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他也得为将来多多考虑才是。孙太后毕竟只是太后。今日陛下的脉是他诊的,身子骨的确尚弱,但当真无大病,金尊玉贵地养着,再活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
  只要陛下还活着,他便永远是皇帝。
  孙太后又还能临朝听政多久?
  他想罢,笑道:“辛苦阁长。”
  “不敢不敢。”吉祥规矩行礼,与他一同往御药局去,亲眼见他们配了药,称了重量,再放到小锅中熬煮,又由专门的试药太监试了药。一刻钟后,他们再一同返回福宁殿。
  染陶见来送药的陆御医身后竟然跟着吉祥,也是一愣。
  待到要试药时,福禄正要上,吉祥已经先看了她一眼。染陶拉住福禄,让吉祥去试药。
  吉祥坦然地喝下小半碗的汤药,待确保无碍后,那药才送到内室中。
  赵琮喝尽那碗汤药,苦得他直皱眉,染陶心疼地将蜜水递到他嘴边,待他喝完,刚要劝他躺着再休息一番。
  赵琮已道:“令茶喜进来,朕问她话。”
  “陛下,您的身子——”
  “去吧,叫她来。朕无碍。”
  染陶只好点头,叫小宫女去叫茶喜进来,她则是把吉祥带到了游廊中问话。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吉祥看,看了怕是有许久,吉祥倒镇定,始终敛着眼皮,淡定非常。
  染陶原本从不怀疑这个小太监,方才他陡然冒头,令她生出几分怪异感。可她这般看了许久,吉祥还是这样淡定,她反倒以为吉祥的确没问题。
  她直接问:“为何你会跟随陆御医去御药局?咱们宫中向来无此传统。御药局的各位大夫皆是从翰林医官中层层选拔上来的。”
  吉祥更为直接:“回染陶姐姐的话,小的刚进宫时,同屋住着的小太监是个十分机灵,又生得好的。恰逢那时三公主殿中来挑人,三公主的女官一眼便瞧中了他,便要去了他。可那位小太监在临去三公主那处的前一晚,死了。我们只是七八岁的小太监,那人去三公主殿中也不过是当个小黄门,却有人起了这样的心思。
  小郎君一直担忧陛下的身子,早早便令小的在殿外候着,好知道陛下是否已好些。恰好遇到陆御医往御药局去,小的不防想到了当年事,不知不觉便跟了过去,是以才会如此。”
  染陶皱眉。
  这话的意思便是防着将有人给他们陛下下毒。
  她是良家身份进宫,与同她一般身份的宫女住在一处,人不多,由尚仪局的姑姑亲自教导,本就是培养来做女官的,大家相处也多为平和,从未见过这般的场景。而她进宫没多久,便去照顾陛下。陛下幼年很得先帝喜爱,怎会有人行这些龌龊事?待到陛下长大,身子十分弱,更是被精心照顾。
  而陛下即将登基时,辽与西夏打仗,波及大宋北部,安定郡王便是那次出征的。
  这种内外皆乱的节骨眼上,孙太后即便有心想毒害陛下,也无那个胆子。
  一旦陛下过世,国无继承人,辽与西夏能直接打进来,王朝都能改姓。
  孙太后敢担这个罪名?
  她不敢。
  染陶虽知宫中总有些污秽,但她的确从未遇到过。
  况且宫中不比一些没规矩的后宅,宫中处处是规矩,谁敢下这样的毒手?谁又有能耐下这样的毒手?就说那御药局中的御医,哪个不是身世清白的人家,皆是小心盘查后才录用的,谁敢做错事,便是从未有过这样的例子,也少不了株他们的九族。
  也像她从前对福禄说的话,陛下是先帝亲封的皇子,亲传的皇位,就是孙太后,能有那个胆子害陛下?他们预想过孙太后会以各种方式来阻拦陛下,孙太后也的确这般做了,却从未想过孙太后会直接下手害死陛下。
  如今听闻吉祥这番话,她陡然冒出冷汗。
  孙太后为了皇位,没准真能疯魔至此。
  什么祖宗规矩,什么律例条文,她会放在眼中?
  她要真放在眼中,便不会霸占朝政六年。
  况且孙太后所谋之事,本就是与规矩背道而驰。
  陛下的膳食均由福宁殿单独辟出的膳房所制,她每日都去亲自检验一番。往日总觉得御药局是个无碍的地方,毕竟总有试药太监,且有两个试药太监分别试药,其中之一还是福禄,足够令她放心。
  可毒药并非总是一击致命,也有那一日日积少成多的。
  染陶皱眉想了片刻,对吉祥道:“日后,但凡陛下要用药,你便去御药局盯着,每一环都不许错了眼。殿中常为陛下制些药膳,送来的药材,你也去亲眼见他们挑。待陛下这几日身子好了,我会与陛下说这件事。”
  “小的明白。”
  “吉祥,你是个有志向的,我看得出来。人不怕没野心,就怕有了野心,坏心便也多了。你呢?”染陶边说边眯眼。
  “小的有野心,更有忠心。”
  “那你便记住你今日的话。”
  “是。”
  染陶转身走出了游廊,往正殿走去。
  吉祥吐了口气,直起腰背,暗想,郎君说得果然没错。
  染陶当真这般做了。往后,他就能多往御药局跑。也能与邓御医打交道,更好“偶遇”王姑姑。
  他是有野心,也有忠心。只是野心因郎君而起,忠心也全部付诸于郎君。
  第38章 心眼能活命,智慧只会丧命。
  赵琮坐在床上, 身后垫着很厚的靠枕, 他听茶喜将魏郡王府所遇之事讲了一回,未立即说话。
  直到染陶端着托盘走进来, 轻声道:“陛下, 梨汁炖好了。”
  赵琮伸手接来, 几口便将一盅梨汁喝尽,将盅碗又递还给染陶, 问道:“那三人是他们家排行多少的?”
  茶喜愧疚道:“婢子不知。”
  “陛下。”染陶开口, “领头的,怕是他们家的小十郎君, 赵世廷。”
  “赵世廷。”赵琮又念了回名字。
  “陛下打算?”染陶见他久不说话, 不禁问道。
  赵琮笑:“能如何?派人去魏郡王府, 将那几个小子拎出来揍几顿?”
  茶喜蔫了,便知道是如此,都怪她。
  “下回再遇着这样的情况,管他是谁, 狠狠骂回去。”赵琮声音平静, 咬字却很紧。
  “是!”染陶与茶喜一同应下。
  赵琮沉默不语, 赵十一之所以这么自闭,怕是正是因为在家时,成日里被这么欺负。魏郡王府果然不是个好地方,以后再不带赵十一去了。
  这种事又不同于亲政,谋划亲政实在过于复杂,每个节点都格外重要, 必须缓缓图之。
  这仇一定要报,且要赶紧报,他可从来就不以为自己是君子,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么一说。
  君子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谁愿意当,谁当去。
  而中秋时,宫中要摆宴,将邀请宗室进宫来同乐。
  往年,他鲜少参与。
  今年,他必要出面。到时候,看他怎么整那几个毛猴子!
  小孩子就有理了?就能欺负人?
  那他才十六岁呢!看他怎么整那帮小子!
  他小心翼翼养着的自闭症小朋友,被他们一欺负,不知又要多久才能缓过来。
  想到此处,他便抬头:“小郎君醒来后,立即将他带来。”
  “陛下,您要休息——”
  “带他过来。”
  “是。”
  茶喜正要退下,赵琮又问:“他去见了他生母?”
  “是,那位娘子还为小郎君制了几身衣裳。”
  “既是生母所制,让他多穿,不能忘本。”
  “婢子知道。”
  “在魏郡王府还有什么见闻?”醒来后说了太多话,赵琮又有些疲惫,渐渐闭上了眼,却还在问。
  “其他并无。”茶喜想了会儿又道,“倒是单娘子的屋里养了许多鸟,小郎君格外喜爱鸽子,手中还抱了一只。婢子在院外,恰好看到小郎君在窗前放飞了一只。”
  赵琮想到他答应赵十一要送他鸟的事,看来他也算是正好碰上了,赵十一似乎真的挺喜欢这些小动物。
  这好办。
  “那去为他寻来一些鸽子便是。”
  “是。”
  赵琮再未讲话,靠在引枕上似乎又将睡着。
  染陶朝茶喜使了眼色,她转身走出内室。
  赵十一重生以来,向来觉不多,也浅。
  他却未急着起身,依然躺在床上,吉祥隔着幔帐在外说话,室内就他们二人。
  “时辰还早,小的去御药局时,邓御医倒还未进宫来。”
  “染陶那处过了明路,往后便多去转转。”
  “小的明白。”
  当初安排吉祥进宫,也没指望他在宫中撒什么关系网,只不过早早安插个人进来罢了,到底有个自己人好办事,他进来了也好使唤。
  更何况,赵十一其实是个记仇的人,心眼儿也小。
  他记恨着上辈子里,赵宗宁把他的亲信一窝端的事,他信任的贴身女官亲手放赵宗宁进了他的内室!赵宗宁趁他熟睡,将他从床上扯下来,不待他说一句话,便杀了他。
  朝中与边境皆结束混乱,好不容易天下太平的时候,谁能想到一个郡主会这样堂而皇之地提剑进宫杀了他这个皇帝!谁能想到赵宗宁才是那待在他身后等着抢果实的凤凰!
  他死前睡的那张床,正是赵琮如今睡的那张床。
  他死前躺的那块地,也正是赵琮床前的那块地。
  他当时虽不想建关系网,却想也把赵琮的亲信一窝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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