警惕,这位在历史上无甚功绩,但在朝中分量很重,权柄也不小,只笑道:“让裴相失望了,入土数日而枯,后插入水瓶而活,但也未能度冬。”
  裴寂微微摇头,“少年意气风发,但代州乃四战之地,怀仁又与突厥王族颇有仇怨,还是早日回朝的好。”
  “谢裴相提点。”李善垂下头,其他宰辅还好说,但裴寂日后必是敌对,李善不愿意此时得罪,但也不耐烦结交。
  此次回京,李善闭门谢客,一方面出于自己通出了突利可汗欲与李世民结拜这个篓子,另一方面也是刻意为之……呃,主要是不想和韦挺、魏征有过多的来往,甚至此次都没登门拜会李乾佑。
  原因很简单,结交为友,后而举刀,郁射设殷鉴不远,李善再闹上几次,名声太不好听了,何苦来由呢?
  凌敬前几日还说起,弘文馆十八学士之一的孔颖达对李善此举大是批驳,虽然很多人嗤之以鼻,对敌人讲什么仁义啊!
  但因为张公瑾一事,却也有人附和。
  随口聊着,眼见前方烟尘微启,裴寂催马上前,笑道:“陛下召芮国公入两仪殿,怀仁同行,今日当有封赏。”
  李善心里琢磨不定,试探问道:“小子不敢奢望国公之位……”
  裴寂回头看了眼李善,眼神有些复杂,朝臣中他最得李渊信任,已经尽知内情,压低声音道:“怀仁真是好运道。”
  李善还想问上几句,却见驰来的百余骑兵顿足,唯独两人趋马而来,正是苑君璋、苑孝政父子。
  翻身下马,裴寂一把拉起拜倒的苑君璋,笑吟吟道:“芮国公保境安民多年,此番入朝,陛下大喜,当另有封赏。”
  保境安民……苑君璋只觉得喉咙有些发涩,苦笑道:“不敢当裴相此言……”
  “裴相此言大善。”李善踱步上前,笑道:“若无苑公,突厥尽揽云、朔二州,短兵相接,再无回旋余地。”
  “此番入朝,使朔州重归中土,陛下的确大喜。”
  苑君璋眼神复杂的看着转出来的这个青年,自武德三年上位之后,唐皇几乎每年都会遣派使者招抚,自己均不加理会,最终却被这个青年降服,壮志消磨,自请入朝。
  虽是无奈,虽是被迫,但苑君璋也心服口服,他曾经复盘过朔代局势,无论从人口、粮草、兵力各个方面来考量,投唐都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那边苑孝政拜倒在地,“弟子拜见李师。”
  “孝政起来吧。”李善抓着苑孝政的胳膊扯起来,“送去的书可都看了,需融会贯通,为师过几日就要回代州,不过长安城内颇多名士,必为你择一宿儒讲学。”
  苑君璋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自己入朝后的待遇是可以从这些细节中揣摩一二的,看样子还不坏……李善态度温和,而且还陪着裴寂出迎。
  苑君璋虽远在朔州,但也知道如今李唐朝堂局势复杂,裴寂身为尚书省左仆射,但却因为和唐皇的亲近而为实际的首相。
  “怀仁兼姿文武,诗才盖压长安,纵兵扬威塞外。”裴寂点头道:“既有幸拜其为师,当日夜磨砺,不可懈怠。”
  “谢过裴相指点。”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苑君璋正色道:“此诗已遍传数州,军民传颂一时。”
  “怀仁之作,均可传世,不过此等豪气干云之作,唯此一首。”裴寂笑着点了点李善,“不过,不可学怀仁之风流!”
  李善咳嗽两声,“裴相此言,莫名难知,怕是记错了吧?”
  “哈哈哈!”裴寂大笑道:“平康坊内论吟花,无过怀仁……太子殿下当日还说起此事,当责怀仁无状,还是太子妃劝下的呢。”
  苑君璋有些惊讶,忍不住侧头去打量李善,他原本以为李善相陪出迎,是因为当日促成招抚一事,但现在看来,只怕未必……的确,同为招抚使者的崔信今日就没来。
  李善含糊几句带过,心里暗骂不已,苑君璋可不比如今已经没了根基的杜伏威,麾下大军尚占据朔州,入朝后也算有些分量……裴寂这是借自己做筏子,想替太子拉拢苑君璋呢。
  如今代州李善主事,再过几个月李靖出任代州总管,虽然肯定会不停削弱,但苑君璋麾下仍然在朔州、代州有不低的分量,李建成自然是不会放过。
  引外藩为援,这是李建成无奈之举,毕竟他在军中的根基不深,就算早年有些根基,也早就被李世民清扫的一干二净了。
  洛阳虎牢大战之后,李建成倒是笼络了几位军中重将,可惜为首的几个,先是史万宝惨死馆陶,后有李神符被贬灵州,再加上没能捞到平定山东的战功,导致李建成比历史上更需要引外藩为援,比如罗艺,比如苑君璋。
  李善有一种非常古怪的情绪,要说苑君璋、罗艺没有侵吞天下之心,那是鬼都不信,李建成笼络这些外地军阀,是为了对抗李世民……而苑君璋、罗艺之所以俯首,很大程度却是因为李世民。
  武德四年,罗艺奉命讨伐刘黑闼,连连大败,薛万彻、薛万均兄弟被俘,截发放回,之后罗艺亲眼目睹了纵横河北的刘黑闼是如何被李世民在洛水河畔轻易击溃,才会最终选择入朝。
  而苑君璋也差不多,虽然他现在不知道,但以后会知道李善究竟是什么立场。
  各种念头在李善脑海中盘桓,延手道:“入城吧,陛下还在等着呢。”
  等着你,也等着我……李善在心里如此说,从裴寂之前的话来看,自己很可能越过郡公直接晋爵国公,不过如果没什么意外,自己这两日就要启程,李渊到底如何解决突利可汗结盟这个难题呢?
  第五百一十九章 宫内斗殴
  在皇城外的朱雀门下马,裴寂先行入宫,李善陪着苑君璋缓行,苑孝政还没有资格觐见,在宫外等候。
  “天子气象,果然万千。”苑君璋似乎有些紧张,只用眼角余光瞄着。
  李善随口吟道:“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现在李善吟诗都格外的注意,这首诗他记得很清楚是骆宾王所作,这位历史上和李世绩的孙子一起反武,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出生。
  “今日倒是不吟花了?”
  听见女声,苑君璋大是惊讶,转头看见一位身着戎装,英姿飒爽,斜挎长剑的女郎。
  “三姐说哪里话?”李善干笑两声,心想完了,这事儿都传遍全城了,老丈人可千万千万不要瞎联想啊。
  “这位是芮国公。”
  “这位是陛下嫡女平阳公主,如今宿卫宫城,执掌宫禁,辖北衙禁军。”
  果然是这位,苑君璋额头微有汗迹,前年他随颉利可汗几乎打穿了河东道,在太原府与平阳公主交过手……呃,后者也是那一战中箭以至于伤重险些身死。
  平阳公主面容冷清,“当日消息断绝,若怀仁身陷马邑,他日某必亲提大军扫平朔州!”
  “嗨,都好久之前的事了,雨过天晴。”李善劝了句。
  “你还年轻,何知人心险恶!”平阳公主训斥道:“让你留在朝中,还非要再去代州作甚!”
  “永康县公应该很快就能北上了。”李善摊手道:“到时候伯父再召小弟回京就是。”
  看平阳公主还要再说什么,李善赶紧问:“三姐,可是伯父传召?”
  毕竟还有苑君璋在,平阳公主有的话也不好说,只点头道:“父亲传召,在两仪殿。”
  以姐弟相称,以伯父称唐皇,虽然知道李善得陛下信重,但在宫城之中也能如此,苑君璋不禁有些心神恍惚,眼前带路的李善都走远了才反应过来。
  赶上几步,还没走到近处,苑君璋就眼睁睁的看着李善提起官服下摆,狠狠的一脚将一人踹翻在地。
  娘的嘞,这也太嚣张了点吧?!
  苑君璋瞄了眼,两人都身着胡服,被踹翻在地上的那人不认识,但拦着还想补上几脚的李善的那位,分明是阿史那·思摩嘛。
  苑君璋突然脸色剧变,低头仔细辨认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这位……脸上好几道还没消散的鞭痕,依稀是颉利可汗独子欲谷设的模样。
  “怀仁!”
  后方传来呼声,承天门左右的宫卫急奔而来,为首的是面如寒霜的平阳公主。
  李善没有回头,冷笑盯着欲谷设,“破关斩某头颅,掳吾妻妾,杀吾亲族,你这种废物此生都不用指望了!”
  欲谷设脸色铁青,死死的盯着李善,拼命压制内心深处的恨意……他以为突厥和李唐谈妥,自己很快就能回去,即使放几句狠话也无所谓,却没想到李善干脆利索的一脚踹过来。
  听了李善这话,平阳公主暗咬银牙,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数十宫卫从两侧绕行,虽未举刀,却隐隐合围。
  李善上前几步,推开不停行礼致歉的阿史那·思摩,踱步到欲谷设面前,“率五千王帐精锐,毫无抵抗力的被击溃,你这种废物,还有上阵的机会吗?”
  “阿史那一族择机而起,纵横草原,控弦百万,某这几年结识的几位,无论是阿史那·社尔、阿史那·摸末还是阿史那·结社率,或有谋略,或有勇力,唯独你阿史那·欲谷设,丢尽一族脸面!”
  “你以为,你能就这么轻松的回去?”
  “别做梦了!”
  阿史那·思摩不得不扬声道:“唐皇许诺,难道馆陶县公不尊吗?”
  “陛下放回此僚,那是以三万男女,一千良驹、五百头耕牛为价。”李善轻笑道:“在此之前,欲谷设自然由代州接管!”
  欲谷设脸色大变,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那半个多月来,每日几顿的鞭子,动不动就忘记送食送水,实在难熬的紧。
  李善转身对着阿史那·思摩扬了扬眉头,“你命信使告知颉利,三万男女若有老弱病残,若有缺额,就用他儿子的手指脚趾耳朵来换!”
  不远处出现了陈叔达的身影,平阳公主瞄了眼并没有提醒。
  阿史那·思摩皱眉道:“县公此言差矣,两国交好……”
  “哈哈哈!”李善放声大笑,“两国交好,两国交好……去岁摸末兄临死之前,也以此相责,思摩兄不觉得好笑吗?!”
  “占我国土,掳我百姓,夺我钱财,他日必有厚报,李怀仁不才,亦有冠军之志,六畜不蕃息,嫁妇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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