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节

  尤其他们俩在福宁殿如今是一点儿也不遮掩,赵琮不在意道:“无碍,该知道的总要知道的。”
  “是,陛下放心,婢子会看着。即便他们有所察觉,婢子也不会允许他们说出去。”
  赵琮点头。
  “不过小郎君当真是……在外人跟前,谁能想到他是这般模样儿啊!”染陶感慨。
  赵琮再笑,他就喜欢在他面前这样的小十一,只有他能看到。他又与染陶说笑几句,才赶紧去书房写信,毕竟写好还得再去陪赵世碂。
  洛阳那些日子,不仅生出巨变,也令多人的心境有所改变。
  于赵宗宁也是,往日里她是最喜玩乐的,也不知为何,自从回来后,她的心绪便不好,整日里闷闷不乐,谁也不见,澈夏都急坏了。
  晚间,孙竹蕴再度来求见。
  澈夏愁道:“孙郎君,婢子进去帮您通传,只是公主见或不见——”
  “没事儿,你去吧,今儿不见,我下回再来。”
  “好。”澈夏行了福礼,转身进去。
  赵宗宁着一身朱色对襟襦裙,裙边掐着金丝线。她靠在榻上正看书,长腿一伸,翘在两位女使的身上,她们二人盘坐在榻上,为她捏腿。她的手边也有女使,不时为她递樱桃与酒盏。
  澈夏进来,嗔道:“公主,您不能再喝酒了。”
  赵宗宁翻过一页书,没理她。
  “公主,孙郎君求见呢。”
  “不见——”赵宗宁不耐烦。
  “公主,他似是有急事要找您,这几日,天天早中晚来三回。”
  赵宗宁放下书,仰头思虑片刻,揉了揉额头,懒声道:“叫他进来吧。”
  “是。”
  孙竹蕴进来时,赵宗宁依然是方才那般姿态,她自己捏了樱桃正吃。
  “孙竹蕴拜见公主。”孙竹蕴跪到地上行礼。
  赵宗宁瞥他一眼,她待人其实很宽和,很少要人这般行大礼,孙竹蕴似乎真有事要说?她先道:“孙郎放心,你家出事儿,与你不相干。”
  孙竹蕴微笑:“我知道的,否则我哪能这般安定?若要有事儿,在洛阳时便会被一同捆起来。我能这般,都托公主的福。”
  “那你还来见我做甚?”
  “公主,我有要事要与您说。”
  赵宗宁喝了点酒,虽不至于醉,脑袋的确有些晕乎。她被这话一点,脑中顿时警醒,她放下酒杯与书,收回腿,身边女使立即扶她起来。她一展宽大衣袖,盘坐在榻上,双手交握于身前,挺直腰背,挥退众人。
  待室中再无他人,她沉声道:“你说吧。”
  孙竹蕴低头一一说了。
  赵宗宁沉默片刻,问:“为何现在才说?”
  孙竹蕴苦笑:“我与孙家有仇,总要等个最好时机,我也无法提前知晓在洛阳会发生那些事。”
  “若是你早些说出来,早些处置了这些人,会少了多少事儿?!”
  孙竹蕴磕头:“公主,都是我的过错。只是若我冒昧说出这些来,又如何使公主相信呢?”
  赵宗宁皱眉,她常被人说行事出格,也不过就成天叫嚷着要养面首罢了,其实她真正养的所谓面首也就一个孙竹蕴,况且他们还是君子之交。她原本便知道孙竹蕴有秘密,但她以为也只不过是些她娘被谁害死的无关秘密罢了,她没料到孙家人竟这般不要脸!也没料到孙家这样丧心病狂!连她都想不到,孙竹蕴若是说了,她怕是还真不信。
  她顿时起身,往外叫澈夏:“我要即刻进宫见哥哥!”
  澈夏立即进来,苦道:“公主,宫门已关。”
  赵宗宁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明早进宫!”澈夏应声退出,赵宗宁拧眉思索片刻,再问孙竹蕴,“你说出这些,虽晚了些,勉强算是有功,有什么想要的?”
  孙竹蕴低头道:“我想见他们父子一面。”
  “我明日进宫,会告知哥哥,能不能让你见,我做不了主。”
  “公主愿听我说这一番,且帮我问陛下,我已是十分感激。”
  “是以你进我公主府,除了逃出生天,便是为了这些?”赵宗宁目光锐利,“他们害你娘,你恨他们,人之常情,我并非那些弱女子,不必对我隐瞒。”
  “是,公主,我所求的不过是这些。”
  “如今孙家父子将要赴死,却并非因你之故,你心中可痛快?”
  孙竹蕴苦笑:“不痛快。”
  “你的目的既已达到,你随时可离开公主府,孙家已无,你已是自由身。我还可给你钱财与人,不枉你在府中陪我这几月。”
  孙竹蕴却抬头看赵宗宁一眼,认真道:“我来时虽抱有目的,几月相处,对公主的佩服与敬仰皆是真心。”
  赵宗宁凝眸:“你是在向我表白你的心意?”
  孙竹蕴点头:“公主这般,但凡男儿,有谁不喜爱?我不例外。”
  “你故意讨好我,才这般说,但我也高兴。只是我并非所有男儿都会喜爱,眼下我想招一人做驸马,他却不愿,我不若招你做驸马算了。”
  “公主,我并非刻意讨好,字字皆是真言。若我此生不是这副身子,我定会拼一回,只是我这身子,我这身份,驸马之位,不敢肖想。只人生匆匆几十载,寻一知己最难得,公主这般身份与才貌,更不能勉强自己,寻得知心人最重要。”
  “知心人?”赵宗宁哂笑,什么知心人,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知心人,不过是寻个最合适的放在身边罢了。她挥手,“你去吧,明日我会进宫与哥哥说的。”
  孙竹蕴却是真对赵宗宁起了爱慕之心,他仔细看了赵宗宁一眼,也知道自己无资格劝说,到底回身离去。
  第141章 赵琮突然好想再度捂面。
  次日, 赵宗宁进宫。
  赵琮下了朝便在崇政殿处理政事, 她早早进宫来,赵琮诧异道:“为何这般早?”
  “哥哥, 我有事要与你说!”
  赵琮见她急, 起身拉着她走进内室:“是何事?急成这般?”
  “哥哥, 说出来你怕是不能信的!你可还记得我府里的孙竹蕴?我从孙家带回去的!”
  “记得,他怎么, 惹你不高兴?还是他与孙家父子有何关联?”
  赵宗宁气道:“不是!他恨孙家父子还来不及呢, 这事儿我都不好意思说!”她喝了半盏茶,继续道, “孙竹蕴的生母早死, 他自己的身子也不好, 刚来公主府时,我令御医为他看过身子,说是幼年曾中毒。昨日他都与我说了,他的确中过毒, 是被他的祖父, 被孙博勋亲手下的毒!”
  “……这么狠毒?”
  “岂止!孙博勋原本要给他下哑药的, 他躲到他的祖母那处才躲过一劫,可后来还是被下了毒药,他原本是个康健身子,哥哥可知为何孙博勋要亲手给他下毒?”
  “为何?”
  “这!我都说不出口!说出来都怕污了哥哥的耳朵!”
  赵琮拍拍她的手:“别气,你慢些说。”
  “我是得慢些说,其中全是弯弯绕绕!他的生母是被孙沣几脚给踩死的, 被踩死的缘由是他的生母与人通奸,通奸的那人,是他们孙家的一位管事。两人……私会时,被孙沣逮了个正着。孙沣踩死了他的生母后,又拔刀捅了那位管事好几刀,不巧的是,这些都被才五岁的孙竹蕴瞧见了。
  他们家是功勋人家,当时先帝伯伯的元皇后刚过世不久,孙太后正是将要立后的关键时刻,孙沣杀了自己的妾侍与管事。将真相说出去便是丢自己的脸,丢孙家的面子。这样的人家平白没了两个人,还不是普通女使、厮儿,无论如何传,肯定有御史要参他们家,孙太后如何当皇后?他们便谎称妾侍病亡,又挑了个替死鬼出来冒充那位管事出了一趟门,寻人在山道上将他再杀一回,对外都撇干净。至于孙竹蕴……”
  赵琮诧异:“即便如此,也不该连孙竹蕴都要一同害?他才五岁。”
  “唉,那位管事也不是一般人。”赵宗宁不再卖关子,“那位管事是王姑姑的丈夫……”
  “王姑姑的丈夫?”
  “若仅是这些,我也不至于说不出口。哥哥可知,为何王姑姑的丈夫要与孙竹蕴的生母私会?”
  赵琮摇头,这种后宅之事他哪里懂。
  “王姑姑的丈夫与孙竹蕴的生母根本就无私会!他们清清白白!是孙竹蕴他们母子无意中瞧见,瞧见,瞧见赵从德与回家的孙太后私会!!!孙博勋知道了,故意设计的!”
  “…………”赵琮虽猜测赵从德与孙太后之间兴许有些关系,却没想到还真的有关系,这关系还有了这么多年。
  “孙竹蕴母子一同瞧见这样的事儿,孙博勋那样的人能放过?王姑姑也知孙太后与赵从德之间的关系,孙博勋厌恶王姑姑,以为这些皆是王姑姑的错,以为是她没照顾好孙太后。便给她的丈夫与那位可怜的妾侍下迷药,引毫不知情的孙沣去看。
  这样一来,两人都被孙沣杀死了。孙沣还将王姑姑才六岁的女儿卖去花楼,对外称女儿思念父亲而亡。本也要杀死孙竹蕴的,孙竹蕴的祖母又救他一回,孙博勋也终究留他一命。不过我瞧着,孙竹蕴也没有太多年可活。”
  赵宗宁说完,一脸不快,并道:“怪道从前我们从来没听说过孙家还有这样一位郎君,孙博勋对外从不提他,打算一辈子不让他见外人。”
  赵琮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这些事也实在是令人想不到。赵从德不要脸面,孙家却是不仅不要脸面,还太过恶毒。
  至于孙太后……
  赵宗宁愤愤道:“哥哥只处死孙博勋与孙沣,真是宽待他们家了!他们家做了多少恶事?孙太后自己做下的错事,却要无辜的人来背锅?说到孙太后这个老虔婆,我就气得很!她怎能做出这些事儿来?据闻先帝曾对她是盛宠哪!先帝伯伯并未亏待她。”
  “王姑姑似乎不知情?”
  “他们哪敢说,那时候孙太后也还未被定皇后呢,据孙竹蕴说,当时有个贵妃也是受宠的,还怀有身孕,是王姑姑冒死给那位贵妃下药,生出个四肢不全的孩儿来,被说不祥,孙太后才能当皇后。
  我后来问了程姑姑,她说确有此事。
  孙博勋太不要脸面,一边杀了人家无辜的丈夫,卖了人家好好的女儿,一边又瞒着要人家冒生死替他们干这种事!他们孙家的女儿高贵,人家的女儿就低贱了?都是父母放在手心里疼宠的!从前我还觉得王姑姑可恶,现在倒觉得她可怜,她若是知道丈夫与女儿身死的真相,怕是要流血泪的。”赵宗宁义愤填膺,“说来说去,孙家太恶毒,四哥也太不知羞耻!孙太后可是先帝的皇后!四哥竟也敢!”
  赵琮叹为观止的同时,脑中冒出许多线索,原本觉得寻常的人,似乎都变得不再寻常。但无论如何,有两点是更改不了的。一点,孙博勋孙沣父子必死无疑。另一点,赵从德也必死。
  只是该如何处死赵从德,有些麻烦。
  赵宗宁问:“哥哥,四哥也太过了,实在有辱皇家颜面,我都替先帝伯伯气。不罚他,皇伯伯在天有灵怕也不安的。只是又该如何罚他?他毕竟是魏郡王世子,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不得令全天下的人耻笑咱们赵家?再者,他是小十一的父亲,小十一已是你钦定的继承人,说出去,也会令小十一蒙羞。”
  赵宗宁的这些担忧,赵琮都有数。尽管赵世碂其实不是赵从德的儿子,但名义上依然是,自然不能将这种事儿传出去。
  赵琮思索一番,轻声道:“赵从德总想讨个差事,待过了端午,处死孙家父子,朕便派他去广南抑或福建一代谋个官职。”
  “哥哥还要给他官职?”赵宗宁不解。
  “福建、广南山遥路远,即便是官道也不太平。”就像小十一所说,死一个人容易得很。
  “我知道了,四哥也算是咎由自取。”赵宗宁说完又道,“只是哥哥,这件事儿咱们要瞒着小十一的。他的父亲这般,即便父子不亲近,他知道了怕也难受的。更何况他的生母也是被四哥给抢回去的,我怕他也恨。”
  “朕知道的,自然不能让他知晓。”赵琮看她,“你怎的替他担忧起来?”
  “哥哥这话说的,我与他本就无仇怨,他对哥哥好,我自然也对他好。”
  “他是个好孩子。”
  赵宗宁点头:“他为了哥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也喜爱他。”
  赵琮叹气:“不知身子何时才能彻底好。”
  “哥哥放心吧,小十一的身子一向强健,肯定会快快好起来的。我去瞧瞧他吧!”赵宗宁的眼睛一亮,再一暗,“算了,他精得很,知道我进宫来,定能猜到有事儿发生。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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