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节

  薛中道扭头去看那二人。
  王中丞回想一下,迟疑着点了点头。
  乔翎也说:“劳中丞拿过来的时候,封存袋的确是完好的。”
  劳子厚听他们这么说,再顾不上先前那点恩怨,他甚至有点感激了!
  可紧接着,乔翎也说:“薛大夫,密封袋是好是坏,这是你们御史台的事情,我不管,我要管的是——”
  她手里边捏着先前劳子厚出具的那张收据,神色淡漠:“官印我给你们了,收据你们开了,现在拿一个假的官印来糊弄我?这可不成!”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管,我只要我的官印,给不出来,咱们就御前见!”
  薛中道听得冷汗涔涔。
  御史台向来都是在朝上骂别人的,骂起人来的时候御史们都跟异种似的,嘴里边好像有两排长牙!
  这会儿要是为这事儿闹到御前,他都不敢想御史台会被从前弹劾过的文武百官反噬成什么样……
  劳子厚更如同被毒蛇狠咬了一口似的,猝然叫道:“是你搞的鬼!”
  他急声道:“我拿到官印,封存起来,根本没再动过!是你替换了官印!”
  “不!一开始你给我的官印,就是假的!”
  乔翎听得笑了起来:“劳中丞,你这话很奇怪啊。”
  她话是对劳子厚说的,看的却是薛中道和王中丞:“官员出入御史台,须得扣押官印,这规矩不废而废,应该已经很久了吧?”
  薛中道与王中丞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乔翎于是顺势摊手:“一个废置许久的规矩,我哪里猜得到劳中丞就守在这里,要专程搬出来难为我?”
  “难道是我未卜先知,提前刻了一枚假官印收着,以备今日这样的不时之需?”
  薛中道与王中丞为之默然。
  劳子厚更是如遭雷击,呆在当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今天的事情了。
  这其实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偶然性事件。
  即便是乔翎搞的鬼,匆忙之间,她又上哪儿去寻一枚假官印来?
  难道她还日常带着一枚假印不成?
  可是若非如此,今次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
  难道那官印真就是插上翅膀,不翼而飞了?
  可这假官印又是从哪儿来的,如何就稀里糊涂地出现在了封存袋里?!
  劳子厚脑子里一片轰鸣,魂游九天,整个人痴痴地呆在原地,没了反应。
  乔翎啜一口茶,礼貌催促:“怎么样呢,想起我的官印在哪儿了吗,劳中丞?”
  “再想不起来的话,咱们就真的得去御前打打官司了!”
  劳子厚回过神来,目光中愤恨与怨毒接连闪烁,不知想到什么,忽的朝她扑了过去:“不,我没有动过!真的官印一定还在你手里!”
  “我靠!”
  乔翎惊叫一声,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倒不迟疑,果断起身躲开了。
  劳子厚见状,更认定自己猜对了:“你做贼心虚!官印就在你身上!”
  乔翎一脚把他踹开,紧接着循着窗户,敏捷地跳动院子里去了。
  劳子厚心知自己下半生的仕途都系在她身上,哪里敢去迟疑?
  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起来,如脱缰的野狗一般追了上去。
  乔翎回头瞪一眼屋内二人:“他要是追我,我就往太极殿跑!”
  这说话的功夫,劳子厚已经拉开门追了出去。
  乔翎也不说空话,风一样掉头就往御史台门口跑。
  薛中道大惊失色,伸出了尔康手,惨叫一声:“喂你先等等——不要啊!!!”
  王中丞反应更快,二话不说,撩起官袍下摆,紧跟着追了出去!
  乔翎是什么人,论体力,能把后边三个文官吊起来打!
  她一马当先跑出了御史台所在的三进院子,越过门口,往宗'正寺方向去了。
  劳子厚性命与仕途都成了风中摇曳的秋后蚂蚱,哪里敢懈怠?
  几乎是激发出生命的全部潜能,大步追了上去。
  薛中道与王中丞面目狰狞,紧随其后——整个御史台的颜面和自己的官声抵押在天平的另一端,哪里由得他们不拼命?!
  ……
  相对于其余官署来说,宗'正寺是个清闲的地方,而今天的事项,又格外少些。
  宗'正少卿先前在门外看了会儿热闹,却觉得并不尽兴,悻悻然回去坐下。
  没多久,就听人来悄悄回禀,说:“御史台那边火急火燎地把薛大夫请回来啦!”
  宗'正少卿就知道,这回的瓜真的很大!
  再过了会儿,他翻了几份文书,就开始坐不住了,往院子里去活动了一下肩膀,就听隔壁院子里边动静不太对。
  宗'正少卿一下子兴奋起来,叫坐在梯子上修树的工匠下来,自己拖着梯子靠到墙上,爬上去好奇不已地朝着御史台的院子里边张望!
  这一看不得了,就瞧见了一个大热闹!
  越国公夫人原先该是在屋里边跟人说话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正从窗户往外边跳!
  宗'正少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又听见越国公夫人说:“他要是追我,我就往太极殿跑!”
  宗'正少卿心想:这个“他”是谁?
  疑惑只在心头短暂地停留了转瞬,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越国公夫人一溜烟往外跑了。
  在她之后,劳子厚劳中丞好像一只红了眼的瘟鸡,撞开值舍的门,杀气腾腾地追了出来!
  御史大夫薛中道和中丞王延明紧随其后,同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
  越国公夫人在前,劳子厚在中,薛中道和王延明在后,四个人风风火火地往门外去了!
  那边人已经切换了战场,宗'正少卿这会儿却还在梯子上,他急忙往下爬,最后一下的时候没下好,“咣当”一声砸地上了,紧接着梯子又“咣当”一下砸他身上了。
  宗'正丞赶忙去扶他:“少卿!”
  瓜都递到嘴边了,宗'正少卿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摔了一下这点小事,果断把梯子一推,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跑。
  只是他腿脚受了伤,脚程也慢,等到了宗'正寺的门口,那四个人早就跑出去了。
  宗'正少卿也不气馁——太史监、御史台跟宗'正寺都坐落于第五横街,宗'正寺在最边上,出了门就是承天门街!
  须得知道,承天门街可是皇城的主干道,直通中朝的!
  宗'正少卿身残志坚挪动出去张望的时候,乔翎已经领头跑到了承天门街上。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遍了,也知道不同横街对应着不同的衙门,只是没有真正的细细观察过。
  这回可算是看齐全了!
  出了宗'正寺往承天门街上一拐,右手边是太仆寺,左手边是右威卫府,再往前,左边是司农寺,右边是兵部的选院!
  再向前,右边是她前不久刚去过的工部衙门,左边则是右武卫衙门……
  再继续往前的话,就是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地盘了。
  政事堂就设置在右手边的门下省里。
  乔翎跑在最前边,脸不红、气不喘,还有功夫左右张望,看个热闹,却不曾想过,这会儿其实她就是皇城之内最大的热闹了。
  皇城之内,也有禁卫巡查,衣冠不整、举止不当的,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拿下,治一个失仪之罪。
  只是真正出这事儿的极少。
  需得知道,这可是皇城!
  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右武卫衙门的值守校尉彼时正在门前屋檐下值舍里喝茶,听见外边声音不太对,推开窗户向外一瞧,就见一袭红袍如一缕青烟,从自己眼前飘过去了。
  他呆了一下,还当是自己看错了,下意识站起身来,探头去瞧了一瞧,才发现自己没看错!
  那的确是位着深红官袍的要员!
  是谁?
  没看清楚。
  这还没完呢,在那之后,又是一道红影,席卷着半街烟尘,杀气腾腾,狂奔而来。
  校尉眼瞧着又一个人从承天门街上过去,忍不住晃了晃脑袋,紧跟着揉了揉眼。
  他心想,难道是我昨天晚上熬夜熬得太狠了,产生了幻觉?
  紧接着就听巡查的禁军警告出声:“两位明公,这可是皇城,不得如此有失仪范,两位虽都是红袍要员,但若是告到御史台去,也要吃排头的!”
  校尉心想,是呢,御史台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
  他们可会骂人了!
  他端着茶杯往嘴边送,再打眼一瞧,整个身体都给僵住了,进了嘴的茶哗啦啦流了出来。
  后边歪着官帽、气喘吁吁,面目狰狞,同时不间断发出尖锐鸣叫的往这边跑的那两位……
  好像就是御史台的人啊。
  好像还是御史台的主官跟佐官之一……
  你们御史台的人领头在承天门街夺命狂奔,就是仗着没人能上疏弹劾你们是吧?
  乔翎跑过了工部衙门,还不忘回头放个嘲讽:“你行不行啊劳中丞?老菜狗,完全追不上嘛!”
  为表轻蔑,她甚至于还往回跑了十几步,看对方面容扭曲着追了上来,才转头继续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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