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节
顾湘被谢彬盯了好几日,回过神眨了眨眼,“咦?谢厨的意思,是不是觉得我做小食太屈才?”
秋丽迟疑道:“是……吧?”
主仆几个面面相觑,顾湘愕然半晌,不由失笑:“我记得是谁说过,刘家菜在京城和江南都享用盛名,刘记更是名满帝都?”
秋丽点点头。
当初李子俊经营一见仙,谢彬和谢家菜就是其最大的招牌,恨不能扯着别人的耳朵,说给人家听,秋丽她们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当时好些食客都因此对‘一见仙’颇有几分敬畏。
顾湘叹了口气:“要是换成我,出门看到另外一天资卓越之辈在虚度时光,我想让他回归正途,正好我自己也有人脉,有钱,那我肯定要去同那位天资卓越的说,我可以给你投资,你来开家酒楼如何?再不然,我还有点别的心思,正好我家也经营着大酒楼,那我就该去招揽一二,比如说给出一定的份子,请这位投入自家酒楼之类的。”
秋丽连连点头。
樱桃笑道:“我就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秋丽也是无语:“姓刘的这家伙脑子真不正常。”
哪有因为太欣赏一个人,觉得对方应该有更好的前程,就要抢人家的生意,给人家捣乱的?
谢彬现在做的那些事,也就是自家小娘子不计较,换了别人,就算不至于气死,也要从此不相往来了。
“为什么?”
谢彬又慢吞吞地走到顾湘的小食摊前,他最近存在感有点高,排队的食客都知道他是对面谢家菜的大厨,到再没人呵斥他去排队,只个个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盯着顾湘看了半晌,见她娴熟地揉着面团,捣着鱼丸,手指捏着长柄的小木勺,舀出各种酱料和研磨得细腻的作料调在一处,动作轻松中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确是手法娴熟,动作也快,但除此之外,确实看不出有什么窍门。
顾厨甚至没保密她调料的配方,这满大街这些做烧烤生意,还有煮串的小食摊,在味道上还是不能和顾厨相提并论,但已经有那么一两分接近,就是这一两分的接近也了不得。
像他们谢家菜,一道菜定菜以后,配料都严格保密,除了他家嫡亲的几个兄弟,就是他祖父最看重的弟子,也学不到手。
顾厨到好,都用不着别人偷学,她自己就大大方方让人来看。
谢彬叹了口气,不过,这也说明眼下这些小食,确实不是顾厨的拿手菜,根本不重要。
他沉吟片刻,转过头去看排在最前面一个很眼熟的食客,这食客看起来四十多岁,应该是个商人,身上穿着绸衣,眉宇间既无读书人的清高,也没有达官贵人的倨傲。
这位好像一连好几天都来顾厨这儿吃饭,前几日也到自己那儿吃过一次,点了一道蒸鱼,一道蒸鹅掌。
“这位郎君,请问您觉得‘顾记’的小食更好吃,还是那‘谢家菜’更好吃?”
食客叫郭明,是江南来的粮商,让谢彬这一问,他虽被惊了下,到也不生气,而且枯立无聊,到还真不介意说几句话。
郭明没认出谢彬来,前几日他是去吃了谢家菜,但主要是去吃饭的,对大厨长什么样子并不关心。
“哪个更好吃?唔,都不错。”
郭明讪讪一笑,“不过我喜欢‘顾记’的吃食,我爱吃姜片,‘顾记’的钵钵肉里的姜片特别好吃。”
谢彬点点头,想了想,又去问后头的食客。
“都行,谢家菜不错,但是我只在‘顾记’吃,‘顾记’吃着舒坦,谢家菜偶尔尝尝鲜就成了。”
“我没吃过对面的,当然是我们家‘顾记’的菜更好,就是什么都太少,菜少,桌子少,椅子少,店小二少,偏偏食客多,哎。”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吃‘顾记’的,就是好吃,特别特别地好吃。”
谢彬瞬间严肃起来,神色凝重,他一抬头,正好看到顾湘伸手拦住秋丽,起身过去把一坛钵钵肉端起来,将里面的汤汁倒出一半,重新换上新的,又把里面的肉串挑挑拣拣了一番,放在托盘上,翻转刀背轻轻地震拍了三下,又重新装回去才让秋丽端起来送去给食客。
顺着顾湘的目光,谢彬见那食客是个老妇人,头发花白,怀里抱着她的小孙女,自己咬一口肉,喂自家小孙女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连眼角的皱纹都显得特别漂亮。
谢彬又回头看另外一个食客的桌子,他点了两个肉火烧,和别的桌上的肉火烧比,他的火烧上葱花要多上三四倍。
是了,刚才他正好问过,这人喜欢吃葱花。
谢彬眯了眯眼,倏然就明白,为什么他选更好的食材,尽善尽美地做出来的菜,却比不过顾厨信手而为的小食了。
原来是他不够用心,他没有关注到这些食客的口味,爱好,可是顾厨关注到了。
谢彬一时间感觉自己学会了很多,轻轻走上前几步,认认真真地对顾湘拱手作揖:“受教!”
第三百二十五章 惊吓
谢彬郑重地冲着顾湘道谢后,就捋起袖子回了自己的摊前,目光灼灼地死死盯着他那几个食客看,全神贯注。
吓得他那寥寥三桌,五个客人一个个地都赶紧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好歹吃了个半饱,对视一眼,撒腿就跑。
连谢彬家的那些伙计们心里都隐隐有点发憷,生怕他们家公子爷这是又开始犯疯病。
好在这帮伙计应该都是谢家的老人,对谢彬还算了解,知道他们家这位小公子在厨艺方面发疯那是家传的毛病,紧张一会儿也便由着他去了。
顾湘也是让这小孩儿给闹得满头雾水,实不知他这是谢个什么劲儿。
刚才谢彬在他们‘顾记’的食客中做‘市场调查’的样子,她是从头看到尾,心下觉得颇为新奇。
要说这谢彬,谢厨的性格真是不可捉摸,一开始觉得他这人性子独,我行我素,在厨艺上颇有追求厨艺至高境界的恒心和毅力,就是只追求自己厨艺上的完美,并不在意食客们的想法。
但此时看他认真搞‘市场调研’的模样,又不像是‘高岭之花’似的厨子,他分明很重视食客的评价。
“我都忘了,咱们是该多做几份意见簿什么的,收集一下食客们的意见。不过……”
谢彬这问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他跑到在自己摊前排队的食客中,问人家自家的菜,和他们谢家菜哪个好吃,这还用得着问?食客们当然是觉得自己的菜好吃,否则他们顶着寒风,受着烈日,跑来排什么队?
如果谢彬去谢家菜的桌子上问一问,肯定能挖出一些认为谢家菜很好吃,比她家顾记好的食客。
顾湘摇了摇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回过头,不再多关注这位好像比自己还迟钝一点的家伙。
“两坛钵钵肉,五个肉火烧,再来一坛梅子酒。”
“我们这里不卖酒。”
顾湘一抬头,不由扬眉,“李长随?”
李生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微微缩着肩膀,脸上嘴唇上都有点泛白,也不知是在哪里冻到了。
此刻已近傍晚,但毕竟是春日,说是春寒料峭,到底不似冬日那般寒潮总至,没那么冷了。
顾湘笑起来:“李长随不是不擅饮?怎今日想起要喝酒了?我们不卖酒,不过李长随要喝,随时都可以。”
一边说,一边回屋里拿出来两坛酒,一坛梅子酒,一坛人参药酒。
据说不擅饮的李长随,深吸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倒了几杯出来,分别滋溜了好几口,论口感,他还是更喜欢梅子酒,虽然是果酒,但绵软甘甜,后劲十足却不上头,非常香醇。
但这人参药酒入口,他隐隐作痛的额头登时就轻了好几分,身上也瞬间暖和起来。
李生吐出口气,终于还是专注药酒,吃一口肉,就一口火烧,滋溜一口酒,吃起来不光是饥肠辘辘的肠胃得到了安抚,舌头也好似沐浴春雨甘霖的鲜花,次第盛放,就连精神上都得到了不小的安慰,多日奔波,劳心劳力的苦楚,总算是从他身上退去了几分。
“有这顿饭垫补,明天让我去擒狮服虎什么的,我也认了。”
顾湘干脆从灶台后头出来,坐到李生对面陪他喝一杯,想了想,到是没开口去问。
顾庄如今怎样?
乱兵是否已彻底清剿了?
勇毅军的那些将士们,有多少拿了遣散费遣散,又有多少并入其它军中,是否还适应?
自己人里的那些蛀虫可有都一一拔除?
更重要的是,李长随也好,安国公也罢,大家都安全不安全?到现在京城仍没有安国公的消息传出来,想必事情还没有完结。
能逼得堂堂国公假死,想必不是件小事。
顾湘把所有的疑问都咽回肚子里,穿越不是万能的,没给她堪比计算机一般发达的大脑,也没给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慧,相反,和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比,她甚至连常识可能都有些缺乏。
原主毕竟长在那样封闭的小山村中,虽说身世复杂,虽说母亲读书识字,在村子里算是有见识的妇人,虽说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出身乡野,却十分厉害的角色,毕竟朱元璋这样当过乞丐,做过和尚,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升斗小民的人,最后还能当皇帝。
但原主没有那样的聪明才智。
顾湘也没有。
她一路上护持安国公回京,是事情临头,不能退缩,先不说安国公待她不薄,若她当时不做,安国公大概也有别的办法,但若是不能握住同这位国公爷的缘分,或许已不小心被台风扫到的顾庄会如何?
顾湘也是在那一瞬间,本能地做了对自己最好的选择,可她能做的,也只有那些而已。
做完了她能做的,其它的她便不该问,也不该去管。
“李侍卫。”
李生正狼吞虎咽地吃饭,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登时就停下筷子,掩唇擦了擦嘴角,背脊挺直,动作也从粗鲁变得优雅,慢吞吞回首看去,略一点头,“张侍卫今日竟有时间闲逛?”
顾湘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年轻男子徐徐而至,他穿了身玄色的直缀,穿得板板正正,五官端正,相貌英俊,身上颇具侠气。
一听李生的称呼,她猜测这年轻男子应也是宫中的一位带御器械,天子近臣,当今这位官家似是个颜控,身边的人都长得相貌堂堂。
李生笑了笑,低头给顾湘介绍:“这位是张平甫张侍卫,当今的中书舍人。”
顾湘起身见礼,这位张侍卫还礼也是还得一丝不苟,见过礼,对方便近前,在桌边站定。
离得近了,顾湘才真正看清楚他,刚才只觉他相貌英俊,离得近了却发现这位的状态似是不太好。
头发胡子到是新修过,脸也刚洗过,身上尚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可眼底发青,目中赤红,隐隐带着些疯相,仿佛藏着一座随时要爆发的火山。
“失礼了。”
张平甫的声音到是和缓平静,拉开椅子坐下,面色温和,只冲李生笑道,“今日来寻李侍卫,是关于安国公……失踪一案,尚有些不清楚的地处。”
只一瞬间,顾湘眼前仿佛雷霆降落,刀光剑影,她忙起身避开。
第三百二十六章 洞察
顾湘自己回灶台边,顺手把秋丽,樱桃几个也打发到旁处去。
一时间桌边清静得让人心里隐隐发紧。
李生:“……”
小三娘可真识时务啊。
他心下叹息,抬头看向张平甫,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跟着公子曾无数次与这位张舍人针锋相对,人人都道张平甫的性格温文尔雅,没有半点贵公子的傲气,待上待下都十分平和,从来对事不对人,李生也觉得张平甫的性格比自家那位总有好些坏主意的公子爷要好得多。
但今日坐在这里,对方明明也是眉眼温和,他一时间却觉得背脊上麻嗖嗖一片,隐隐发冷。
“三娘。”