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房灵枢是不是蟑螂变的啊?
  “废话,老子国内练散打国外练自由搏击,你以为这么多年是靠卖萌才及格?”房灵枢不高兴,疼得上气不接下气嘴还忘不了哔哔:“在秦都是因为你手上有人质,我让着你——真的一对一solo,还不知道——嘶——谁赢谁输呢!”
  ……练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的体格有所健壮。
  梁旭看他一眼,把纱布往他伤口上按一按。
  他处理伤口的手法的确很好,又快又轻。
  房灵枢闭着眼:“小梁医生,指不定现在天上就有搜捕你的人。”
  梁旭不说话,他以最快速度给房灵枢处理了伤口,又打了止痛剂,轻身一跃,他又翻回驾驶座上。
  车子走起来。
  罗晓宁昏在一旁,房灵枢故意刺激梁旭:“你也不心疼一下你的小美人,我把他打晕啦!”
  梁旭憋了半天,在前面忍着气道:“他伤了你,挨你一下是应该。”
  这是个很微妙的场面,梁旭已经摆明了不欲和他计较,而房灵枢捉放曹也自然有他的用意。
  先予以伤害,然后再给予善意,对方迷惑不解的时刻,就是争取统一战线的时刻。这就是所谓斯德哥尔摩逆向操作法——此时此刻,被挟持的房灵枢才是拿着凶手牌的人,而梁旭和罗晓宁,无疑成了被诱骗的斯德哥尔摩患者。
  当然了,这个招数并不是万试万灵。房灵枢是赌上了梁旭若有若无的人品,和罗晓宁几乎不存在的智商,他也赌他二人天性善良,只有这一切条件符合,他才有可能得逞。
  一切想法,都是在发现罗晓宁是智力残障的那一刻诞生的。梁旭能不怕拖累,带着这个智障逃跑,可见他心中还有情义;罗晓宁不通人事,之前又被挟持,却还能在危难之中拼死救护梁旭,可见他心中之情决不减于梁旭。
  房灵枢想要在微妙的平衡里与梁罗二人取得立场上的虚假统一,这个技巧他曾经用过,只不过当初打棒子的是房正军,给糖的是房灵枢本人。
  现在就是第二次提枪上阵的时刻,给棒给糖,房灵枢一人精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房灵枢根本不想逃跑,也根本不等待救援,引兵相救固然是上策,但如能策反敌方,那才是大大的好。
  梁旭再怎么爆炸,说死了也就是个曲江案,但曲江案背后,还有金川案。小鱼摆在眼前,可房灵枢更想吃大鱼,更何况这条小鱼还和大鱼有着血海深仇。
  梁旭冒死带着罗晓宁逃窜,他们身上一定还有什么没说清的事情。如果把人带回公安局,也许他们会死咬着再也不说出来。但此刻房灵枢是弱,梁旭是强,一瞬间局势的改变又给梁旭送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人情。
  以弱求强,而强得弱惠,如强有义,则弱可驭强。
  驱虎之计。
  荀令君当年留下的智慧,千百年过去,依然不爽其言。荀彧是输在太有良心,所以最后他在曹操面前被动;而房灵枢是小仙女,没有良心也不要脸,所以他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只要能追寻正义,脸这个东西不要就不要吧!
  梁旭肯为他治疗,这就是他良心发现了。他无声的行动就是诚意的表现。
  房灵枢知道,自己成功了。
  两个人都不是傻子,沉默片刻,房灵枢先开口了。
  “你要是想防着我偷袭罗晓宁,你不会等我出手才停车。”
  梁旭一言不发,只是开车。
  距离他们在临潼枪战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太阳有些偏西,立秋已过,薄云笼罩之下,山中日色已经有了微微的暮意。
  只是离天黑还很远。
  “想知道我为什么打晕他吗?”
  梁旭还是不说话。
  “其实你自己心里很清楚。”房灵枢见他乌龟咬人死不张嘴,索性自说自话:“说实话,梁旭,就在我离开医院之前的那几分钟,我真的以为你和罗晓宁是串通好的。”
  梁旭的手握紧了方向盘。
  “可躺在车里的那一会儿,我仔细想了想,不可能,人的反应不可能那么逼真,神态可以演,肢体语言和本能反应演不了。”房灵枢轻轻抚了抚罗晓宁昏沉的脸:“你在秦都医院,有那么一瞬间,是真想杀了他。”
  他望向梁旭的背影:“可是你舍不得他,所以那一瞬间你也想过要和他同归于尽,也好过被我抓捕。”
  罗晓宁躺在病榻上,像是睡着了。
  “罗晓宁根本不知道你要逃窜,而你在前往秦都的路上,就已经决定,不管他愿不愿意,你都要把他带走。”房灵枢握住罗晓宁的手:“我不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也不问你到底对他是什么感情,梁旭,你自己也明白,罗晓宁在离开秦都之前的那段时间,他自始至终都以为你真的要杀他。”
  梁旭不回头,他是不敢回头。
  “你在最后一刻,是想脱手让他逃跑,好让我放松警惕,然后再趁机偷袭我,之后顺理成章地挟持他逃窜。”房灵枢的声音里含了怜悯:“是的,我信你有情有义,你心里也真的有一分把我当做朋友,不然一路上那么多机会,你早就可以杀了我,所以当时就算你偷袭我,也一定不会弄死我——可你自己也没有想到,罗晓宁,一个智障,居然在那个时候抢走了你的匕首,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你也惊呆了。”
  他握紧了罗晓宁瘦弱的手指:“你没想到他会为了你杀人。”
  车厢里一片沉默,没有了罗晓宁欢快的笑声,抑或是惊吓的哭声,这车厢里死寂得可怕,那是一种深沉的、无可挽回的静寂,宛如人生不可回头的光阴。
  只有轮胎轧过山路的碰撞声,和山鸟惊飞的拍翅声。
  “梁旭,一辈子犯过再多错,没有这一件错大——自入歧途,谈何回头,但引人入歧,罪无可恕,你自己明白,没有比这更大的罪恶。”房灵枢的声音尖锐地撞击着梁旭的耳膜:“更何况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别说了。”
  梁旭没有回头,而房灵枢听到他胸腔里的泪意。
  “我要说,因为我和你们都一样。”房灵枢赌上了他全部大胆的推断,这一刻他所有话都是真心实意。
  “——我,你,晓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都是金川案的孤儿。这车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金川案的受害者。你的十二年,我的十五年,晓宁的不知多少年,我们都一样,在金川案的阴云下长大。”
  “我猜对了吗?”
  车子减速了。
  房灵枢展眼望去,不知不觉,真的走到梁旭说的山洞了。这是个巨大的天然窟,又联结着一个土山,两边危峰四立,的确是天然的好掩体。躲在这里,进可攻,退可守,一时半会儿也真的难以察觉。只是救护车体积巨大,路上难免轧出一路车痕,但若等到今夜过去,以西北的天气而言,大风一夜会让所有痕迹模糊。
  大约天公偏爱梁旭,就在房灵枢四处打量的当口,渐渐阴云密布,这是要下雷阵雨了。
  梁旭把车子在洞口稳稳停下,他停得很巧妙,正躲在一棵巨大的老树下面,野花顺着藤蔓在树上乱开,远远望去,也看不清树下是花还是车。
  房灵枢恶劣地想,好不好待会儿雷阵雨把你车劈了,我看你往哪儿跑。
  “你的车技真好。”面上他还是随口赞道:“看不出是个老司机啊。”
  他知道梁旭在挣扎,所以要给他一点缓和的空间,这一点缓和就是对他最大的刺激。有如囚笼里的野兽,最怕看到飞鸟振翅高天,也如失恋的有情人,愈怕看到别人出双入对。
  内心有多挣扎,就有多怕听到安宁日常的闲言碎语。
  梁旭的心理素质倒还不错,他面向前方答道:“开车不一定看经验,也看智商。”
  哇噢,这就很傲慢。高智商了不起喔?
  房灵枢信他说的不是狂话,因为梁旭从来如此,他开车也和他打游戏一样,随机应变的能力强到可怕。人若是真的不惧生死,开飞车也就和极品飞车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他的农村父母是从哪儿遗传给他这么高的智商,要么就是他父母屈才于乡间,要么就是遗传学可能真的部分是扯蛋。
  “你是之前来洪庆山侦查过吗?地形这么熟。”
  “没有。”梁旭实话实说:“大学的时候系里组织踏青,来过两次,我当时走得比较远,就来过这里。”
  ……这记忆力可说是惊人了。
  房灵枢相信,即便梁旭当年没有看到金川案真凶的面貌,他也必定将对方所有能记下的特征,全部记下了。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梁旭下了车,从另一侧打开了后厢的车门。他站在树荫里,斑驳的树影投在他脸上,像重重叠叠的伤痕。
  房灵枢与他四目交接,心中不禁震动——是了,那个梁旭又回来了,温柔的、敦厚的,甚至含着一点忧郁的。
  敏锐地,房灵枢看到他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一截孝纱。
  梁峰就是他的精神剑鞘,现在,梁旭是真正地想要向房灵枢示好,他把自己的剑鞘扣上了。
  他柔和地向房灵枢伸出手:“扶着我下来吧,让晓宁在车里睡一会儿。”
  房灵枢谨慎地摸索下车,梁旭倒是真正的绅士,他托着房灵枢,半扶半抱地把他送下地。
  他顺手拿了碘酒,按住房灵枢的手臂:“流了半天血,这又不疼了?”
  房灵枢一时语塞,梁旭不说他真的忘记自己手臂受伤了。
  “我不打你,也不跟你闹了。”梁旭给他涂了碘酒,口里轻声道:“你不要再乱动,车里消炎药确实不多。”
  可以想见,如果不是人生坎坷,他一定会是一个好医生。
  他们在大树之下并肩而立,并不等房灵枢开口,梁旭自己说道:“你说得对,这些事情,我不想让晓宁知道——我谢谢你把他打晕了。”
  他举目望向沉睡的罗晓宁:“什么都不知道,对他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没什么必要的小说明。
  “驱虎”即三国时代曹操麾下荀彧所献上的“驱虎吞狼之计”,在数个敌方不利于我方的情况下,可以利用敌方之间存在的矛盾,令他们互相攻击,两个敌方,无论胜败都会遭到彼此的削弱,我方借此以达到保全自我、削弱全体敌方的目的。
  《三国演义》中,荀彧以这个计策调动当时坐大的刘备,雄踞淮南的袁术以及仍有余勇的吕布,使他们三方发生争执,稳固了曹操对于当时中原局面的掌控权。
  小房在这里使用这个策略,是在自己无力反抗的情况下,策动梁旭对金川案真凶的愤怒,转移他对警方的注意力。一来保全自己,二来套取更多情报。
  这个大家应该都能看懂的,给不是很了解的姑娘稍微解说一下。
  第26章 花房姑娘
  从曲江去临潼, 那一条路, 梁旭熟到不能再熟。
  五年里,他把这条路走遍了, 走到心里了, 这路上何时拐弯、何时出现高楼, 何时有一棵脖子歪歪的树,哪里能下车买个早点, 他都记得清楚。
  他没有刻意留心过这路上的风景, 只是风景落在他眼里。他是时常带着书乘坐公共汽车——偶尔也乘地铁,只是地铁换乘麻烦。多数时候, 他坐307路, 一站到底, 路上还可以温温书,或者吃个早饭,打个盹。
  他带着手机,一路上听着歌, 和大部分毛头青年一样, 他也听崔健, 听他的《一无所有》。这首歌和西北有着莫名的契合,可又荒凉得不像眼前的西北。大部分人听他,只是年少不知愁,但梁旭认为自己是懂得崔健的。
  崔健在耳机里用黄沙一样的哑喉咙喊着,你爱我,一无所有。
  在他摇摇晃晃的摇滚信天游里, 路就那么走完了,而梁旭并非一无所有,并且他简直大包袱小行李,左手提着甜点心,右手夹着书。因为高挑俊朗,所以这么些东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累赘,它们只是短途旅行的点缀。
  司机见到他就笑。
  梁旭起初是腼腆的严肃,后来坐得多了,也就向司机回报以微笑。
  下了车,要再走那么一小段,就是秦都医院了。
  秦都善从本地民风,从别处挪来了许多高大的槐树,槐树原本是难长高的,但一旦高大起来,就格外枝叶茂密。槐花月季长,秦都医院时常是一年到头都萦绕着槐花的清香。哪怕花不开的时候,好像熏得久了,医院的墙缝地砖里,也存留了花季的馥郁气味。
  春和夏的时节,花圃上开满无害于病人的大百合和黄水仙,园丁一直在草坪上走来走去,他们得驱赶蜜蜂,免得叮着散步的病人。
  梁旭不是擅长风雅的人,但他总觉得秦都可以改个名字,叫花都医院算了。
  那时罗晓宁的病房还在六楼,他从最大的花圃中间走过去,上一个螺旋走廊,搭电梯上六楼。第一次去的时候,他居然有些紧张,活像个初次登台的教书先生——为了振奋师威,他在家里换了一件白衬衫,短袖的。
  梁峰意外地把他看了又看:“小旭,你这么穿真个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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